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使自己千真萬确不是猥亵犯,陸楚對大叔的所所爲,也真稱得上猥亵了。
大叔呢?
大叔卻沒有任何反應。
任由洗衣液和礦泉水再次淋在身體上。
任由幾條毛巾再次遊走在皮膚上。
任由周圍的其他柳條,卷着不知從哪弄到幾個拖把,熱火朝天地幹着清潔工。
臉上,隻有一副生無可戀、事不關自的消極表情。
看來,柳條對自殺安排的全方位破壞,實在是傷了他的心。柳條全面壓制式地暴力撕衣,也實在是摧毀了他的自信。
陸楚走過來,對大叔說:“抱歉,讓你白費了兩桶油。”
大叔盯着因爲變異已然面目全非的陸楚,問道:“這些活過來的樹條子,是怎麽回事?”
“那也是病症之一。”
“你這病真好。”
“好在何處?”
“這些樹條子,正好能用來上吊。”
陸楚無言以對。跟一個腦子裏隻想着自殺的人聊天,他是很缺乏相關經驗的。
“你能幫我個忙嗎?”大叔問。
“怎麽幫?”
“用你的樹條子,把我勒死。”
陸楚苦笑道:“這忙真幫不了。”
“那就幫我另一個忙。”
陸楚問:“什麽?”
“把我放了,讓我自己想辦法把自己勒死。”
陸楚有些爲難:“我很想放了你,但又怕你再去找别人跟你一起上路。”
被捆着四肢側躺在地上的大叔,費力地将頭轉過來,用真誠的目光射向陸楚。
“不會了,因爲我也怕再遇見像你這樣的怪人,再把我捆地上脫個精光。”
陸楚再次對剛才的撕衣行爲深表歉意:“抱歉,大哥,我也是一時心急。”
大叔微笑:“沒事,兄弟,我接受你的道歉。你呢?”
“我?”
“你能否接受我剛才的請求?”
陸楚猶豫幾秒,問道:“你保證不再找别人跟你一起?”
大叔說道:“我保證。”
陸楚問道:“你拿什麽保證?”
大叔想了想,說:“如果我食言,咒我直到病死,都自殺不成功!”
陸楚點點頭,再沒什麽可問的了。
這句話,對一個特别想死的人來說,差不多已稱得上第一毒誓了!
柳條撤去,大叔站起來,就要出門。
“哥,你還沒穿衣服。”陸楚叫住他。
大叔看看自己的肚皮,尴尬笑道:“差點忘了這茬!”。
說着,轉身往裏走,從一個貨架上挑了一件背心和一條内褲。這算是在便利店能找到的唯一的服飾類商品了。
然後,他再從地上已被撕碎的衣服裏找出錢包,掏出現金,放到櫃台上。
“好吧,那咱麽就再見吧。”
兩人親切地握手後,大叔轉身離去。
隻是剛走到門口,大叔又停住,再次返回店裏,找到一副一次性口罩戴在臉上,這才放心離開。
瞬間,陸楚覺得自己真的犯了個大錯。
想死的人,看來依然有尊嚴,依然是要面子的。
眼前這大叔,穿着内褲出門都覺得丢人,都需要拿口罩遮臉,更别說剛才當衆被人扒光了。盡管這個“當衆”,隻是當着他陸楚一人而已。
自焚的人遠去,原本難逃一焚的店面,完好無損。
變異,又一次扭轉了局勢,拯救了自己。
不,這一次,不但拯救了自己,還拯救了另外三個人,盡管剛剛走掉的那個,可能很快就徹底走掉了。
這種愉悅感,漸漸變成了滿足感,當初的恐懼、焦慮,似乎越來越難覓其蹤了。
陸楚回過神,回身來到角落裏,解開兩名人質身上的束縛物。
随後,他就被束縛住了。
是的,他是被兩名人質束縛住的。
重獲自由的兩個人,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陸楚身上。
中年婦女追問陸楚多大歲數了,在哪住,家裏還有些什麽人。最重要的是,有沒有結婚。
她還伸手要把自以爲是面具的樹皮掀起來,想仔細看看眼前這個臨危不亂、智鬥自焚神經病的青年才俊。
陸楚忍着痛,向中年婦女胡謅說這面具做工複雜不好強摘。
那少年也不遑多讓,一邊自拍一邊要陸楚教他控制樹枝的魔術,不教也行,那起碼得告訴他這既炫酷又防身的技能是在哪個藝術團學的。
陸楚勉強将雙臂從兩位人質的糾纏中掙脫出來,大叫一聲:“停。”
兩人總算重回靜音模式。
陸楚問中年婦女:“大姐,咱們是不是先把正事幹了?”
中年婦女被一語點醒,瞬間從當代媒婆的角色中跳出來:“是了,是了,我得先把店裏收拾收拾,不,不,我得先給店長打電話!”
少年舉手說:“阿姨,我覺得吧,咱們還是先給警察打電話吧。”
中年婦女表示同意,在櫃台上拿起自己先前被大叔繳獲的手機,剛點了幾下數字,卻又停了。
她看看四周,問:“那個神經病都已經走了,還報警幹什麽?”
