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山,白道。
沙陀王的傳令騎兵帶着飛虎子的令箭奔向四方,号令各部的戰士們集結。
有飛虎子李鴉兒沙陀王的威名,加上如今朝廷新賜封的陰山都督、陰山以北行營節度使的官職,陰山附近大大小小的胡人部落紛紛響應出兵。
短短時間之内,每天都有成群結隊的胡人戰士趕來彙集。這些戰士們骠悍強壯,而且都是天生的騎士,他們甚至無須李克用爲他們提供裝備,他們自已騎着戰馬,背着弓箭、挎着戰刀,四方而來。
這次入關,李克用也把自己的人馬全部集結了起來。
兩萬青壯,李克用留了五千人留守大營,剩下一萬五千青壯戰士都集結起來。此外,劉氏也将一同南下,帶着她的三千青壯娘子軍。
一萬五千黑鴉軍,外加三千娘子軍。
這還不是李克用的全部力量,各部正不斷湧來的戰士,并沒有計算在内。
自接到聖旨之後,李克用的心情一開好似一天,每天都是滿臉笑容,與沙陀諸将沉浸于各種地圖上的計劃之中。
對于那些響應前來的各部戰士,李克用相當的熱情與大方,每天晚上都要擺下酒宴,歡迎這些頭領,并給前來的勇士們賜下美酒烤肉。酒杯交錯之間,李克用總是會大聲的向這些胡騎們描繪着入關爲唐作戰的好處,講述當年回鹘人爲大唐作戰所獲得的無數财富和女子人口,惹的所有的胡人們雙眼發紅。
劉氏并不喜歡出席這樣的宴會,她喜歡騎在馬上,檢閱巡視着自己的三千女兵。
跨坐馬上,劉氏雙眸似水,卻帶着淡淡的冰冷,似乎能看透一切。
十指纖纖,膚色略帶些小麥色的健康,卻又透着粉紅。一雙朱唇,語笑若嫣然。
三千青絲绾起,在頭頂挽起一個髻,插着一支金簪,簡潔卻又幹練,額頭上系着一條寶藍色的抹額,上面有火紅的焰火紋。一襲小翻領的小羊皮窄袖皮衣,更顯利落。峨眉淡掃,面上不施粉黛,卻仍然掩不住那份動人的氣質。
北風中,裙角飛揚,恍若起舞的花中蝴蝶。神情冷漠,卻更如不食人間煙火的瓊宮女神将。
劉氏聽着遠處風中傳來的李克用高聲笑聲,卻是有些怔怔發神。
李克用接受朝廷的赦免、賜封和召喚,南下歸唐這個決定很是贊賞。但是在另一方面,做爲李克用的妻子,她卻知道李克用内心并不如表面表現的這般。表面看來,李克用在先前反唐兵敗之後,整個人變化極大,變得不再那麽鋒芒必露,變的開始很尊重、敬重唐朝。
可劉氏清楚,這些隻是表象。
李克用不止一次曾經向她透露過,他想要建立一個沙陀國的目标。
如今對朝廷的恭順,其實不過是李克用吸取了當初的教訓,換了一個策略罷了。内心裏,他比誰都恨李唐。
丈夫所圖甚大!
劉氏不知道這一切是好還是不好,她心中充滿着擔憂。
但做爲李克用的妻子,她别無選擇,隻能全心的支持他。
李克用在陰山等來了将近五千名各部族草原騎士,然後拔帳南下入關。
龐大的馬隊前行,李克用如他的先祖一樣踏上回歸中原之戰。所不同的是,當年他的祖輩後有追兵前有堵截,而且前途未蔔。
冬季的草原到處都是高高的枯草,馬上行走于其中,仿佛在一片汪洋的黃色海洋中。
入關沒有多久,李克用便得到消息,監軍陳景思帶着他的叔父李友金,帶着康君立、李克修等人已經到了。
李克用親自派侍衛前往三十裏外把一行人迎入營中。
“李友金見過族過!”當初代北之戰,蓋寓向李克用提出計謀,讓李友金給李克用等殿後,然後讓他主動投降唐軍。正是靠着李友金當時的殿後,李克用才逃出了包圍。後來雖然轉逃千裏,還是在豐州被李璟堵上,全軍盡沒。但不管怎麽說,李友金當初的表現,讓李克用以及其它沙陀将士都十分的敬重。
“叔父不可如此,若沒有叔父,沙陀族早已經覆沒了。”李克用鄭重的避過李友金的禮,然後反給李友金行了一個重禮。
這次朝廷赦免李克用,并調沙陀軍入中原平亂。不過爲了控制沙陀族,朝廷雖然派李友金帶着十餘名沙陀将領前來李克用營中。但李國昌和李盡忠等一些将領,還有李國昌和一些将領的家眷卻都還留在長安,實爲人質。
彙合了李友金等諸将後,沙陀軍軍心士氣更盛。當軍隊進入了代北之後,李克用更是不斷的派出使者,帶着他的令旗和令箭,前往代北這塊沙陀人經營了幾代的地盤,大肆招兵買馬。
