那傷口,是當天上午方桐翻課本時,不慎被紙頁劃傷所緻,剛才與吳冠霖牽着手,因緊張而出的汗液,還曾讓它隐隐痛。
光球不知怎的,突然開始高頻的抖動,隻讓方桐覺得手中的溫度越來越高,甚至都有些發燙了。
她忙将手掌翻過去,試圖讓光球自己掉落,可那東西,卻像粘住一般,始終緊緊貼在皮膚上。
方桐再把手掌翻過來,用另一隻手的拇指搭住食指,對準球體,繃緊肌肉,正欲彈走那東西,那東西自己卻先動了。
它竟在四隻眼睛的注視下,鬼魅般鑽進了方桐的傷口裏。
沒錯,就是生生地鑽了進去。
指連着心,瞬間的劇痛,讓方桐大聲驚呼。
身體不由己的顫抖。
肩上的挎包,因方桐失去平衡而掉落,與地上鋪着的石子相撞,忘記拉上拉鏈的包口,因收到撞擊而瞬間變形,包裏的各種小東西,因回彈力而飛濺,并順着已經變形的包口,跳躍出來。
吳冠霖打開手機閃光燈,端着方桐的手,借着亮光仔細查看那傷口。
不紅不腫,沒血沒淤,完全看不出任何異樣。
劇痛來得突然,走的也飛快,也就一兩秒鍾,方桐說自己已完全感覺不到任何疼痛。
隻是,整條胳膊有些酸麻,遲遲散不掉的酸麻。
看到并無大礙,倆人開始蹲在地上撿東西,吳冠霖瞧見一個卡通風格的指甲刀蹦到了遠處,便起身去拿,就在此時,口袋裏順勢掉出一個方形的袋子。
待到方桐看清那個袋子,臉上的溫度快速升溫,似乎比剛才那莫名其妙的光球溫度更高。
那是一個避孕套。
吳冠霖竟然随身攜帶了一個避孕套。
雖然方桐是第一次看到實物,但她還沒傻到連這東西是什麽東西都不知道的地步,更沒單純到連這東西是幹什麽用的都不清楚的程度。
這才是他約自己出來的真實目的嗎?
方桐趁着吳冠霖還沒轉身,慌忙将它塞到包裏,避免一會兒出現難以調和的尴尬。
但是。
對方桐來說,尴尬隻是被隐藏了,完全沒有被化解,之後每多一秒,尴尬似乎都能增一分。
于是,方桐要求回家,甚至在上車前發現一輛出租車開來,便扔下一頭霧水的吳冠霖,打的逃離現場。
出租車上,無數思緒糾結,詭異地光球,動機不純的吳冠霖,那個依然藏在自己包裏的避孕套。
車到小區門口,方桐慌忙下車,慌忙往家裏趕,剛跨過小區的大門,突覺一團氣體自腹中往上蹿升,途徑食道,咽喉,口腔。
呃!
她竟然打了一個嗝。
這自然不是她人生中打的第一個嗝,但絕對是最響的一個。
突如其來、毫無控制、情不自禁的響嗝。
小區裏早過了剛吃完晚飯人頭攢動出來遛彎的時間,寂靜之中,讓這個嗝顯得更響亮了。
更讓她驚異的是,打嗝瞬間,從她張開的嘴中,竟還飄出一團光球。
小小的,圓圓的,仔細看更像是絮狀物的光球。
公園裏鑽到傷口裏的那個東西,又從嘴裏鑽出來了?
