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在昭王李汭看來,它更像是一條金光大道,星光閃閃的爲他指引向美好的未來。從登州港駛進天津港的大帆船還剛剛靠港,連纜繩都還沒來的及系上,李汭就已經迫不急待的從船舷上一躍而下。碼頭上的青石闆震的他的雙腳發麻,頭暈眼花。可他絲毫也不在意,很快站好身子,整了整衣服,驕傲而又不失威儀的打量一遍港口,如同三軍統帥在檢閱他的軍隊。
南海長公主李惠兒坐在加長的四輪豪華馬車緩緩駛進港口停車場,正好看見三個兄弟李僼李佑李佯從船上走下來,負手站在碼頭盡頭。
午後的陽光照出父子四人的側影,成群的海鳥在他們頭頂上盤旋尖叫,簡直就是一副栩栩如生的畫卷。不過若是這些海鳥換成喜鵲,也許她的父兄們會更高興。她擔心哪隻海鳥會突然灑下白色的糞便,弄髒父親那件明黃金絲織就的四爪蟒袍,那樣可就大煞風景了。畢竟,今天對父親來說,這決非一般的曰子。在這樣的場合,他絕不願意一下船,剛踏上河北的土地,結果就毀了新衣。
她知道父親此時的心情,憲宗皇帝之孫,宣宗皇帝的九皇子,穆宗皇帝的皇侄,敬宗皇帝、文宗皇帝、武宗皇帝、懿宗皇帝的兄弟,當今天子的皇叔。算起來,他的身份确實尊貴無比。
他爺爺是皇帝,父親和叔叔兩個都是皇帝,兄弟輩,更有四個兄弟是皇帝,連侄子也是皇帝。
現如今,這些皇帝爺爺,皇帝父親,皇帝叔叔,皇帝兄弟們都死了,一個皇帝侄子在位,卻太年青,弄的李家天下狼煙四起。宗室裏,比當今九皇叔更尊貴的宗室,基本上都死了。
昭王李汭,當今天子的九皇叔,他在先皇在世時,曾經搖領成德軍節度使。先皇病重,當今天子被太監們立爲太子時,李汭被迫離京,貶到了東海之濱,做了登州的别駕。
一晃多年過去了,李汭在登州轉眼呆了七年,頭發也花白了許白,大腹便便。不過唯一還沒有改變的,就是他對于長安皇宮中那張椅子的無限向往。此刻,他正背着手,邁着方步,向這邊走來。
李汭離開長安之後,一直是登州别駕,從未改變過。若無意外,他是終生不許再踏出登州一步的。
不過今天,李汭乘着專船帶着一家老小離開了登州,來到了天津。
這不是遠在成都的天子的恩意,而是那個和自己一樣同被天子尊爲皇叔,可卻又和自己的女兒睡在一張床上,并讓自己的女兒已經給他懷上孩子的李皇叔,秦王李璟的意思。
三天前,李璟派人送來一封信,信中邀請他前往燕京。
并且在信中,李璟表示,這次請他去燕京,是因爲當今天子昏庸無道,導緻天下民怨四起,爲中興大唐,李璟特請宗室之中輩高且睿智的昭王前去燕京就任監國之位,執掌大唐。
因爲他是憲宗皇帝之孫,宣宗皇帝之子,敬宗、文宗、武宗、懿宗皇帝之弟,當今天子皇叔。無論是血統還是才能,都是此監國之位的不二人選。
這句話讓李汭很高興,論起來,他确實是宗室之中最有威望者。
當今天子失德,由他這個德高望重的九皇叔來繼掌大唐,再應當不過了。想當年,他的父親就是從侄子武宗皇帝手裏,以皇太叔的身份接掌李唐皇位的。雖然李璟在信中隻是說請他去燕京就任監國,而沒說讓他做皇太叔的事。但李汭想來,監國一般都是皇儲才有的權利,李璟既然不滿成都的侄兒李儇,那麽定然是打算讓自己做皇太叔,然後就是皇帝了。
說實在的,李汭很聰明,心裏更清楚,李璟請他去做監國,真正的實權肯定還是掌握在李璟手中的。不過李汭并不太在意,隻要能當上監國,當上皇太叔,當上皇帝,沒有實權也無所謂。大唐二十多位皇帝,近三百年天下,實際上真正能當家做主的皇帝也沒有幾個。
李璟想當權臣,那就讓他當好了。隻要李璟能讓他當皇帝就好!
況且,他認爲,以自己的聰明才能,到時侯并非就不能改變這種局面。反正,先按着眼下的台階一步步爬上去就是了,其它的以後再說。
李汭看到了女兒,向她揚起手,打出了一個在登州那邊學來的v形手勢,據說這是勝利、成功的手勢。
說起來,他能走到今天,也多虧了這個女兒呢。若非她和李璟之間的關系,監國這樣的好事,李璟怎麽可能會想到他呢。
“你母親還在船上,惠兒。”
“船上一切都好吧?”
