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不可大意,鴨子雖然煮熟了,可隻要不曾吃進嘴裏,仍然是有可能會飛了的。”
饒陽城下,王士元穿着一身亮銀漆鳳翅兜鍪山文甲,手拄雙手大劍,立于大旗之下,目不轉睛的注視着眼前的戰鬥。在他的身邊稍退後一步肅立與他說話的,是他的副将呂奉。此時,已經是傍晚時分,成德軍衙内都知兵馬使王士元所率五千兵馬猛攻饒陽城已經将近一曰,王士元帶來了成德鎮新造的大将軍炮和轟天雷,以猛烈的炮火對付一個小小的饒陽城,打的驚天動地泣鬼神。
饒陽城的縣令和團練使投降秦軍,本也是不想跟着王氏一族送死,誰會料到,現在他們反而成了最先要送命的炮灰?饒陽雖然緊靠着瀛州河間,是成德的北方前線,但這隻是一個小城,一直以來,成德軍在這裏并沒有布置多少兵馬,他們真正的大門是在南面的深州,這裏頂多也就是一個預警的栅欄。區區一些老弱之兵,如何擋的住成德牙軍的猛攻。
饒陽城中的守軍,在成德牙軍如此猛烈的攻擊之下,早已經是左右難支,顧此失彼,若不是知道他們已經别無退路,還存着一線希望盼河間秦軍來救,此時早就城破了。
一曰不到,成德牙兵數度攻上城牆,有一次甚至數百牙軍直接自水門攻入城内。城内的軍,此時都知道了王士元揚言破城之後要屠城,因此全城下下拼死奮力抵禦,勉強維持住了城池未破。
不過,這一天的猛攻之下,他們也負出了極爲慘重的代價。
中午時分,饒陽縣令在城上指揮作戰時直接被一枚轟天雷擊中,頓時屍骨無存。
下午,在拼死擊退從水門攻入城内的那數百成德牙軍的血戰中,饒陽團練使身中數箭而亡。
一天還沒有結束,饒陽城中帶頭投降秦軍抵抗成德軍的兩個主要人物就已戰死,王士元本以爲饒陽城裏這下必然群龍無首,要拿下饒陽小城已經是易如反掌之事,然而,讓他意外的是,饒陽城的縣尉站在了城頭之上繼續指揮,另外,饒陽城裏的大族劉氏的家主,也帶着全家男丁和所有家丁一起上城主持防守,并且直接開倉放糧,拿出許多金銀分發給協助守城的饒陽百姓。在城破将被屠城,守城還有金銀錢糧的屠城恐懼和金錢刺激之下,饒陽城的這些百姓軍民,出人意料的又堅持了小半天,一直到傍晚此時,饒陽城早已經如暴風雨中的扁舟,看似随時都将要傾覆,可卻總還沒有翻船。
若不是城上的指揮明顯不如開始,王士元都要懷疑饒陽縣令和團練使是不是根本沒死。
不過,勝利的天平,終究是不可避免的在向成德牙軍傾斜,守城的饒陽軍民已經越來越疲憊難擋了。
呂奉看了一眼城外的河流,這條護城河是直通滹沱河的河水,可以行舟船,不過如今,臘月寒冬,不但這護城河早結了冰,就是滹沱河也全凍上了。北方不似南方,河流再寬,也隻有季節姓作用。夏秋之時,河流可爲阻礙,有防禦姓。可一到了春冬季節,河流結冰,就完全成了平地。也就是河間那座巨大的要塞,一直維持着每到春冬季節,就要派人天天去敲碎護城河裏冰塊的行動。
饒陽城外護城河結冰,對攻城的牙軍來說這是好事。可王士元的心裏也一直有些不踏實,因爲這也意味着滹沱河也在結着冰,而河間城正是在滹沱河的下遊,如今河上的冰厚,早成了一條寬闊無比的大路,秦軍的騎兵群便能更輕松,更快捷的沿着滹沱河縱橫南下。
其實呂奉也提醒過他,圍三阙一,給饒陽城放開一面,必能瓦解他們的半志,會棄城而逃。可王士元此來,目的是很明确的,他們不是來奪回這座城,而是要來懲罰叛徒,要取得最好的效果,當然是一個不留的直接屠了全城。既然如此,又怎麽能開一面呢。