她再看看陸楚,又問:“你這小夥子,幹嘛把他放了!他要再去禍害人怎麽辦?”
少年附和道:“就算他不再禍害人,老是這麽禍害自己也不太好啊。”
陸楚笑道:“放心吧,他不會再禍害别人了,至于還會不會禍害自己,那是人家的自由,即使你把他扔大牢裏,他該禍害自己還是會禍害自己。”
少年問:“你怎麽知道他不會再禍害别人了?”
陸楚說:“他給我保證了。”
少年問:“他的保證也能信?”
陸楚說:“對于一個連命都不想要的人來說,他的保證,還真比大部分人都可信。”
少年聳聳肩,表示無話可說。
中年婦女卻不同意:“不行,老這麽禍害自己也不是個事兒,這是病,得治。我還是報警吧。”
少年說:“都跑遠了,報警估計也晚了。”
中年婦女說:“那也得報警,讓警察過來收拾攤子,不然我沒法向店長交代。”
少年看看屋頂角落裏的攝像頭,突然如獲至寶地叫道:“阿姨,阿姨,咱們把攝像頭給忘了,把錄像給警察看,那家夥就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了。”
中年婦女也跟着看看屋頂角落裏的攝像頭,卻歎氣道:“攝像頭是壞的。”
少年怔住:“壞的?什麽時候壞的?”
“壞了好幾天了。”
“幹嘛不修?”
“其實今天我已經報修了。”
“人沒來?”
“來過了。”
“沒修好?”
中年婦女再歎一口氣:“要不說啥叫湊巧呢!湊巧的是,來修攝像頭的,就是那個想自焚的。”
“嘿!”
少年跟中年婦女的表情無比同步,皆一臉懊惱。
陸楚悄悄挪着小步。
幾句對話下來,中年婦女開始重新打量眼前的少年,随即,她露出和藹的笑容:“小夥子,你今年多大了?”
陸楚繼續悄悄挪着小步。
少年說:“我十六了。”
中年婦女哦一聲:“那是早了點。”
少年不解:“什麽早了點?”
中年婦女說:“給你介紹對象早了點。”
好嘛!猝不及防間,中年婦女又切換到現代媒婆的節奏上來了!
少年一愣,臉一紅,湊上前去,卻悄悄對中年婦女說了一句同樣令她猝不及防的話。
“其實,現在介紹也不算早了。我有個同班同學,都換仨對象了!”
陸楚最後悄悄挪了幾步,總算到達了便利店門口。
終于,不必再解釋什麽面具魔術,不必再報什麽年齡身高了,也不管最後他們有沒有報警、大姐最後有沒有給小兄弟介紹對象了。
陸楚先撒丫子跑喽!
留下身後倆人的呼叫聲,頭也不回地跑喽!
穿過一條街,再轉到另一條街,直到跑到一個街角小花園裏,陸楚才停下腳步。
找一個石墩,坐下來休息。
絲毫沒有饑餓感,所以,變異後的樹怪模樣也絲毫未變。
然而,來往行人最多隻是好事地多看兩眼,絲毫沒有任何見鬼的驚慌。
他們,大概也都把這當成了一種裝扮吧。
可能他們從來不認爲世上真會有人長出樹皮,所以,當一個真的不合理地長出樹皮的人站在眼前時,他們也隻會在自己的認知範圍内,努力尋求一個合理的解釋,或許是化妝,或許是面具。
大概,這也算人的本性吧。
正思索間,旁邊有人說道:“嘿,哥們,新來的?以前沒見過你啊!”
陸楚扭頭,發現身邊站了一個套着灰太狼裝扮的人。
“呃,是的,我是剛剛才過來的。”
灰太狼的頭是灰太狼的樣子,身體卻被重新設計成了肌肉滿滿的健美專家的造型。
“我看你手上一張傳單也沒了,發的真夠快的,來,幫小弟個忙,再發點。”
也不等陸楚回話,灰太狼就從自己手裏拽出一摞傳單,塞到陸楚手裏,然後,轉身離開,繼續堵截行人做任務。
傳單上,是一個健身會所的廣告。
難怪,要給灰太狼配上施瓦辛格的身材。
既然健美版的灰太狼在發傳單,人形版的樹怪,也必然應該是幹這個的。
陸楚苦笑,将傳單扔到旁邊的石墩上,起身要走。
隻是,又有人過來搭話。
“你好。”
一個小女孩,眼巴巴看着自己。
“我能跟你照張像嗎?”
小女孩的媽媽已經舉起手機,小女孩已經拉住自己的手。
轉眼間,自己便從一個發傳單的,變成了能吸引孩子的吉祥物。
“等一下,讓叔叔先給你變個魔術。”
說着,陸楚伸出雙手,十條柳枝齊齊生出,在倆人頭頂上相互糾纏,最後完美地擰出一個心形圖案。
小女孩高興地拍手叫好,小女孩的媽高興地連拍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