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之前隻是一面之緣,如今再次見到石亨,張越自然是少不得仔仔細細地審視着面前的少年。隻不過,名垂千古的于謙都已經打過交道,而且還吃過某人的彈劾, 對于此石亨是否彼石亨,他并不感興趣,他感興趣的隻是那異常魁梧的身材,尚不滿二十的年紀,還有就是王瑜口中的天生悍勇。
打量了一會,見那個魁梧少年也在大膽地看着自己, 他便微微一笑,随即轉頭對王瑜說:“軍糧的事情你且放寬心,攤到你們這些軍官頭上, 頂多就是罰俸記過之類的處置,決不至于太重。皇上如今還在氣頭上,等到這一陣過去就好。至于石亨,如果真是兵部武選司定出的新章程,我恐怕無能爲力,但如果他真是武藝超群,我可以舉薦他去府軍前衛。”
府軍前衛?
起初聽到張越說無能爲力,石亨自是大爲失望,可聽到最後那句話,他立時精神大振,連忙搶在前頭說:“我當然願意!張大人,那不是什麽兵部武選司定出的新章程,分明是有人故意爲難!我那天去後軍都督府的時候,正好見着爹爹當年的一個同僚,他說如今承襲軍職的人太多,兵部安排的時候便全憑親疏遠近,這文考更是專門應付那些沒門路的……”
他說得起勁, 王瑜聽着卻大皺眉頭,再發覺張越臉色漸沉,他當即一口喝止了他,随即才讪讪地說:“小孩子實在太不懂事,都是被人慣壞了。您若是爲難就算了,畢竟他的父親當日在軍中人緣不錯,隻要有同僚作保,等到他正式成年,這世襲軍職就算不能實授,一份俸祿總是少不了的。”
“誰要閑職俸祿!”盡管之前已經受過一番教訓,剛剛又被喝止,但一聽到少不了俸祿這幾個字,石亨頓時感到心裏被刺痛了,頓時不管不顧地低吼道,“咱們石家已經好幾代從軍了,爹爹雖去得早,但我還記得他當初對我說的話!要是不能憑着軍功封一個将軍搏一個爵位,我怎麽對得起他!”
“有志不在年高,但年少也該知分寸!你表姐夫并不是瞧不起你,而是教導你爲人處世的道理。每年承繼軍職的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兵部武選司這些遴選繼承的章程也都是仰承聖意安排,因爲道聽途說而肆意诋毀,傳揚出去就是大罪,你年紀不小了,也該曉事,這禍從口出的道理若是還不明白,那你就算武藝再好,也隻是莽夫而已!”
見石亨剛剛說話時,兩眼通紅捏緊了拳頭,張越幹脆站起身來,沒好氣地撂下了一番話。說完這些,因外頭有人叫喚,他也不去理會那個呆愣着的少年,徑直對王瑜點了點頭打了個招呼,随即就出了屋子。等到往左邊穿廊走了幾步,還不及問連虎究竟什麽事,他就聽見身後有急匆匆的腳步聲,于是便轉過了身來。
“你不用說了。你不爲自己,卻爲了别人的事情上門求我,我論理不該回絕你。隻是,這樣一個冒冒失失的小子,若不能磨練一下心性,就是從軍也會惹出大亂子。不管有什麽怨言,也不該初見就急不可耐。你在軍中多年,應該知道規矩,兵部雖說有年少襲職的,但往往出自特旨,所以他如今才十六七,即便不能承襲軍職,也說不上有人故意難爲他。你把人帶回去,若是他能夠約束自己的性子,那麽等年後再把人帶來,到時候我自會設法。”
張越已經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王瑜自然無話可說。他雖說是綿軟平和的人,可卻通情理知分寸,覺着自己受了嶽母托付卻沒好好管束教導石亨,他更是心裏慚愧,當下便謝過張越,深深一揖之後便掉頭返回了花廳,旋即帶着人離開了。
等到他離去,張越從連虎那裏得知是二妹妹張怡來了,心裏不禁惦記上了房陵的事,少不得又去見了,結果卻沒問出個子醜寅卯來,隻能心裏暗自着急。
說是奉旨給皇太孫贊讀,但既然沒有定功課,文官大臣更無人考較,因此每兩日去皇太孫宮的時候,張越索性帶上了自己這兩年在兵部搜羅的北地圖冊,和自幼受朱棣調教的朱瞻基談論些邊防軍事,閑時也陪着談文說理。府軍前衛他雖說三天兩頭前去,卻也隻是了解一些情況,并不多嘴,久而久之,自指揮使以下的軍官也就習慣了。
對于從來都是一整天排得滿滿的朱瞻基來說,這每兩日的一個半時辰實在是悠閑時光;而對于從前被人攆得忙忙碌碌的張越來說,如今的寬裕正好能夠讓他有時間多多顧及祖母的喪事,自然也沒什麽不合意的。而孫氏也趕在五七前頭抵達了北京,除卻仍然出鎮在外的張攸,張家上下基本上齊全了,接下來的五七六七和七七自然是料理得妥妥當當。