當初反唐大敗,匆促逃往漠北,雖然最後在陰山北打下了一塊地盤,可沙陀族以及當溶入沙陀的代北各族,依然還大部份留在這裏。雖然最精銳的那些沙陀青壯幾乎被李璟搜捕一空,可這裏依然還有許多各胡之人。
李家在代北幾代經營,威望極高。
很快,李克用所到之處,陸續有人前來投軍,大多是沙陀人、粟特人、回鹘人、奚人、鞑靼人等胡族,也有一些代北邊地漢人。這些人原本以前都與沙陀族關系密切,沙陀敗亡之後,這些人也被打壓,比之從前過的并不如意。李克用卷土重來,大量的人前來投奔。
從陰山北出發時的一萬五千騎加三千娘子軍,到現在,李克用手上已經彙集起了足足五萬人馬。雖然這五萬人馬,也有很大一部份其實隻能算是從軍輔兵。不過就算除去這部份壯聲勢的,李克用手上也足有三萬代北各族騎兵,還沒算劉氏的三千娘子軍。這三千女兵,可同樣是騎兵,而且都是訓練了兩年時間。
有了這雄厚的本錢,李克用意氣風發。
不過五萬大軍,數萬戰馬,後勤壓力也十分巨大。
不過李克用認爲既然已經成爲了官軍,那按界出食糧的老規矩,這糧草自然得由如今的上官,原來的仇家河東節度使兼河北西面行營都統鄭從谠來供應。
李克用讓劉氏代爲書信一封,派人前往太原讨糧。爲了震懾下鄭從谠,李克用直接讓劉氏把沙陀軍的數字給翻了一翻,寫成代北鐵騎十萬。
文書送到太原,鄭從谠看過之後,皺了皺眉。
對于朝廷要招安沙陀等各胡人入關平叛,鄭從谠一直都是持反對意見的。
做爲以政事堂宰相出任北都留守、太原尹、東都節度使,先任代北行營招讨使主持讨伐沙陀叛亂,如今又任河北西面行營都統,主持河東與九部蕃兵讨伐河北叛亂,鄭從谠是朝中極有聲望份量的重臣。因爲李璟如今的态度,實際上鄭從谠就是整個讨伐河北叛軍的總指揮。
鄭從谠與前相國鄭畋同族,都是荥陽鄭氏,天下号稱‘二鄭’,與清河崔、博陵崔這一姓兩家雖然比起來略遜一些,可也依然是德高望重。在他看來,用天德、大同、夏銀的五蕃,就已經是有些冒險了。畢竟,朝廷勢漸弱,如果用蕃人平叛,很可能給這些蕃人們坐大的機會,以後尾大不掉。
更不掉,沙陀、奚、鞑靼這幾族更加危險,特别是沙陀人之前的代北之叛可就在不久前。
面對李克用那帶着些挑釁味道的‘十萬代北鐵騎’的請糧折子,鄭從谠眉頭緊皺半天後,提筆在後面寫了一行批示,“錢千缗,米千石!”
鄭從谠批給李克用的隻有一千貫錢和一千石米,按李克用十萬的宣稱,等于沙陀軍每人能拿十文錢和一斤多點米。
這批糧食和賞錢很快送到了李克用的營中,李克用看到鄭從谠居然隻給了他這麽一點點的錢糧,簡直比打發叫花子還要小氣。當場氣的火冒三丈,拔劍一劍斬斷了帳中案頭,大叫侍衛,就想率兵前往太原與鄭從谠理論理論。
李嗣源站在帳中,聽李克用的咆哮,心中憂慮。他知道,眼下這樣的時候,是絕不能如從前那樣,他們沒有對朝廷跋扈的本錢了。出了帳,李嗣源沒有馬上去傳令集結兵馬,而是沉吟了片刻,轉頭向劉氏的營帳趕去。
劉氏聽到李嗣源的報告也是大吃一驚,連忙前往李克用軍帳。
“夫君這是欲讓我沙陀族滅亡乎?”劉氏進入帳中後,直接大聲的對李克用說道。
劉氏的一句話,立即讓李克用冷靜了下來。沉靜片刻,李克用恨聲道:“可這口氣實在難以忍受!”
“不能忍也得忍,當年韓信也有胯下之辱,可最後不也做出一番大事。夫君現在這樣去找鄭從谠,除了自取其辱,不會有半點結果。我若是夫君,此時不應當去找鄭從谠,而是應當去河北!”
“去河北?”
“朝廷赦免沙陀,重征沙陀,爲的就是用沙陀之兵對付河北四鎮叛軍。眼下夫君手中握有五萬兵馬,此時正是拿河北叛軍立威的時候。隻要能打一個勝仗,朝廷豈會不重視我沙陀之理?隻要我們打的越好,朝廷就越得依賴我們。到那個時候,夫君就是提出要取代鄭從谠做河東節度使,隻怕朝廷也會鄭重考慮的!”劉氏娓娓道來。
一番話立即打動了李克用,最後用力的一拳砸在桌案上,“就依夫人之見,鄭從谠,到時我們再和他老帳新帳一起算,今天他加給我的恥辱,到時必讓他加倍償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