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油從瓶口往外流啊，流啊，流啊。
墜落到地上。
濺起朵朵油花。
花勢凋零後，便順着地勢，自由的延伸到可以延伸的所有區域。
流勢漸弱，變爲滴勢。
滴勢漸弱，瓶口擡起。
結束了？
哪啊！
大叔又擡起新的一桶。
這次，他直接舉過頭頂，瓶口再次傾斜。
汽油繼續外流。
墜落到他自己的光頭上。
液體遵從着重力的引導，流過額頭，流過臉頰，流過脖子，浸濕身上的每一寸空間。
面對眼前發生的一切，陸楚瞠目結舌，努力半天才組織出一句完整的問話：“大哥，你想做什麽？”
大叔将剩下的一些汽油倒在離自己最近的貨架上。
“我不是想做什麽，而隻是不想活了！”
陸楚慢慢擡起右手，慢慢摸索可以觸及的貨架商品。
腦子裏，也在飛速運轉。
又是史令奇這小子找的人？
要吓唬吓唬我嗎？
那也沒有必要這麽拼吧！汽油加蠟燭，一旦搞不好，是要出大問題的！
不對啊！
這家店本來就是自己随機選取的。去醫院也是臨時決定的。
他怎麽知道我什麽時候去醫院，他怎麽知道我會在去醫院之前先要買吃的。
他又怎麽知道我會選哪家店買吃的。
“别鬧了，大哥，是史令奇史老弟讓你弄這出的？”
汽油已全部倒完，大叔晃晃水桶，再把僅有的幾滴用力甩出來。
“不知道你在說誰，也完全不想知道。”
大叔将水桶扔到一旁，擡頭盯着陸楚。
那一瞬間，陸楚心中一顫。
那眼神。
死氣沉沉。
貌似。
真的。
有些。
生無可戀了！
如此，應該不會是史令奇了！一個高中生，不太可能跟這樣的家夥有什麽聯系。而且，自己跟史令奇之間的事情，也遠遠到不了需用生死去衡量的地步。
那就是方科長了？
破釜沉舟緻自己于死地？
不再顧及自己的前途？
若是這樣，亮子和老二會不會也被下套了？
思索間，手沒有停止摸索，陸楚試圖迅速尋到一種可以下肚的東西。
目前的肚子有些有空了。
想控制眼前局面，還得依靠變異，想變異，還得找吃的。
但要找吃的，卻也不可能溜達着自在地挑選了。
經過汽油的洗禮，周圍已經全變成了易燃品。更要命的是，大叔的情緒，可能也早已變成了易燃品！所以，最好就站在原地吧。任何的輕舉妄動，都有可能讓對方不顧一切地點燃一切。
可惜，周邊都是副食區。想找個直接下肚的，似乎并不容易。
終于，手指觸到一種熟悉的感覺。
再仔細摸摸。這外包裝，這手感。
沒錯。
方便面！
“老哥，天下沒有過不去的坎，沒有必要這樣吧。”嘴上，也不能閑着，盡一切可能安撫大叔那顆尋死的心。
“老弟，天下雖然沒有邁不過去的坎，但要是死了，也就再不用邁坎了。豈不更好？”
這句話，竟讓陸楚覺得完全沒毛病，一時不知該如何評價。
“但是，”
陸楚用嘴努努角落的方向，提醒大叔那兩個被綁着的人質。
“即使大哥你真的不想再邁坎了，保不齊其他人還想邁邁啊！比如說那兩個人，再比如說，我。”
大叔冷笑：“你們三個？算了吧，我不看好你們。”
陸楚問：“爲什麽？”
“你們的運氣太差，估計會遇到很多邁着費勁的坎。”
陸楚又問：“你怎麽知道我們的運氣差？會算命？”
大叔又冷笑：“運氣不差，能在這兒遇到我？”
陸楚語塞，這話說得，又是一點兒毛病都沒有啊！世上千萬便利店，無數個時間段，偏偏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遇到這個情況，自己的運氣，真不是一般的差！
想到這裏，陸楚又基本排除了方宏軍的可能性。
還是那個邏輯。
方宏軍隻是土管局的科長，而不是自己腦袋裏的科長。
自己随機選取的便利店，對方不可能提前知曉，因爲幾分鍾前，連自己都還不知曉。
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真的隻是因爲自己運氣差而偶然碰到了這樣的遭遇。
“那你的意思是，非要讓我們跟你一起上路啦？”
大叔點點頭：“本來我隻是想找個安靜的地方自己上路，但後來我想，我們家實在是太慘了，這樣上路我不甘心，我必須要讓别人也感受感受這種慘。”
陸楚舉起摸到的方便面，晃一晃，哭喪着臉問道：“那你能讓我先吃點兒東西嗎？我實在不想當個餓死鬼。”
