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之前就想到太子千秋節可能免賀禮,但保定侯府仍是早在五月便開始打點,預備到了時節就送去南京。呂夫人一向不管繁瑣家務,因此這些都是張晴操心。于是,這一日宮中傳出這樣的消息, 上房之中呂夫人少不得對張晴感慨了一番。
“今年也就罷了,前年是太子的四十大壽,皇上還下旨免皇太子千秋節賀禮,這壽辰過得冷冷清清,不過是幾家親近臣子賀了一賀。按照常理,千秋節當賜府部堂上、春坊、科道、近侍錦衣衛及天下進箋官宴于文華殿,如今竟是連這個也省了。”
靖難功臣老一輩的幾乎都不在了,如今剩下的都是第二代, 要保住爵位榮寵, 有些事情卻比人家能想象的更艱難。就好比這一回預備的那四十二枚銀質壽桃,送不出去還能回爐重鑄,但若是不準備,到時候有什麽萬一卻要被人揪着把柄。
作爲保定侯長媳,在南京的時候張晴也随衆拜見過太子妃,此時心裏也難免有些驚悸。隻不過如今要緊的不是皇太子千秋節,而是另一件事。忖度片刻,她就說道:“這罷賀禮也就罷了,原本大夥兒就都想到興許有這麽一遭。我隻覺得皇上先頭也許會借着皇太子千秋節放了大伯,畢竟陳留郡主這準信都傳來好幾天了,偏生至今還沒動靜。”
呂夫人這時候卻笑了。雖說膝下有兒有女,但她對張晴這個精明能幹脾氣又好的兒媳婦素來喜愛,當下便拉着她的手在身邊坐下,又語重心長地說:“皇上做事情從來都是任憑心意,不論殺人還是放人都不會想到皇太子千秋節是否臨近,否則也不會這時候把越哥兒派到青州去監刑。陳留郡主既然都捎帶了話,咱們不妨耐心等着, 指望老爺是沒用了, 這事情他使不上勁。”
見張晴點頭,她忽地又想起先頭孟俊回來時提到的事:“聽說你二叔這次回來還帶了一個擺夷女子,前兩天還挨了禦史彈劾?他年紀也不小了,怎生也學年輕人那般多情了起來!我記得你二嬸可不是什麽好脾氣,這家裏頭若是不太平,他就算仕途上飛黃騰達也沒趣味。”
盡管偶爾回門的時候也聽到過一些風聲,但長輩的事情張晴不好多做評論,不過笑着推說不知道罷了。婆媳倆正商議那份已經備好的壽禮該如何處置,堂屋的竹簾子忽然被人風風火火地撞開,卻是張晴的陪嫁大丫頭抱夏。
“夫人,大奶奶,大老爺……大老爺被放出來了!”
“怎麽這麽快!”呂夫人一句話脫口而出方才醒悟到犯了語病,連忙改口道,“老爺和俊兒都不曾提過隻言片語,這麽大的事情居然事先什麽消息都沒有……咳,不說這些,人是出了錦衣衛獄,還是已經到了家裏頭,可有什麽受傷或是不妥當?”
“奴婢也不知道,是大老爺家裏打發人來報信,奴婢正好經過垂花門那邊,聽到了就趕緊先來給夫人報個信!”抱夏連忙解釋了一句,這才屈膝行了禮,“這會兒隻怕内院的媳婦已經把人領進來了,夫人和大奶奶再等一會兒就能有準信。”
保定侯孟瑛和孟賢雖說嫡庶有别,但兄弟倆昔日的關系還算融洽,因此這時候呂夫人哪裏耐煩在上房坐等,招呼了張晴一聲便掀簾出了門。還沒下台階,一個管事媳婦便引着一個年長媽媽進來。就這一照面的工夫,呂夫人和張晴都認出了這是貼身伺候吳夫人的夏氏。
夏氏見着呂夫人和張晴都站在門口,忙上前屈膝行禮說:“啓禀保定侯夫人,大奶奶,我家老爺一個時辰前剛剛到家,人倒是好好的,隻精神頗有些不濟。因爲先前沒得到風聲,老爺竟是自己騎馬回來的,到了門口大夥兒才知道,幾位少爺小姐都歡喜壞了。”
“出來就好,出來就好,阿彌陀佛,大嫂總算是盼着了!”
呂夫人原就是信佛的人,這會兒忍不住雙掌合十挪着手中數珠喃喃誦了一段經文。一旁的張晴想到孟敏一個人操持家務管束弟妹,還要照顧病重的吳夫人,也忍不住替她松了一口氣,心想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是把孟賢給盼出來了。
回到房中,呂夫人在炕上西頭坐下,又招來夏氏細細盤問,待得知孟賢在錦衣衛中不曾吃什麽真正的苦頭,她這才安了心,遂留着夏氏說說家常,又問起了吳夫人的狀況和孟敏的婚事。這唠唠叨叨就是大半個時辰,她正準備打發夏氏回去,一個管事媳婦又跌跌撞撞沖了進來,臉上一陣青一陣白,那說話的聲音滿是驚惶。
“夫人,大奶奶,不好了!豐盛胡同那邊孟府又打發了人來報信,說是大太太……大太太殁了!”
