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在泛黃的紙上的墨字,很是刺眼。
“太尉中書令同平章事天下兵馬都都統河東節度使太原尹北都留守晉王李克用神傳将略,天付忠貞,機謀與武藝皆優,臣節共本心相稱。殺賊無非手刃,入陣率以身先,可謂雄才,得名飛将。自統本軍南下,與臣同力前驅,雖在寝餐,不忘寇孽......自收平京阙,二面皆立大功,若破敵摧兇,李克用實居其首......”
李璟冷哼一聲,将這份報紙扔在了桌幾上。
這上面所登載的這篇文章卻是由楊複光在剿滅黃巢叛逆,收複長安之後的告捷露布榜文,報紙抄錄下來。上面楊複光把李克用吹捧爲此次收複長安的第一功臣,又說了他自己兄弟倆的許多功勞,然後把聯軍諸鎮節帥也一起稱贊了一番。
這文章李璟不喜,可這上面所述的一些事情卻是事實。
黃巢這個徹底動蕩了大唐根基的私鹽販子,終于死了。他在二十餘鎮,四十萬聯軍的圍攻下,最後兵敗舉火**,屢遭戰火的長安城,尤其是三大内宮城,幾乎已經完全毀于灰燼,跟着黃巢和他的大齊王朝一起毀滅了。
而楊複光兄弟如今也借着收複兩京的功勳,在天下各鎮之中擁有極高的威望。李克用這個沙陀胡虜,也因爲先後兩次參加了收複洛陽和長安的戰鬥,尤其是長安一戰。他以都都統的總指揮之職。并且次數大戰中。都率河東軍親臨最前線,在戰後,被公推爲滅賊第一功。
如今,鄭畋已經身無官職,在做刺史的兒子鄭凝績那裏休養。
王铎這個老相國,也更屈辱的在長安即将收複的前夜被楊複恭罷免,如今被任了一個義成節度使,可義成鎮本來是康承誨做節帥。如今更是直接被并入了秦藩的山東行省,王铎也就變相的和鄭畋一樣下野了。
鄭從谠也沒好到哪去,楊複恭兄弟如今威望正盛,鄭從谠不肯和他們同流,豈能坐穩東都留守這樣的位置。長安剛一收複,楊複光就已經親臨東都,正式宣布請鄭從谠去長安任太師之職,東都洛陽,由楊複光親自坐鎮。
楊氏兄弟兩個,楊複恭坐鎮長安。楊複光坐鎮洛陽。楊複光收了八鎮節帥做義子,而楊複恭現在也是拼命的收義子。短時間内收了兩百多個義子,而且這些義子幾乎都是神策軍的将領,他把這些将領派到各鎮去,擔任統兵之職,甚至把諸多小藩鎮節帥也都收爲了義子。
從關中到河南,從河東到山南再到荊南,楊氏兄弟如今勢力極壯,聲勢巨大,中原地區超過二十個藩鎮都拜倒在他們兄弟門下。雖然田令孜還挾持着天子在西川,可實際上,田令孜和天子的命令已經是真正的出不了三川了。楊複恭兄弟,眼下成了大唐中樞代表。
三川的田令孜,中原的楊氏兄弟,若再加上實際割據東方的李璟,大唐現在已經分成了三大勢力。
不過李璟雖然主力在外,但眼下另兩股勢力都還不敢來主動找李璟的麻煩。田令孜遠在三川,跟李璟八杆子打不到一起,自然不可能再找李璟麻煩。況且,現在他巴不得能跟李璟重修舊好,好一起對付楊氏兄弟這兩個死太監呢。
而楊複光兄弟,他們現在也無意與李璟公開敵對。雖然打下了兩京,但他們還需要消化鞏固戰果,穩定他們兄弟對諸鎮的控制,把他們的聯盟做大做強。他們最迫切的問題是要麽打入西川去,滅了田令孜,搶回天子。要麽,自己立一個天子。太監沒有天子在手,就好比寡婦睡覺,上面沒人,總不踏實。哪怕就算有個天子在手,也不過是他們的傀儡,不可能真正讓天子掌權,可這也是必須的。太監自己,能掌權,弄權,能廢皇帝,扶立新皇帝,卻是無法自己做皇帝的。
