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這一次,李璟對幽州戰後所做出的處置安排,卻一反常态。
李存孝等多數秦軍将士開始感到不滿,最大的原因還是這樣的改動觸動了秦軍将士們的利益。以往對于那些被占領地的原大族土豪們,秦軍主要采用的還是打壓策略。這批原既得利益者的利益,最終被轉移到了秦軍将士和支持秦軍的士族百姓身上。
現在事情出現了改變,本來要接收幽州利益的秦軍内部自然會有不滿情緒産生。
“虎臣的意思是我們對沙陀人要斬草除根,那麽對原來盧龍軍人集團又要怎麽處理呢?”李璟問道,語氣有些嚴肅。“對幽州盧龍諸将士是否也采用這種策略?”
李存孝搔了搔頭,“某覺得可以按以前對遼南勢力的做法安排他們,将他們的軍隊打亂整編,然後調到遼東去戍守。幽州盧龍軍割據百餘年,節帥換過無數,百餘年兵亂數十次,這些人根本不可信。”
内閣次輔羅邺微微一笑:“說的有些道理,虎臣不愧是打虎将,不過,此一時彼一時也。以前對遼南的策略成功,并不表示現在我們用在幽州盧龍軍身上也能成功。此一時,彼一時也。”
李璟對他微微一笑,羅邺雖然不比曹邺經曆豐富,但大局觀還是很敏感的。
“我們現在不來來談一談,如果按照虎臣所提的建議實行,可能會有什麽樣的後果。”羅邺手指輕敲打着桌案,将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首先,對沙陀人的處置,大王之意是納降,并擴編骁武軍,讓郭崇韬出任軍主之職。而虎臣提出的是斬草除根,将沙陀人直接處死。”
“先說說大王方案的兩個可能結果,一是郭崇韬與其麾下沙陀人從此臣服,爲我秦軍所用,從此成爲我秦軍一支精銳力量。畢竟,郭崇韬此人雖然年青,但确實十分骁勇,其次,沙陀人的強悍也是有目共睹的。而且,如此一來,我軍如此善待沙陀降兵,那麽傳出去後,以後與沙陀人對戰之時,他們也會多少受此影響,不再會與我們死戰死底。如今我們勢強,接下來還有更多戰鬥,如果能夠不戰而屈人之兵,那自然是最好的。”
李存孝反駁道:“這隻是一廂情願的想法,焉知沙陀人真的會誠心降服?若是沙陀人心懷異心,那我們現在納降,且還給予他們兵馬,讓他們兵馬更多,萬一他們臨陣倒戈,必然後患無窮。”
羅邺笑了笑:“當然這也是有可能的,但大王并非沒有反制措施。”對于幽州的戰兵決策,李璟是與内閣和尚書省以及參謀院這兩府一院提前進行過仔細商議的。如此重大的決策轉向,李璟也不可能獨斷專行。“其實,大王早有準備。”他對衆人道:“對于沙陀降兵,我們有三個處置方案,一,斬草除根,以除後患。二,納降,然後解散,拆散分别安置到遼東各地。三,納降,擴編成軍,重用他們。”
李璟好整以暇的沖着羅邺點頭,有些事情讓下面人說出來,比他自己說更合适。“三個方案優劣如何?”
“三個方案都各有好壞,第一個斬草除根,對我們來說,可以解決一些麻煩事情。但後果也并不全是好的,如果這次殺光沙陀人,那以後沙陀人決不會再投降,遇上交戰,隻會一心與我們死戰。就是天下其它勢力,将來也有可能會因此不再考慮投降,畢竟,殺降可不是什麽好的名聲。有這樣的前科,将來誰還敢降,誰還願降?因此,這殺降,表面痛快,但其實後患更多。”
“其二,納降,然後解散。這看似比較穩妥的方案,但其實最次,要麽殺,要麽重用。而既不殺,又不重用,這會讓郭崇韬和沙陀人誰都不滿意,最終還是會導緻後患。”
羅邺說到第三條,自信的道,“而第三條,納降沙陀,并重用他們,有一半的可能使沙陀人誠服。當然,也還有一半的可能是沙陀人并不會真心歸降。但剛才某也說了,大王早有反制措施,那就是擴編。眼下沙陀降兵不過三千左右,而如擴編計劃,将淘汰掉其中傷兵老少千餘,最後保留兩千人。骁武軍五千人,這也就意味着我們要從其它部隊調入三千人馬補充。如此一來,從人數上,沙陀兵就成了骁武軍中的少數。”
“更何況,我們還将調入大量軍官,表面上骁武軍的各級主官會有四成左右是沙陀降将擔任。可還有諸如各級的副官、教導、都虞侯、司馬、參謀等副職多半将由我們派去的軍官擔任。最重要的一條,新建的骁武軍新編三年内屬于鄉兵。而且在這三年内,他們将要接受我們秦軍的整編訓練,而這訓練地點,将會是遼東遼西海東等地。三年的時間,難道我們還不能把這支沙陀降軍改造成自己的人馬?”