等到做完七七,接下來便是預備百日,但喪事前半程總算是告一段落。由于顧氏早有話留下,仍是回開封原籍祖茔與早就過世的丈夫合葬,因此依照古禮蔔算出的吉日,出殡定在了十二月初八。除卻張信張倬兄弟丁憂之外,其餘侄輩孫輩都算好了時間向各自衙門請假。官員要回籍安葬長輩,給假乃是取自上裁,朱棣自然是一一允了,張家上下便開始打點準備了起來。然而,七七之日才過去幾天,家中便傳來了一樁喜事。
十一月初五,杜绾平安産下一女。盡管她此次懷胎期間多有波折,但分娩卻很是順當。張越大清早出門時還沒有任何征兆,等傍晚從衙門回來,他卻驚愕地得知自己已經多了一個女兒。小心翼翼地接過那個襁褓裹着的孩子,他忍不住輕輕用手指按了按那臉頰,心裏仍有一種不夠真實的感覺。
“三三。”
輕輕叫着自己這個當初備下卻沒能用上的小名,張越隻覺得心中歡喜得很,這些天來一直沉甸甸壓在心頭的悲傷也被沖淡了許多。盡管小家夥的臉小小的,此時已經是閉着眼睛睡着了,壓根看不到他,也聽不到他,他還是忍不住抱着她在屋子裏興奮地轉了半圈,直到聽見身後有一陣嚷嚷聲,他這才停下了步子,轉頭一瞧卻是張菁。拗不過妹妹的軟磨硬泡,他隻好蹲下身來,卻是嚴詞拒絕了小丫頭要抱侄女的要求,隻許她就這麽看。
開什麽玩笑,六歲多的小丫頭能有多大力氣,要是磕着碰着,他豈不是要後悔一輩子?
沒能抱上小侄女,張菁雖然有些失望,但仍是目不轉睛地盯着那張臉瞧了許久,然後才擡起頭來:“她的小名叫做三三?”見張越點頭,她更是不高興地撅起了嘴,“大家都排行第三,憑什麽我就沒有小名,我不幹!還有,大家都說以後就再也看不見祖母了,連叫我三丫頭的人都沒了,嗚嗚嗚嗚……”
原本隻以爲張菁是使小性子,可張越聽到最後一句就愣住了。見張菁哭得臉上一塌糊塗,他便用一隻手輕輕摩挲着妹妹的腦袋,低聲說道:“就算祖母不在,你也永遠都是大夥兒的三丫頭。而且,祖母隻是在你看不到的地方而已,她會一直注視着你長大。菁兒已經是姑姑了,你看,你如今有多少侄兒侄女?”
聽張越這麽說,張菁忍不住掰着手指頭計算了起來,當發現自己确實是有好幾個侄兒侄女的長輩,她這才挺起了胸膛,随即使勁擦了擦臉,鄭重其事地說:“三哥,我知道了!我以後一定會好好照顧小靜官,還有三三,當一個最好的長輩,祖母一定會看見的!”
由于家中這清脆的嬰啼,繼之前那場婚事之後,一個多月來常常籠罩在一片悲聲和吹打聲念經聲中的張府更多了幾分生氣。根據已經定下的黃道吉日和發引日子等等籌備好了出殡下葬事宜,男人女人們全都簇擁了過來瞧這個哭聲異常響亮的小家夥。
添了個女兒的張越很高興,而朱瞻基也是一樣。因爲張越喜得愛女的這一天,東宮中正在慶賀他頭一個女兒的滿月禮。盡管朱棣和朱高熾父子都很懊惱這不是男孩,但他卻不在乎,因爲這畢竟是他心愛女人給他生下的孩子。
隻不過,宮中的規矩不比外頭,他即使再歡喜再高興,卻連抱一抱孩子都做不到,于是隻好費盡心思操辦滿月禮。但由于是女兒,朱棣又下令群臣免賀,因此這賀禮不是朱棣朱高熾和張氏賞賜的那些,就是幾個兄弟所贈,唯一的例外便是張越的一幅畫。
那是一幅憨态可掬的龍女圖,盡管算不上什麽丹青妙筆,但卻極其應景,因此收到禮物之後,朱瞻基立刻就吩咐挂了起來。等到晚間得知張越亦是喜得一女,他眼珠子一轉,便索性也繪了一幅畫,又命黃潤連夜拿去司禮監裱了。次日張越一進來,他便笑吟吟地讓近身内侍陳蕪展開了畫卷,筆法濃淡卻是比張越出色多了,恰是一幅金童玉女圖。
“你可比我有福氣,如今金童玉女都齊全,就是你家祖母在天有靈看見了,也必定會高興得不得了!你如今居喪,金玉之類的俗物我不送了,這幅畫留着,以後給小孩子做個紀念!要真是有緣分,趕明兒咱們說不定還能做個兒女親家!”
PS:台版已經出到第四冊了,撒花,隻不過這第四冊的封面有點囧,但一個月出一本的速度已經算很不錯了,新月還真是有信譽……話說回來,小三三終于降生啦,有曾祖母在天上看着,一定會是可愛的千金^_^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