東南角上,急促的戰鼓聲中,三百牙兵呐喊着沖過去。
數架雲梯迅速靠上城牆,雖然城上滾石、擂木落下,但明顯稀落了許多。幾名都頭身先士卒,一手持刀,一手舉着蒙了生牛皮的虎頭紋章盾牌,如猿猴一般,飛快的向朝頭爬去,眼見他們就要登上城頭,城上的守軍出現一陣慌亂。一隊百姓跑來攔截,可此時那幾個都頭已經躍上了城頭,一落地,幾個都頭都迅速的從腰上取出“掌心雷”,點着火就直接往那沖來的饒陽軍民扔去,便聽到轟的一聲,頓時有兩個避之不及的饒陽壯丁被炸的血肉橫飛,其它人也都震的頭暈目炫。
掌心雷雖然不如秦軍震天雷,但用來對付幾個饒陽百姓,卻還是綽綽有餘的。
趁着硝煙未散,幾個都頭大喊一聲,提刀沖了過去。
城下的牙兵,眼見再次有人登上城頭,都不由的一陣歡呼,士氣瞬間大漲。轉眼之間,又有幾隊牙兵殺開缺口,相繼登上城頭。
“饒陽拿下了!”此時,就連一向穩重的王士元也不由的大叫一聲,他揮了揮手,頓時身後傳令兵揮動令旗,又有數百計的成德牙兵齊齊發出一聲呐喊,朝着饒陽城沖去,他們分成幾路,直接将雲梯投向那幾個缺口。
成德牙軍的掌心雷雖然威力不如秦軍的震天雷、霹靂彈,但在此時,卻是攻城利器。成德牙軍中暫時隻有夥長以上的軍官才有裝備攜帶,用的習慣了,這每個登城的軍官就相當于一座移動的小投石車,一個掌心雷和一個石彈的威力也小不到哪去。
眼見饒陽城将破,呂奉策馬上前幾步,振臂高聲喝道:“兒郎們聽好了,衙内有令,攻下饒陽,血洗屠城,先進城的先搶,後進城的都他娘的喝西北風去!”
他話音未落,城頭城下,攻城的,待命的,全都歡聲震天,雲梯上的牙軍連手腳也利落了幾分,唯恐落在人後。
那些在城下押陣待命的兵馬使、都頭們,也不由的人心浮動,有幾個策馬過來,向王士元請戰。饒陽雖然城小,可實際上守在滹沱河邊,一直算是與秦藩邊境上的一個走私點,頗爲富裕。可再富裕,若是東西被人先搶幾遍,落到後面的,那可能就是人家吃肉,他們連湯都喝不上,隻能如呂奉所說的,他娘的都去喝西北風了。
成德牙軍的待遇比一般的成德軍待遇好,糧饷平時都是雙份的。可若是跟秦軍的軍士待遇一比,那就差的遠了。這些牙兵有雙饷,且家裏還分有土地,且不用交賦稅。可他們卻也經常出征打仗,馬匹、盔甲、兵器、衣裳、糧草甚至是藥材這些,多數都是要自備的。若指望着那點糧饷,早餓死了,哪夠養家。
他們就指望着打仗的時候,能夠有機會搶一搶。因此說,藩鎮的軍隊其實不怕打仗,甚至喜歡打仗。每次打仗,發兵之前,藩鎮得發開拔的錢,殺敵有賞錢,受傷也有撫恤,在一些藩鎮,甚至有兩軍交戰之前,士兵放一排箭,然後馬上就有軍官帶着士兵擡着銅錢發一遍錢這樣的事情。
當然,最大的好處還是可以搶劫。不但破敵之後可以搶劫敵軍戰利品,破城之後還可以搶劫敵方百姓的财物,甚至有時候,不分敵我,隻要是在戰場上,甚至行軍路線上的财物,都可以搶。
自從這五千牙軍兵發饒陽起,這些人就一直盼着好好搶一把發筆财了,這個時候聽說要落在别人後面,哪裏按捺的住。
王士元擡頭看看城頭,隻見城頭的缺口越來越大,登城的将士已經有數百之衆,城上的饒陽軍民被殺的節節敗退。其實,此時根本沒必要再去爬城頭,況且他也沒有多少雲梯剩餘,這個時候,他應當等着攻上城的人進城打開城門,再率軍沖進城中。不過眼見着諸将摩拳擦掌,個個紅着眼睛,不願落後,也不願掃興。統領兵馬,他要立功,手下得發财,雙方互利,大家才會一直效忠擁戴于他。
當下點頭道:“留下本衙的一營親兵,其餘聽其攻城!”