此話一出,不但正在念經的呂夫人渾身一震,就連剛剛如釋重負的張晴也怔住了。剛剛還滿面歡喜的夏氏聽到這晴天霹靂一般的消息,身子歪了一歪,竟是一下子昏厥了過去。滿屋子的丫頭媳婦聽到這消息也都驚得懵了——雖說早知道吳夫人的病不過是拖一天算一天,但誰能想到,孟賢剛剛放出來,吳夫人還打發了人來報喜訊,這會兒卻說沒就沒了?
“來……來人,備車,去豐盛胡同孟府!”
從刹那間的震驚中回過神,呂夫人立刻提高嗓門吩咐了一句,見張晴仍呆在那兒,她連忙提醒道:“這當口不是慌亂傷心的時候,快回房去換一套衣裳,咱們一塊去那邊看看。四丫頭雖說靈巧懂事,但碰上這種大事決計已經沒了分寸。還有,記得把家裏頭辦過喪事的穩妥人全都帶上,讓賬房那邊随時預備着!”
張晴這才驚醒過來,連忙帶着抱夏迎春匆匆出了院子,卻沒有徑直回房,而是到小議事廳敲響了雲闆,把所有管事媳婦都召集起來,交待了一應事務,這才急急忙忙去換衣裳。因她是年輕媳婦,箱籠裏頭少有素淡顔色的衣裳,好容易才找出了一條白绫裙子和一件白紗衫。抱夏和迎春張羅着給她換上,然後也雙雙到屋裏去換行頭。
等到三人打點完畢到了垂花門和呂夫人會合的時候,卻已經過了小半個時辰。呂夫人也換了一身素淡衣裳,眼圈微微發紅。她已經知道了剛剛張晴那番分派,倒也沒有怪長媳來得慢。當下一群人紛紛出門上車,由于不知道豐盛胡同孟府那邊情形如何,因此呂夫人幾乎将能帶的幫手全都帶了,就連白布和生熟麻布也都準備了好些,連人帶東西足足塞了七輛車。等到了孟府門口下車時,婆媳倆看到那門口挂上的白燈籠,盡管已經有心理準備,仍是不免爲之失神。
由于先頭在青州遣散過一批下人,回到北京後又遣散了一批,如今孟府那座宅子雖說還大,但内中的人手卻比以往少了一半不止。門上這時候隻有一個門子,見着外頭一下子停了一長溜馬車,他打量了片刻撒腿就往裏頭跑,卻是忘了出來迎候。瞧見這光景,呂夫人知道府裏頭定然是一團亂,連忙帶着張晴往裏走,又在門上留下了兩個穩妥的男仆。
從屏門入了外院,放眼看去竟是瞧不見人影,沿甬道幾乎要走到垂花門的時候,張晴方才看到一個管家一溜小跑迎了過來,頓時皺了皺眉。
“二夫人,大奶奶,實在是怠慢了,出了這樣的大事,上上下下都亂了套……”
“越是出事越是不能亂,門上怎麽也得安排兩個人,一個人進去報信,門上就空了,從大門到這兒幾乎沒看到人,若是有歹人闖進來如何是好?”呂夫人聲色俱厲地呵斥了一番,見那管家連聲答應,便指着身後的人說,“這會兒大老爺和你家少爺小姐們隻怕都回不過神,我把人都帶來了,你把他們全都分派下去,先把事情料理了。”
那管家正發愁巧婦難爲無米之炊,這會兒聽見呂夫人這話,他頓時感激萬分,退後兩步就咚咚咚連磕了三個響頭:“小的多謝二夫人體恤!小的鬥膽,請二夫人和大奶奶趕緊進去瞧瞧,四小姐哭昏了過去,老爺人都木了,幾位少爺小姐也慌了手腳。”
張晴聞言連忙攙扶了呂夫人,穿過垂花門進了内院,這裏卻四處都是人,隻一個個都仿佛無頭蒼蠅一般四處亂撞,看上去絲毫沒有章法。若往日看到這般情形,張晴二話不說就會呵斥上去,這會兒卻顧不上這麽多,隻能匆匆往裏頭趕。等遠遠看見最北邊孟敏的那個小院時,衆人就聽到了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哭聲,中間還夾雜着一聲幹嚎。
“晴丫頭,你聽着這是不是大老爺的聲音?”
“大約……大約是吧。”
說這話的時候,張晴心裏不知什麽滋味。畢竟自己的父親也曾經在錦衣衛大牢裏頭走了一遭,如今還在交趾,幾乎數月才能有一封信捎來。如今孟賢雖說好容易脫出大獄,可一回來面對的卻是妻子病亡,那種悲恸不是本人絕難想象。
耳邊充斥着那種悲傷絕望的哭聲,呂夫人着實挪動不開步子,許久方才深深歎了一口氣:“大嫂含辛茹苦等了這麽久,終究是等到了大哥放了出來,這走得也算安心了。可對于四丫頭來說,她的天卻塌了……”
PS:這幾天苦讀明史,發現自宣德之後就沒幾個腦袋正常的皇帝,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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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