不對。兩個東西有明顯區别。
公園那個,是橘紅色的光。
這個,卻是白色的。
公園那個,小小的。
這個,卻比那個更小。
光球飄飄忽忽,随着夜空中的空氣流動,自在的飄蕩在小區裏。方桐目不轉睛地盯着它,它飄到哪,她就跟到哪。
前方,一隻在垃圾桶覓食的野貓發現光球正向其飄過來,于是好奇地靠近,用前爪挑逗它,那貓的後腿,似乎受過什麽傷,一瘸一拐,很不方便,但即使這樣也阻擋不住玩球的興緻。
貓爪擾起的氣流,讓光球落入小區的綠化帶裏,球入草坪,伴着一聲悶響,竟砸出一個深坑。
坑中異響不斷,方桐下意識的後退,不一會兒,在她的注視下,神奇從裏面冒出一顆粉色牽牛花。
花生長的太快了。快得超出了方桐的認知範圍。
從細小的嫩芽,到完整的成花,也就幾分鍾。萬草從中,僅此一朵,即使是野花,也分外妖豔。
花瓣似帶夜光效果,淡淡雅光,讓方桐看得魂不守舍。
野貓也過來湊熱鬧,拿鼻子輕嗅花瓣,隻這輕輕一觸,卻像開啓了牽牛花的靈魂一般,牽牛花動了,連根帶葉帶花,靈蛇般鑽到野貓受傷的後腿裏。
野貓痛苦的嚎叫。
野貓身體裏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響。
野貓在草坪上打滾。
野貓在草坪上做着各種違背自身結構的扭曲動。
野貓的身體開始膨脹。
野貓随着一聲悶響,血肉橫飛地炸裂開來。
貓血貓肉濺了方桐一身,同時,方桐充滿恐懼的驚叫,也傳了小區一片。
待到小區門崗的保安趕到時,方桐已倉皇失措的趕到了家裏。
她将被血漿污染的衣服用垃圾袋裝好,扔到垃圾桶。
她打開熱水,整整洗了一個小時的澡。
她沒有告訴後來回到家中的父母,隻是一個人鑽到卧室的被窩裏,用一夜的時間去消化那一個多小時的詭異經曆。
此後幾日,一切相安無事,可越無事,越讓方桐無法理解那晚之事。越無法理解,便越想去理解。她變得晚上很難睡着,變得白天很難集中精神,她的功課一塌糊塗,她跟吳冠霖的關系,也不知該如何處理。
又過幾日,方桐放學回家,走在馬路邊的人行道上時,她又猝不及防地打了一個響嗝,又一個光球,從嘴裏冒出。
白天的亮度,讓光球暗淡了許多,車水馬龍卷起的空氣擾動,帶動着光球直接落到了馬路中央。
方桐站在路邊,目睹了它從沉入地面到生長出一顆小小的綠植,從被飛速駛過的汽車碾壓到自身被壓扁之後神奇化爲白煙的全過程。
就這樣,重複的事情每隔一段時間變會發生,一個毫無征兆的飽嗝,一個可以快速生根發芽、快速成長成型的神秘光球。有時候是在馬路上,有時候是在小區裏,爲了避免野貓自爆的事件再次發生,方桐已經盡量避免去人多的地方了。
唯一不得不去的學校,也還算幸運,響嗝一直沒在那裏出現過。
而每次光球一旦現身,生根發芽,方桐也都會根據從汽車碾壓那次得到的經驗,主動過去,或者用石頭,或者直接用鞋底,讓其死亡,灰飛煙滅。
不要将傷口靠近它們。它們其實也很脆弱,一次常規的傷害,就能讓其永遠消失。
這就是方桐逐漸了解到的東西。
但更多的,依然無解。
自己的身體發生了什麽?
是不是跟公園那次的奇遇有關?
爲什麽那次是橘紅色的,後來的都是白色的?
後來,劫匪就來了。
其實劫匪來的之前幾分鍾,方桐正好在陽台上打出了飽嗝。
這麽多天來,無論白天黑夜,這還是第一次在家裏發生。
光球落地,砸入陽台的大理石地闆中,随後石闆裂縫裏嗡嗡響,幸好父母當時都在廚房做飯,大風量的抽油煙機,掩蓋了這邊的聲音。
方桐緊張的站在旁邊,等待綠植的誕生。
但恰在此時,房門被敲響,敲的很急,方桐隻好拿起陽台上收衣服用的紅色小桶,蓋到光球的落地點上,然後去應門。
門開,劫匪蜂擁而入,毫不費力的就控制住了自己的全家人。
手被綁在身後,嘴被塞着毛巾,但方桐的全部注意力,依然在那邊陽台上的那個紅桶裏。
裏面。
應該已經開始生長了吧?
這次又會是一顆什麽樣的植物呢?
千萬不要被人發現。
千萬不能讓人接觸它。
隻可惜,有個劫匪,在已經拿到錢的情況下,偏偏去往陽台,偏偏好奇的掀開了桶,又偏偏試圖去接觸那顆綠植。
桶被掀開後,方桐看清楚了,這次,是一顆小小的柳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