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眼看着河北局勢一步步的滑向不可挽救的深淵,老夥計李可舉、劉嶽、劉仁恭、李全忠、李克用等先後出局,這不由的讓他感到深深的危機感。廣明元年,秦軍與契丹再次在北方爆發戰争,李璟全力北顧,甚至因此放過了李全忠和沙陀,隻是迫使屈服他們屈服。這讓他看到了一線機會。
雖然韓簡從他父親手中接過魏博軍的時間不長,也就幾年。但魏博鎮卻有一支天下最精銳的牙兵,至少曾經是。天子間早就流傳着,長安天子,魏博牙兵的俗語。
握有這樣一支精銳,處于亂世之中,韓簡很想有所做爲。
眼見李璟似乎重心北移,無力經略河北。
廣明元年二月初,韓簡打着起兵勤王,讨伐僞齊叛逆的旗号,親率三萬兵馬攻河陽節度使諸葛爽于修武。僞齊河陽節度使諸葛爽譯河陽而逃,韓軍留軍戍守修武,繼續進攻河陽首府孟州,同時又派兵北上劫掠昭義鎮的邢州,洺州。一連串的行動開始後,二月底,償到甜頭的韓簡狂妄的渡過黃河,出兵攻打天平鎮的首府郓州。
天平軍節度使,此時的勤王軍河南行營元帥于琄舉兵迎戰,雙方戰于黃河南岸。
雙方大戰數天,各有損傷。
李璟在燕京聞訊,立即傳令山東行省,讓山東都督派兵助陣于琄。
山東都督接令,立即派出麾下的少壯派勇将朱瑄朱瑾兄弟五人爲前鋒。三月初三,朱瑄兄弟五人突襲了韓簡的運糧隊,然後換上魏博軍的旗号。
朱氏五兄弟率着部下僞裝成韓軍送糧隊,在車隊中隐藏着大量的火器和弩弓。等接近營門時,突起發難,奪取營門,然後引等候在外的其它兵馬一起殺入魏博軍營,于琄适時揮兵來攻,雙方一場混戰,最後魏博軍大敗,渡過黃河的三萬兵馬幾乎盡沒。
......
他久久的凝視着那張越變越大的帆,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死還是想活。
想死很容易,他知道,他隻要繼續爬回那盧葦從中,任憑這艘駛過,死亡就會很快到來。寒冷和饑餓幾乎讓他虛弱的如同新生的嬰孩,更要命的并不隻是這些,而是他身上的箭傷,已經紅腫,甚至灌膿。
每過一會,他就更加的虛弱一些,不會太久,他就會死了,死在這個寂靜無名的小地方,他告訴自己。
也許沒等他的傷口感染弄死他,他就會餓死,或者直接被凍死。
這裏他找不到吃的,唯一能喝的隻有冰冷的河水。他試圖捕撈岸邊經過的魚,費盡了所有的力氣之後,他終于抓到一條。然後他迫不急待的就張口去咬下一塊嚼吞起來。
可是當他咬到第二口的時候,卻感覺嘴裏的魚肉有些不太對勁,他低頭看向手中那咬掉一塊的魚,隻見咬開的魚肚裏,正有半截發白泡起的人的斷指。
他一下子明白自己剛才吃到了什麽,自小就是節帥公子的他何償遇到這種事情,頓時感到胃部一陣痙孿,狂吐不止,最後連膽汗都吐出來了。
那條魚再也吃不下了,他想,也許這輩子他都不會再吃魚了。
那斷指,說不定就是那場敗仗中哪個死去的魏博将士握刀的手指!
既然不吃魚會讓他餓死,可他也許等不到餓死的時候了。他開始發燒,虛弱無力,身邊一個人都沒有。他的衛士都在掩護他逃走時,被秦軍追上斬殺了。
死了,都死光了,隻剩下了他一個。要不是當時他跳入黃河,說不定也早死了。
現在,他後悔萬分。
攻打河陽太過順利,讓他忘記了小心。他不應當過河打天平鎮的,天平軍實際上就是秦軍的附庸,于琄可是李璟的老丈人。自己卻打郓州,這不是往刀口上撞嗎?
那幾個該死的家夥,朱氏五兄弟?他從來沒有聽說過的名字,幾個無名小輩,卻葬送了他的三萬大軍。
他已經逃過了黃河,就在北岸。隻是他不清楚,自己現在是在魏州境内,還是博州境内,或許,他是在德州境内,或者棣州境内?
他說不清楚戰鬥結束是在三天前還是四天前,但好幾次他都發現有秦軍小隊拉似的搜查而過。他們在河上劃着船,在岸上騎着馬,搜查着任何漏之魚。一旦發現,絕不可能逃離他們的追捕,隻能淪爲戰俘。
蘆葦蕩裏并不暖和,此時還是三月初,潮濕而又多雨,白天還算好些。可夜裏卻越來越冷,夜風不時的刮過,随之而來的是白茫茫的霧氣,那會濕透他的全身,讓他渾身顫抖。
發熱和寒冷輪流攻擊着他,還有饑餓伴随,讓他痛苦不堪。
饑餓、發熱,搜捕,這些就是他這幾天唯一的朋友!每天,每個時辰都職位着他。
他已經在考慮自己要選擇哪一種死法,究竟是餓死,還是凍死,或者直接發燒死掉,才算是稍有些體面,與他的一鎮節帥地位相當。也許他應當再向前爬幾步,他的面前就是黃河,一頭紮進去,從此誰也不會發現他如此可憐的餓死或者凍死、病死在這個岸邊了。
可現在水上又出現了一片帆,遠遠看去這還隻是一個小斑點,不過卻越變越大。
那隻船不是兵船軍艦,看着隻是一條不大的商船,或許是艘往來黃河中的客船。
韓簡用他那蒼白紅腫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那條鼓起風帆的船隻,試着看清楚船上的船号。
這是戰後,他第一次發現不是裝載着士兵的船隻。因爲這場大戰,這段水面上已經好幾天沒有民用船隻通行了,這是第一隻。
那船越來越近,隻要再過一會,他用力的呼喊,船上的人就一定能聽到。
如果他想要活下去,他應當呼喊。
我應當呼喊?我應當活下去嗎?
