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中,長安。
太陽還在地平線的下方徘徊,天邊映出一抹绯紅的霞光,對長安城上剛結束一夜值班巡守的齊軍來說,這又是一個疲憊的早晨。
皇城承天門大街一旁,一個剛下值準備回家休息的士兵,無意間擡頭看了一眼不遠處一扇高大雄偉的大門,發現有一絲不同尋常的異樣。
這是尚書省的大門,位于長安三城中的皇城之内。
大齊的中樞機構幾乎完全是照搬唐朝,因此,連長安城中的衙門也都是原來的衙門。做爲三省六部中最爲重要的尚書省衙門,尚書省位于皇城之中,是一個機關重地,閑人免進。
平時那扇朱漆大門總是擦的油光锃亮,可以當鏡子照。可是今天,這座莊嚴卻又神聖的大門上,卻莫名其妙的貼上了一張大紙。上面還寫了不少字,嚴重的破壞了這座重衙的威嚴形像。
那個下值的小軍官原來就是唐朝的士兵,黃巢來了後,來不及走,就幹脆給黃巢扛槍吃糧。不過在皇城中吃糧,自然比普通小兵要強一些,起碼他還是認得一此字的。看看左右無人,好奇心大作的他走上前兩步,仔細的觀看起來。
近了發現,那門上是一首詩,或者說是一篇有些像詩的東西。畢竟,在詩天下的大唐,這篇東西除了字數分行算上去有些算詩,實在是當不得詩字的。
“自從大駕去奔西,貴落深坑**出泥;
邑号盡封元諒母,郡君變作士和妻。
扶犁黑手翻持笏,食肉朱辱卻吃齑;
唯有一般平不得,南山依舊與天齊!”
這可以說是一首打油詩,因爲哪怕是随便一個讀書人也不會認爲這是首詩。不過好在通俗易懂,就連這個小兵頭也差不多能理解其中的意思。
張三看的真高興的時候,突然身後一大群白衣白甲的齊軍禁衛湧了過來,将他團團包圍在門前。吓的他面無人色,還來不及辯解,尚書省的主人,剛剛領兵在岐州大敗狼狽逃回來的太尉、尚書令尚讓已經殺氣騰騰,怒氣沖沖的策馬而至。
尚讓以前是鹽販子,但他也好歹做過草軍副統帥的,如今又是太尉兼尚書令,至少一首打油詩還是能理解的。這首詩,完全就是沖着他尚讓來的,寫的就是他兵敗之事,極盡嘲諷之能事。
龍尾岥之戰,簡直就是尚讓之恥。
五萬精兵出長安,結果回來的不到三千。甚至就連他自己,都中了一支流矢,胳膊吊了好些天才好。一回到長安,又被黃巢大帝痛罵半天,還受到諸多朝廷官員的**,末了回到家,卻意外的發現前不久剛娶的那個美貌夫人,竟然趁他領兵在外時,與黃巢的外甥林言勾搭成殲。雖然沒有當場抓殲,可卻鐵證如山。
誰知他還剛開兩句口,那個**居然幹脆直接承認了,然後直接就出府坐車去了郊外的别莊了。
一想到自己在岐州被鄭畋追的如狗一樣狼狽,自己新娶的這位**無比的劉夫人,卻在林言的面前**橫陳,任君品償之時,他真是氣的七竅生煙。可偏偏他新敗而回,還不敢去找黃巢大帝最信任的外甥,功臣軍使林言的麻煩。甚至,就連教訓這個**蕩出軌的劉氏都不行。
在朝上挨皇帝的訓,受官員的**,回到家還要受那對****婦的氣。
這一剛來上衙,卻又看到這樣一首詩,這讓尚讓還如何忍?
是可忍,孰不可忍?
尚讓氣極敗壞,當即下令,将那個因好奇心而惹禍的家夥抓起來,然後又将附近打更的,掃地的,看門的,以及在尚書省内的吏員,統統的抓真情爲,挨着審訊。
可等一群侍衛忙着審訊了一個早上,連午飯都沒來的及吃上一口,最後的結果,居然是所有人一問三不知,根本不知道這首詩是誰貼上去的。
這樣的結果,讓尚讓更加暴跳如雷,躁狂不已。
“既然他們長的眼睛都是沒用的,那他們就不必留着這對招子了。将他們全部挖去雙眼,倒吊起來,任憑他們哀嚎至死。”
不過殘酷的殺掉這些人,并沒有讓他心情稍好,因爲那個罪魁禍首并還沒有抓到。
他下達了第三道命令,命令在全長安城捉拿所有會寫詩,以及識字的人!
尚讓的侍衛頭領有些愣住,結結巴巴道:“太尉,長安城中識字的人很多啊,全抓起來嗎?”
“抓,全抓起來,一個不留!這些讀書人,沒幾個好東西。”尚讓恨聲道。
這道命令一下,頓時本來就已經十分混亂的長安,更加的雞飛狗跳起來。做爲大唐的都城,長安城中能寫上兩句詩詞的人不少,尚讓派出去的侍衛辦事很得力,天黑之前,已經斬獲極豐。
光是能寫詩的讀書人就抓到了三千多人,至于那些水平差些,隻能讀詩不會寫的識字者,由于人數實在太多,最後連黃巢都驚動了,特意跑來尋問發生了什麽事情,尚讓最後才下令放掉其它不會寫詩的人,隻扣押了那三千餘會寫詩的人。
疑犯抓到了很多,足足三千多人。
可在這麽多人中,誰才是那個攻擊尚太尉的人?