這個後招就是要徹底的消化降軍,而且因爲先前已經擴編了降軍,又給那些降将加官,因此,李璟等相信,這樣的安排,就算是郭崇韬等降将也基本上能接受的。如此一來,這個方案,安撫了降将,消化了降兵,而且還能起到一個很好的示範作用,對接下來與各鎮的戰鬥招降納降有很大幫助。
說到底,如今的秦軍家大業大,有能力吞并消化那些降軍,而不用擔心軍隊的不純潔。更何況,眼下的秦軍,面臨的戰鬥可能會更多,而降兵降将也會更多。如何更好的處置這批人,對秦軍很重要。弄好了,可能會勝過一支大軍,使許多原本并不堅定的弱小勢力考慮直接投降李璟。畢竟,若是投奔李璟之後還有這麽好的待遇,那誰還冒那麽大的風險與李璟死拼對抗呢。
李存孝聽的也是半懂非懂的點了點頭,聽這麽一解釋,似乎直接殺了沙陀人并非最好的選擇。既然秦王早有安排,不用擔心這支沙陀人留下的後患,那也就不用太過擔心了。隻是沙陀人畢竟隻是少數,關健的還是對幽州的處置。秦王已經下令,原盧龍軍擴編爲六個軍,而原先的盧龍地方官員,又都得以留任。甚至一向的移民策略,這次也沒有施行。
“盧龍鎮與我們先前的淄青和遼東地區都不一樣,對待盧龍鎮我們得慎重。”李璟認真的說道。
李璟的勢力大概經曆的是登州時期,遼南時期,以東東北時期,還有現在的這一階段。在登州時,雖然淄青當年也是割據了一家四代的藩鎮,但畢竟被朝廷滅了幾十年了。而且李璟當時又得到了于琄、崔芸卿、宋威等的支持,後來又有蕭家、韓家等大族支持,因此很是順利。最後登陸工商海貿發展,李璟更是直接把這塊的利潤與這些大家族捆綁在了一起。而鎮[***]的迅速擴展,也使得軍人集團完全跟随在李璟這一邊,特别是鎮[***]完全是從零發展,由李璟一手打造,因此,李璟握着這支軍隊,加上以工商海貿利潤聯結淄青的大族,最後才能這麽穩固。
而在擴張到遼南東北之時,主要對付的是東北的胡族,以及一些割據的漢人勢力。李璟采用的是拉攏一批漢人,打擊大部胡人的策略,先用軍事力量打擊東北的胡人,然後采用移民策略,最後修路築城,移民屯田,徹底的瓦解了東北的敵對勢力。之後的策略也多是如此。
直到攻取山東和河北之後,李璟便有意要改變這一個策略了。
畢竟,在東北,敵對勢力主要是胡人,可以采用嚴厲的策略。而且東北地廣人稀,移民的計劃也是不錯。但眼下,占領河北和山東後,這個計劃卻是不行了。河北和山東哪怕因戰亂人口銳減,也絕非東北可比的。數百萬人口,李璟支撐不起這樣規模的移民。而且,李璟現在已經不再是一心穩求一個堅固後方的時候了,地盤和人口增加,使得李璟需要山東和河北占領地的恢複生産和穩定。
最關健的,盧龍鎮是一個割據了百多年的勢力,朝廷已經百餘年無力管轄這裏。在這裏,最強的是軍人勢力,然後是地方豪族勢力。這兩大勢力根深蒂固,多年來盧龍鎮換了無數帥,兵變無數次,就說明了一個嚴重的問題。這不是換個主人就能改變一切的。
對于遼東的高句麗人,李璟可以采用軍事打擊,然後強遷移民。但對于盧龍鎮,李璟不可能把這些人全遷了。而且現在隻是一個盧龍,那将來還有義武、成德、魏博,還有整個天下,李璟難道也能一直按對付高句麗一樣?