他微笑着沖女兒笑了笑,女兒的肚子還剛顯懷,但他已經想好,等生下來後,若是男孩,到時就封他爲親王,若是女孩,就封爲公主。
“我還好,以前也常在登州坐船出海,你的三個兄弟也都是到處去過,不怕坐船的。就是你母親還有幾位姨娘,雖然在登州海邊住了五年了,可這還是頭一次出海坐船呢。一上船,就開始暈船,估計一會下來路都走不了了。”
“我帶了最好的加長馬車過來,到時坐車上好好休息一下就好了。”
李汭心情大好的哈哈大笑,率先登上了停車場上最豪華的一輛四匹高頭大馬拉動的馬車廂,他剛才就看到,這輛車也是女兒帶來的,無疑就是來迎接他的。
李惠兒一手撐着鑲着黃金的車廂邊,直接脫掉了高跟的靴子,換上了一雙平底的棉布鞋。她身材欣長,穿着一條寬松的寶石藍長裙,外面罩一件大袖對襟長袍,一頭烏黑的長發高高挽起,露出雪白的玉頸。她的身材很好,懷孕又讓她的一對**更加鼓脹。姣好的面容,出挑的身材,配上富麗的首飾衣裳,加上那與生俱來的皇家公主氣質,走到哪裏,她都是那樣的閃亮迷人。
她對着那輛豪華馬車車廂玻璃後的那個父親身影報以苦澀的一笑。她想,父親也許高興的太早了一些。
她知道李璟給父親寫信,說要請父親來燕京,就任監國位置。而父親就以爲,李璟言中之意,是要廢掉成都的天子,讓他以皇太叔的身份即皇帝位。但這不可能,起碼現在沒有這種可能。
眼下各鎮兵馬群起圍攻黃巢,朝廷威信開始複振。
成都的天子因此開始給李璟不痛快,李璟并非那種逆來順受之人。
但若說讓李璟現在就打旗号反唐,或者就是廢掉成都天子,立她父親爲新皇,這絕不可能。首先,李璟需要唐朝這面大旗,唐朝這面旗幟代表着正統,大義名份。李璟如今是大唐的天下兵馬大元帥秦王,尚書令等一連串官位,可以号令群雄。若是李璟反唐,這個情況将大變,不但朝廷要列他爲叛逆,就是于琄、辛谠這些原本依附李璟的藩帥,都有可能起來反他。得少失多,李璟不會在此時反唐的。
既然李璟現在不想反唐,那就更沒有必要廢立天子。那樣做,還不如自己當皇帝來的直接。
李惠兒向來聰明,且以她對李璟的熟悉,當她知道李璟給她父親的那封信的内容時,立即就已經想到了一個可能。
這隻是李璟的一個煙霧彈,也是對天子前段時間大肆封賞秦藩将士的反擊。
這是一個信号,一個警告。
警告成都的李儇,若是他繼續那樣做,那李璟完全可以扶持一個宗室出來監國,然後就可能是尊天子爲太上皇,立一個新的皇帝。李璟有這個能力,但李璟現在還不打算走這麽極端的一步。所以隻是請昭王到燕京,然後故意放出風聲去。
說到底,這隻是李璟和天子的一個博弈,昭王不過是一個道具,一個任人擺布的棋子。
想到這裏,李惠兒爲父親感到有些悲哀。他甚至不知道,李璟根本沒有迎立他爲天子的意思,就連說請他來監國,都隻是一個用來将皇帝軍的愰子而已。
她站在那裏停了停,盡管隔着千層底的棉鞋,仍能感覺到海邊沙地松軟綿綿。遠處,曾經出任過州刺史的三位兄弟,正滿懷興奮,對着大海與碼頭指指點點,一副指點江山的氣勢。
她感到有些好笑,但更感到失望。
她想,父兄他們不該那麽的天真。轉而她又在想,也許三郎不該這麽對自己的父兄。
站在那裏,她有些發怔,突然一個念頭跳出來,若是自己離開李璟那又如何?
東海長公主,孤獨寂寞,又無所畏懼。隻是,經曆過與李璟的這幾年,她還能接受的了其它普通的男人嗎?
一個人孤寂的站着,眺望着那一直延伸到新羅的大海。
也許,江山和美人之間,隻能選一個吧。
李璟,愛美人,但他肯定更愛江山。若是美人的家人,那他肯定毫不猶豫的選擇追逐他的江山。而自己,似乎也得面臨着選擇跟随情郎,孩子的父親,或者,選擇家族,父親兄弟。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她,有選擇的餘地麽?
她的目光轉向馬車中的父親和碼頭的兄弟們,嘴角露出一個歉然的苦澀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