沒有目擊者,沒有證人,也沒有人檢舉。京兆府的官吏們一連審訊了數天,絲毫沒有頭緒。
“現在如何處置?是否放掉他們?”京兆尹詢問。
尚讓咬了咬牙,“這些讀書人不是骨頭很硬嗎?先前請他們出來做官辦事,卻都躲在家中裝病裝瘋。現在怎麽卻還能出來寫反詩?他娘的,既然如此,那也不必跟他們客氣了。”
“甯可錯殺三千,不可放過一人!”
京兆尹大驚,“全殺光?”
“殺光,一個不留!”
第二天,尚讓直接派自己的牙軍從牢中押出三千‘長安詩人’,然後在當年他大哥被唐朝處死的城郊狗脊嶺通通處死。
尚讓的瘋狂,其實也是此時長安城中許多齊國文武的心态。
龍尾陂兵敗之後,受此激勵,鄭畋率領的關中八鎮聯軍已經趁勢挺進,其中甚至有幾支已經開始不把黃巢放在眼中,一直逼近了長安外圍。
朔方節度使唐弘夫率兵直接屯駐滑北,就在長安正北的渭河對岸。黨項人夏緩節度使李思恭,黨項人鄜延節度使李孝昌這對遠親聯兵一處,駐紮于扶風武功。剛被加封爲義武軍節度使的原神策軍大将王處存,原義武軍節度使,如今的河北特遣軍團先鋒、河北行營副帥李全忠也率兵到達沙苑。另外泾原軍節度使程宗楚,邠甯節度副使朱玫的軍隊也到達長安西北面距城池很近的地方。
關中聯軍主帥,鳳翔軍節度使兼京西諸道行營都統鄭畋,駐軍于盩厔。
黃巢的形勢十分不妙了。
長安城中,大明宮太極殿中。
一張巨幅羊皮地圖擺在殿中地闆上,黃巢與諸将站在這副關中地圖上仔細觀看。
十幾名太監不停的按軍情,将一些旗幟和士兵模型放在上面,代表着如今關中的形勢。
從這地圖上看,讨伐齊國長安的關中各鎮聯軍,至少已經從東、西、北三面實現了對長安的半包圍,使得長安中的大齊朝廷,和他在華州、同州等地盤聯系時斷時續。特别是河東聯軍正在南下,他們一旦南下,直接插入陝虢,就會把長安與洛陽的聯系主通道切斷。
現在失去那些先前臣服的諸鎮後,黃巢的齊國領地瞬間縮水大半,隻剩下了關中東面和河南西部地區,加上小半個山南。
整個齊國分成了兩大闆塊,關中東部,河南西部。
若河東聯軍南下,經潼關到洛陽的這條路就要斷掉了。到時唯一能聯系洛陽長安的通道,也就隻有長安南面的武關這一路了。
要被圍毆了,怎麽辦?
牆倒衆人推!
龍尾陂這一仗的失敗,使的諸鎮紛紛落井下石,如同聞到了血腥味的狼群一樣撲來。
齊朝的戰略态勢,全面惡化了。
“諸位愛卿,還請群力群策,共渡此難關。”黃巢眉頭緊急,皇帝還沒有當多久,不久前他還沉浸在橫行天下,席卷大唐,攻下大唐兩京,勢不可擋的高興之中。今天,滿殿文武,卻已經惶惶不安,無人敢言戰守了。
“陛下,唐軍來勢洶洶,我軍又新敗,此時士氣正低,實不宜與唐軍硬碰。而且長安如今糧草不繼,難以打長期防守戰。臣以爲,不如我們幹脆發揮我們的所長,暫時撤離長安這塊是非之地。按以往的經驗來看,一旦關中聯軍收複了長安,他們也就失去了外沖的強大壓力。那個時候,再想要讓關中各個藩鎮密切配合,有效的協同作戰,特别是讓他們出關中做戰,那比讓母豬上樹還要困難。隻要我們抛出長安這條對我們已經沒有作用的美味餌,不怕他們不上鈎。”吏部尚書張居言見無人出聲,便第一個奏道。
諸文武都在等着有人作出頭鳥,放這第一炮。一見張居言開頭了,紛紛附和稱是。殿中大多身披紫绯官袍的文武,實際上幾年前還隻是一些鹽販、山賊,小吏。他們哪懂得這些什麽戰略布局,他們知道的隻是眼下長安成了是非之地,不能久呆了。至于其它的,管他呢。
黃巢心中有幾分不舍,這可是長安,是大齊的國都。如今還沒呆多久,這長安城的宮殿,城恒,如此美麗,卻要舍棄。
不過,黃巢可不隻是一個鹽販子這麽簡單,這些年縱橫大唐,橫行天下,一次次的從官軍的圍剿中突圍而出,憑的就是關鍵之時他的那份決斷氣魄。一番仔細的權衡利弊之後,黃巢最終還是決定好漢不吃眼前虧,暫時離開長安這個太招人眼睛的是非之地。
不過,這次走了,也許一時半分也不會回來了。既然這長安城,大明宮自己住不了了,那别人也休想享用。
“三曰後撤離長安,撤離之前,燒掉長安!”黃巢冷聲決定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