楊氏兄弟還在爲是搶回天子還是立個新天子之事猶豫不決,眼下自然是沒空來找李璟麻煩。相反,他們眼下還十分害怕李璟會來找他們麻煩。因此,楊複恭還剛剛以天子的名義,把如今李璟控制的實際地圖,全都劃入秦國藩地之中,算是正式承認了李璟對秦藩的實際控制。雖然,李璟并不需要天子的承認,更不需要兩個太監假天子名義承認。
不過李璟現在也确實沒功夫去管中原的事情。
從四月起,李璟就一直在渤海作戰。
李璟最終選擇了靺鞨人吉卡所提議的建議,他在冰河解凍之前,一路向北進軍,在靺鞨人的帶領下,沿途并沒有遇到什麽像樣的抵抗。拿下湄州後,在湄州守将的努力下,他的兄弟伊州守将最後看清了形勢,也爲四十萬秦軍和李璟這個名字所震懾,最終向李璟投降。秦軍順利的占領了伊州,并奪取了囤積在那裏的不少糧食物資。
随後,就如同多米諾骨牌一樣,随着華、建、湄、伊諸州守兵的投降,在渤海的東北部,更多的地方,更多守衛空虛,更多老弱的部族兵選擇了投降秦軍。部族聯軍以爲這後方已經被他們攻下幾年,以爲對渤海後方占領取已經穩固,因此在後方不但防守兵力極少,而且幾乎都是些老人和孩子。根本沒有幾個精銳的部隊,這樣的結果就是他們紛紛望風而降,李璟在最短的時間内,就把率賓府、定理府、安邊府、安遠府、東平府等先後拿下,中間偶爾也碰到幾次零星的小規模反抗,但都不用秦軍出手,那些部族降軍就已經替他把那些反抗平定了。
當秦軍精銳前鋒出現在了後方的重鎮鐵利府德裏鎮城下時,城裏的那支精銳部族軍甚至還不知道秦軍到來的消息。當他們看到鐵手赫裏等諸府的留守老千夫長,老萬夫長們到來時。還有些莫名其妙。
然後鐵手等人說是奉了右路軍元帥前來時。他們甚至都沒有懷疑。就打開了要塞城門,放他們入城。
渤海人經營了兩百多年的北方要塞德裏鎮,向來被視爲對付黑水靺鞨的北方前進基地,又被視爲關鍵時候能牢牢阻擋黑水部入侵的雄關。在這裏渤海北方第一要塞裏,屯積了大量的物資,這幾年,聯軍也一直源源不斷的從各地征運糧草器械等順着黑水和難水運到這裏,然後分運到前線去。
這裏也一直駐守着一萬精銳的部族兵。聯軍統帥曾号稱,德裏要塞永不陷落。
可實際上,這個要塞連片刻都沒阻攔敵軍的攻破。
他們是被聯軍自己人攻破的,他們親自放已經降秦的聯軍入城,然後被奪下城門,投降的部族軍和守城的部族軍相互撕殺,在城中激戰了整整一天一夜,秦軍的先鋒楊師厚就帶着軍隊在外面看着,靜靜的看着,根本沒有出動。一直等到城中的殺聲減弱。最終停止時,當第二天的太陽升起之後。排着整齊隊列的秦軍前鋒才打着黑色的飛鷹軍旗出現在了城下。
城中雖有一萬精銳,但老赫他們人數更多,而且他們還帶着秦軍發給的震天雷和霹靂火入城,甚至還有一支秦軍路上訓練出來的部族炮兵,以及整整幾百門的飛雷炮。
一萬部族精銳,幾乎被鐵手他們殺光了,雖然同是部族軍。但老赫裏等降軍多數是黑水部落聯盟的人,而這裏的守軍卻是室韋聯盟的人,幹掉他們,他們沒有任何心裏負擔。而且秦軍早事先承諾了,每幹掉一個守軍,就能得到五個金龍,幹掉的越多,賞錢越多。在這樣的激勵之下,就算是一群老頭少年,戰鬥力也還是極強的,更何況,有心算無心的偷襲,而且他們還裝備了許多秦軍火器?