韓簡想着,任淚水模糊了他的眼睛。
爲什麽?
他的三萬大軍覆滅了,甚至他自己也遭受了緻使的傷勢。遭遇此大敗,特别是挑戰李璟之後的大敗,也許天平軍和秦軍正在秣兵曆馬,準備反攻魏博。魏博鎮怎麽可能對付的了李璟?而放眼四顧,誰能幫他?
王景崇嗎?他自顧不暇,一樣的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也許回去後,他的傷能治好,也許還能苟延殘喘幾年,但終究,他還會是失敗者。李璟會攻下魏博,滅掉魏博軍,他父親當年打下的魏博鎮,交給他的魏博鎮,一切的一切,都将不複存在。
失去了魏博鎮,我該怎麽活下去,有何面目面對父親?
回去,也隻是等待着被滅亡的一天,這與等死沒有半點區别。
秦軍突襲大營的時候,打着的是他們的旗号,守營的人甚至都沒有懷疑過他們。當那支假冒的魏博軍突起發難之時,魏博軍完全被打懵了。包括那支他一直引以自豪的魏博牙兵,此次出戰,有三千魏博牙兵随隊出戰。
可是在那場突襲戰中,面對着秦軍的猛攻,魏博牙兵就如同傻了一樣,反應緩慢,行動僵遲,毫無抵抗之力,被打的落花流水,一潰千裏。
他高估了魏博軍,低估了秦軍。
他的長子帶着衛隊試圖阻擋這一切,結果他眼睜睜的看到長子被一員沖在前面的秦将,一槊洞穿了他的胸膛,将他高高挑起,然後屍體被甩落馬下。
他的第二個兒子想要爲兄長報仇,結果被另一員秦将一箭射穿了喉嚨,鮮血和氣泡不斷的從那裏湧出,次子說都說不全,最後被一匹戰馬踩中了臉,結束了痛苦。
他的第三個兒子一直跟随在他的身邊,護衛着他撤離戰場。第三個兒子一直是他最喜歡的兒子,才十六歲,但卻勇猛非凡,有萬人敵之勇。可最後兒子爲了掩護他逃走,留下來斷後,帶着十餘騎阻拖着數百追兵,最後力盡而亡。
當他最後回頭的時候,正好看到兒子渾身是血的跪倒在地,一雙眼睛睜的大大的,死不瞑目。
烈焰的劈啪聲,火器的爆炸聲,弓弩的破空聲,鐵蹄的踐踏聲,還有垂死士兵的尖叫聲,以及當刀劍砍入身體時的那種刺耳聲。
也許他現在要作的隻是靜靜的躺着,再過一會兒,他就可以和他的孩子們團聚了。沉睡在那河床底的黃色淤泥裏,任憑黃河中的鯉魚噬咬着他的臉龐,或者吃掉他的指頭。
這樣,他就再不用在餘下來的生命中,一曰複一曰的等待着覆滅之曰的到來,不用看着魏博鎮一天一天衰敗。
終究,他猛吸一口氣,然後掙紮着坐起,向着越靠越近的船帆猛的叫喊起來。
聲音嘶啞,幹裂,可卻異常的尖銳和響亮!
他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死去。他不想就這樣默默無名的死在這樣一個不知名的河岸邊蘆葦叢中,他的三個兒子死了,他要報仇。如果能活下來,那麽活下來的每一天,他都将活在仇恨之中,哪怕以卵擊石頭,他也要撞李璟一個滿身是血!
連續的喊叫耗盡了他的精神力氣,當船帆越越近時,他卻眼前黑暗,暈了過去。
他再次恢複知覺的時候,太陽已經出來了。
他躺在一幹燥的船艙的床上,他坐起身來,感覺自己的燒已經退了。他打量着船隻,一陣腳步聲傳來,一個精瘦的男子走了進來,“你是誰?”他問。
一方節帥,韓簡想,一個曾經自封爲王的節帥,也是一個自大而受到懲罰的蠢貨。
他的喉嚨幹的要命,他忘記了該如何吐詞,結果說出來的話是那麽的奇怪,就算聽到自己的耳中也十分陌生。
“我帶過兵,我打過仗。我是...将軍,是節帥!”
“啊,大帥?”那男子問道,“是哪個藩鎮的節帥?”
這船很有可能是隸屬于李璟的,韓簡突然想到。
如果眼下說錯了話,也許他的姓命就将終結。
嗯,不會的。他看到那個男子的帽子下露出的青色紋條。
他是魏博軍的人,他是博州鎮兵,是自己人。
“我是韓簡!”他向着男子高聲吼道:“昊天上帝保佑,我就是魏博鎮節度使韓簡,魏郡王韓簡!”
“啊!”那個男子驚異無比,然後有些慌亂的回道,“我也是,我們也是,我們也都是魏博鎮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