大叔沉默，注視着眼前這個快要被燒死了還要求吃泡面的小夥子。
周圍的形勢，并沒有發現什麽漏洞，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看不出對方有什麽其他企圖，或許就是想吃點東西？但他表現出來的冷靜，卻似乎又有些不正常。
“沒問題。甚至，能給你提供點兒熱水泡着吃。”大叔最終還是對局面充滿了自信。
“這倒不必，我挺喜歡幹吃的。”
“但是，你得先給我一樣東西。”大叔說道。
陸楚問：“什麽？”
“你的手機。”
陸楚苦笑，掏出自己的手機，扔給大叔。
是怕自己偷偷報警嗎？說實話，這種時候，這種狀況，遇到這種完全不想活的人，警察恐怕也管不了。
“好，可以吃了。”大叔覺得已經沒有任何漏洞了，放心地給出開餐的信号。
陸楚按捺住心裏小盤算正在步步實現的小喜悅，裝出因害怕而手腳不太聽使喚的樣子，顫抖着慢慢撕開包裝袋，慢慢咬，慢慢嚼，慢慢咽。
大叔盯着陸楚。
被綁在角落裏的兩個人，也盯着陸楚。
咔呲，咔呲。
在令人窒息的空間和氛圍裏，開始回蕩嚼方便面的聲音。
聲音似乎太高調了些！
高調得讓陸楚當即停下咀嚼的嘴，實在有些不好意思在這種情況下發出這種聲音。
但是。
一切又都是爲了趕緊改變這種情況。
于是。
咔呲，咔呲。
他隻好硬着頭皮繼續嚼，繼續吃。
一瓶礦泉水被抛到半空，劃着弧線，砸過來。
陸楚用手接住。
“還是就點兒水吧，總歸是最後一頓了，别再噎着。”大叔的服務态度，也算相當到位了。
嘴裏被占着，不好說話，陸楚隻點頭表示謝意。
瓶蓋被打開，一大口水下肚。
“大哥，能不能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麽事，讓你非得這樣。”礦泉水将口裏的東西沖到胃裏，陸楚又能開口說話了。
大叔一臉無奈，指着陸楚笑道：“你這小子，先讓你吃面，再給你喝水，怎麽，還得聽點兒别人的故事？”
陸楚聳聳肩膀，一臉無所謂：“反正都快死了，瞎聊聊呗。”
大叔笑着搖搖頭，臉上，瞬間蒙上一層複雜的表情。
陸楚咔呲幾口面，喝一口水，像在等待一部電影開演一般，等着對方開口。
“其實，我的故事很簡單，唯一的兒子三個月前出車禍死了，肇事司機逃逸，至今毫無頭緒，老婆因爲這件事，一直難以釋懷，兩個月前突發腦淤血也死了。”
冰冷的語氣，毫無感情的言辭，把幾個月前足夠摧毀一個家庭的變故，說得像是幾十年前發生的一般。
可能，是這兩件突如其來的打擊，早已耗盡了大叔所有的情感吧。
“于是，你也不想活了？”
“差不多。”
“那你有沒有想過，爲了死去的人而死，依然活着的人可怎麽辦？”
“我身邊，除了我自己，再沒有活着的人了。”
本來想打打父母牌，但現在看來，這個思路沒什麽戲。
“即使沒有了，所有曾經活着的人，應該都希望你還能好好活着，哪怕不爲自己，爲他們。”
那就再打打逝者的感情牌。
大叔聽到這話，苦笑。
“這正是最無奈的地方。”
陸楚不解：“什麽意思？”
“一個月前，醫生告訴我，我有肺癌，還是晚期。”
咔呲咔呲。
方便面還得吃，話卻真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牌已出完，似乎沒有喚起大叔任何對生的希望，卻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對方的絕望。
一家三口。
所以他才又選了三個人嗎？
自己恰恰是那個第三個人，又恰恰是個男人，一男一女一少年，又正對應了大叔家那一家。
我草，這樣想想，真tm碰巧！自己的運氣真tm是太差了！
“我的故事怎麽樣？有沒有影響到你的食欲。”大叔笑着問道。
“最後一頓飯，天塌下來都影響不了，你看，已經吃完了，完全沒問題。”陸楚将方便面包裝袋口朝下晃晃，隻剩下粒粒殘渣順勢而落。
“沒問題就好，不過，我倒是突然有了個問題”
“問吧，有問必答。”
“你的臉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