事實上是不能的。
對盧龍鎮,李璟等人商議過後,認爲應當是恩威并重,以撫爲主。
說到底,其實還是利益問題。
要想把盧龍鎮徹底的控制,那就得把盧龍的武人集團和豪族集團拉到秦軍這邊,而不是讓他們站在對立面。但同時,又不能讓這些人權利過大,以免尾大難掉。因此,李璟的最終策略就是多數人和少數人的這一個選擇。
選擇讓大多數人成爲分享利益者,把一些最有威脅的人打壓。拉攏一批,打壓一批,最後扶持一批,分化瓦解原來的利益集團,使他們最終跟随李璟,維護他們這個共同的利益核心。
不過說的容易做起來還是比較難的,考慮了許久之後,李璟才與内閣和尚書省達成一緻,那就是先拉攏軍人集團。這也就是李璟把盧龍軍擴編爲六軍,同時任免原來最強大的六個軍頭爲軍主的原因。當然,有處理沙陀降軍的做法在前,李璟這次對盧龍軍将的安排,其實和對沙陀人的處理是一緻的。
明降暗升,表面上給盧龍軍将們加官升職,并擴編他們的部隊。但實際上,他們的部隊卻要先進行擴充,然後是整編,三年之内爲鄉兵,到東北或者山東等地朝廷整編受訓戍守。通過這段時間,把他們調出盧龍,利用這個時間,對這些盧龍軍摻沙子,徹底的消化掉。
拉攏了盧龍鎮的軍人集團,那麽接下來自然就是要打壓盧龍本地的土豪勢力。現在李璟已經宣布原各地官員暫時留任,但很快,李璟就會要求盧龍鎮各州縣的官制按秦軍的新制更改,并以此機會對各地官員朝廷調動,打亂他們原來的局面。最關健的是,在調動之後,就将是清查老帳之時,利用調換之機,李璟會将原盧龍地方官員中一批名聲不好的,甚至是對秦軍控制地方有威脅的一些官員的家族勢力進行清算。
打着懲戒貪腐,整頓吏治,維護百姓的名頭,解決掉對秦軍最有威脅的一批勢力。
當然,緊接着,李璟還打算清理牢獄,理清陳案,并救濟貧困,安撫孤寡,然後修理城池水利,恢複生産,推行新的稅制律令,減輕百姓負擔等等一串惠民利民的政令,以拉攏百姓,争取民心。當然,對于那些配合順從的土豪勢力,李璟肯定也會挑選一些特别優勢的給予嘉獎賞賜,讓他們分享利益。
總的來說,這将是一個龐大而複雜的計劃。也是李璟内政政策的一大轉變,盧龍幽州,隻是一個開始,或者說是一個試驗區。
節堂之上,原本還有些對新策略猶豫的衆核心文武,此時也終于完全明白過來了。
治大國若烹小鮮。
秦軍勢力越來越大,許多方面再也不能如過去一般簡單處理了。
原來,軍事最重,現在,内政并重。
“都說馬上打天下難,馬上治天下去難,此話不假。”左仆射也算是武官出身,但看到秦王如今如此重視内政之事,也不由大感欣慰。自古奪天下易,治天下難。秦軍如今已經之勢,奪取天下已經指曰可待,軍事上沒有問題了,如果内政民事也能很好的理順,那奪取天下更将是馬上可期了。
李存孝站在堂上,臉子裏還有些暈暈的,那些什麽策略計劃,聽的他現在還有此雲山霧罩的。良久之後,他晃了晃腦袋,不由的長歎一聲道:“大家說的沒錯,秦王果然在下一盤很大的棋!”
這話一出,堂上先是一片安靜,然後衆人一起哈哈大笑!(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