他軍令一下,除去他那營衛隊的将士不免失望外,其餘諸軍卻都是喜笑顔開,歡聲雷動。衆人争先恐後的朝着饒陽城牆沖去,有些人沒有雲梯,便幹脆直接朝着城門跑去,也不知道哪裏弄來幾個木頭,一群人擡了,便直接去撞門。
“恭喜衙内,一曰不到,即攻破饒陽城,元帥聽聞,必然十分歡喜。”看見這隻煮熟的鴨子終于已經落到了嘴裏,呂奉笑着朝王士元抱拳祝賀!
王士元正滿臉笑意,卻忽然聽到有人高聲喊道:“報——”
他轉過頭去,隻見一騎飛奔而來,直到二人跟前。
那人直接從馬上滾将下來,旁邊幾個親兵連忙将他扶起,這才發現此人後背上插着一枝羽箭,一件戰袍,已經浸染鮮血。
一名親兵認出這人是派出去的探馬,先前一共派出一百人的偵騎,十人一隊,負責偵察河間和滄州方向秦軍動向。沒想到,此時卻隻回來了一個,還身負重傷。
一個親兵取下一個皮袋,向那探子嘴裏灌了一口酒,過了小夥,那探子終于悠悠醒來,見到王士元,掙紮着起來,虛弱的禀報:“衙内,秦軍,秦軍來了!”
看到這個重傷的探子時,王士元就已經有了些心理準備了。他沉聲問道:“秦軍距此多遠,有多少人?”
“步騎并進,算不清有多少人馬,屬下遇見之時,已經越過了瀛州,兵入深州境内,距此不足百裏。一眼望去,秦軍順着滹沱河冰面而來,鋪天蓋地,旌旗如海,無邊無際,至少有數萬之衆!”
探子雖然虛弱,但腦袋還是很清醒,說話十分有條理。不過說到人數時,卻連用了幾個極有聲勢的詞語,聽的王士元臉色連變。
呂奉愕然,“鋪天蓋地,無邊無際,至少數萬之衆?這不可能,河間城早年确實曾駐守過五萬重兵。但這幾年,秦軍拿下盧龍和義武,全力經營燕京、山海關和軍都關、盧龍塞,又新建了天津和唐山,河間這邊的兵馬越來越少,情報顯示,如今河間要塞裏的秦軍戰兵也就隻有三個軍一萬五千人,另外還有一些團結兵和鄉兵、民兵,全加一起也就不到兩萬。難道河間的秦軍傾城而出,全來了?可從去年開始,河間要塞附近的那些團結兵、鄉兵、民兵就都解甲歸鄉了,平時隻有少部在河間城值班。他們哪來的幾萬人馬?”
王士元也是奇怪,先前秦軍給成德鎮下最後通牒之時,緊靠着他們的秦軍各關各城,都沒有過兵馬調動,邊境上一片平靜。正是因爲如此,王景胤做決策的時候,才認爲秦軍隻不過是吓吓他們,并沒有真正全力南下的意圖。
成德不是小鎮,就算秦軍要進攻,也得全力以赴。起碼兵馬未動,糧草得先調拔,此外,秦軍戰兵部隊并不多,且分散各州縣,他們得集結吧,團結兵鄉兵這些輔軍部隊,也一樣得集結吧。不論如何,這些動作都是很難做到瞞天過海的。可秦軍先前都沒有半點動靜的,所以王士元才領着五千兵馬直接跑到了離河間城隻有一百八十裏外的饒陽城來清理門戶,殺雞儆猴。
“河間城的守軍沒這麽大的膽子,敢空城來攻,他就不怕我們乘機奪了他的京南第一鎮河間要塞?”
隻是他的話還剛剛落下,便聽到有人喊道:“看!”
衆人擡頭看時,隻見從滹沱河開挖引到饒陽城下的那條河上冰面,果真密密麻麻,有上千的騎兵踏着河面飛奔而來。此時冰面極厚,戰馬踏在冰面上,真是一馬平川。
這一支騎兵清一色藏青色的胸甲,赤色的披風,隊伍前面高大的騎士舉着軍旗,繡着秦字,畫着黑色飛鷹。
“這,這。秦軍騎兵,鐵騎軍團?這不可能,他們太快了!”呂奉一雙眼睛望着河面上,口裏喃喃念叨,一時半分,都不敢相信這是事實。這些兵雖然隻有千餘,可明眼人都瞧的出來,這支隻是一支前鋒,或者說是探馬。
王士元眉頭也緊皺着,“秦軍騎兵現在基本上都是這樣的裝備,不見的是鐵騎軍團,看着,倒更像是河間要塞出來的騎兵前鋒營。”(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