赫裏等降軍也死傷了很多,不過他們自己都不在意,楊師厚就更不在意了。入城第一時間,他就兌現了賞錢,一箱箱的蟠龍金币,天狼銀币,飛虎銅錢都被搬了上來,他沒有發紙币,那些部族人就相信真金白銀。
真金白銀到手,部族士兵們更加信服和高興了。一開始,也許有被迫投降的成份,但現在,他們感覺跟着秦軍明顯更劃算了。起碼,在聯軍中,上面就沒發過什麽糧饷,一切都是靠自己搶。不像如今,他們降秦後,一路上已經拿過一次饷錢了,一月一發,全部都是真正的真金白銀,一咬一個牙印子。而且秦軍還和他們約定了,他們每次作戰,砍下的敵軍首級,都有賞錢,俘虜的敵軍,也有賞錢,繳獲的戰利品,雖然要上繳,但他們也能得到一部份賞錢。就是他們聯絡說服了聯軍來投降,也一樣有賞錢。
就是在這些真金白銀的驅使下,他們帶着秦軍,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了大後方德裏鎮,并且把忽汗河以東的那小半個渤海疆土,全都幫秦軍拿下了。
随後,李璟率主力終于在渤海的河流解凍前,趕到了德裏。當春訊開始時,秦軍已經開始沿着難水和忽汗河向南向西進軍。
到現在,渤海再次進入冬季,難水和忽汗河再次冰封起來時,秦軍已經完全占領了上京北面的郢州、渤州和鄚郆府北面的高州。同時,在四月時下令緊急從熱河、山西、河北、北平、遼西、遼東、安東、山東八省征召的五萬士兵和十萬民夫,也都已經一路順利的到達了指定的大安城。
秦軍最終完成了對渤海聯軍的四面合圍,整整一個夏季和秋天,秦軍和渤海人在數個戰場上進行了九次會戰,可每次聯軍最後都撞的頭破血流的退回去了。當他們最終發現秦軍已經把他們的退路攔住了的時候,幾次想要打通退路。可那個時候,正是夏季,原本平坦堅硬的渤海土地,變成了一條條河流分割而開的水交錯的沼澤地,到處都是水,到處都是沼澤,到處都是密林,大部隊根本難以行動,更别提在這樣的地方打大規模的會戰了。
秦軍占據着良好的地形,總是依據着山隘和河岸,秦軍甚至把水師調入了寬闊無比的難水中,用船隊進行補給和巡防。在秦軍的上京、德裏、大安、扶餘四路大軍總共,三十五萬陸軍、五萬水師,外加二十萬渤海軍,十餘萬部族降兵以及四十萬秦軍民夫,三十萬渤海民夫的強大力量,和占據的有利地形和天時的情況下,整整一個夏天和秋季,秦軍用超過十萬秦軍、渤海軍、部族降兵的代價,牢牢的把東西兩路聯軍困在渤海足足大半年,并先後殲滅了聯軍近十萬人,以及俘虜招降聯軍超過十萬人。
六十萬的聯軍總數,半年減員三分之一。
表面上看,盟軍的傷亡并不比聯軍小,可實際上,盟軍付出的十餘萬傷亡,其中渤海軍就占了一半,部族降軍還點了小半,秦軍在這半年裏,總共傷亡隻有兩萬餘,占到秦軍兵員的二十萬之一,這個數字,對四十萬秦軍和四十萬秦軍民夫這個龐大的數字來說,實在有些不值一提,完全在可控範圍之内。
部族聯軍還有起碼四十萬人左右,其中能戰的戰士有二十五六萬,精銳的部族戰士至少超過十萬。不過經過這半年的後方聯絡中斷,他們的補給開始有些不足。事實上,秦軍自己現在也是補給不足,在這大半年裏,秦軍一邊靠後方供給,一面也是靠捕魚打獵過曰子,甚至秦軍把挽馬宰殺了許多,騎兵部隊甚至把備馬宰殺吃肉。
對李璟來說,每繼續包圍聯軍一天,他們自己也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現在,冬季又到來了,河流、沼澤都變成了一片坦途,距離解凍還有三四個月的時間,秦軍的補給也更困難了。而且更關鍵的是,在這樣的季節裏,正是聯軍突圍的好時節,茫茫渤海,秦軍那張巨大的包圍,成了篩子,到處都是孔洞。
真正的考驗來臨了,不管是對于盟軍還是聯軍,生死就在此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