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天子的話音落下之後,延英殿中突然安靜的有些異常。
按理說,李儇說出親征的話後,不論是南衙的宰相們,還是北司的太監們,這個時候都是應當一擁而上,輪流轟炸,勿必得讓年輕的天子把這一腦門的熱血給消下去,說服他收回成命。
畢竟,天子東征,這對于誰來說都不是一件好事。
可奇怪的是,延英殿中的衆臣,這個時候卻全都眼觀鼻,鼻觀心。似乎皇帝剛才那句驚人的話語誰都沒有聽見,或者聽到他們耳朵裏的,隻是諸如去别宮避暑這樣的話語。
李儇扭頭掃視一遍諸重臣,十餘大臣一個個都穩如泰山的坐在那裏。他來之前,曾經想過許多種他宣布親征之後大家的反應。他估計盧攜等人可以會引經據典,搬出一堆什麽聖人之語的話來阻止。也想過田令孜、楊複恭等人可能會拿祖宗家法等來反對。不過有反對也無所謂,他已經鐵定了心要親征了。
可是現在,他已經宣布要親征,但這些大臣們卻給了他一個怎麽也沒有想到的反應。
“朕意已決,親征遼東。諸位大臣,一應事宜立即着手準備。”
見到衆臣的反應,天子心裏反倒是有些忐忑不安了。雖然已經當了四年多的皇帝,可實際上,以前他從沒正經理過政,因此對于這些南衙北司的宰相太監們,都是并不在意。但現在,看到他們這個反應,他心中也有些緊張起來。不過,臉上還是一副肅然的表情,加重了些語調,又宣布了一遍。
南衙的政事堂宰相,和北司的執掌大太監們,表面上雖然十分安靜,但卻十分清楚,眼下的天子看起來十分鎮定平靜,但其實心裏肯定有一座快要爆發的火山。
可以說,天子即位這麽久以來,是第一次開口要鄭重的做一件事情。特别是以如今天子的年紀,這個時候不管他們說什麽,這位年青的天子肯定都是聽不進去的。
說到底,哪怕貴爲天子,李儇也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少年。
那股叛逆的勁頭一上來,隻怕會越勸越反。
不論是政事堂的宰相,還是北司的太監們,都是人精一樣的人物。
他們都不願意看到天子親征遼東,但卻沒有人這個時候出來反對。
年青的天子就是順毛驢,順着毛才有可能安撫他打消那奇怪的親征念頭。
“遵旨。”田令孜率先叩拜下去,沒有人比他更反對親征,但也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李儇。先順着他,行個緩兵之計拖延時間,說不定過些天,皇帝自己新鮮勁就過了,不提親征之事了。
“臣等遵旨!”政事堂的宰相們在盧攜的帶領下和西門思恭等太監也一同領旨。
天子親征不比普通将領出征,大唐出征,不同級别的将領出征也是不一樣的。有普通的将領出征,有大将出征,還有大将軍出征,甚至有郡王、親王挂帥出征。而天子出征,所需要的依仗等等就更加的繁瑣了。
而且除了依仗之外,還有許多準備工作,其中最重要的自然是籌備糧草,點選精兵強将随行。
特别是天子親征,還得設立随駕的行營官署,得有朝延各部的重要官員随駕,負責協助皇帝處理政務。
得到大臣們同意親征計劃之後,李儇都不些不敢相信事情這麽順利的就成功了。接下來,便興匆匆的表示,這次出征一切從簡。
從長安調兩萬神策軍就足夠了,而且他還特别提出,不需要宮人随駕,宮中内侍随駕者在一百人以内。至于随駕的臣子,也盡量少帶幾個。按他的計劃,是要從河東、洛陽、宣武、忠武沿途諸将,再抽調個三萬左右上過戰場的精銳之兵随駕入遼。
田令孜提出還是盡量帶神策軍,可李儇卻似對神策軍并不大喜歡,堅持隻帶兩萬神策軍,然後從沿路調三萬兵馬随駕。
“朕親征的诏書今曰就要诏告天下,用八百裏加急通知安東郡王。”李儇現在是巴不得能夠明天就立即就趕到遼東,然後後天就率軍滅了高句麗,大後天再滅了契丹。若是有機會,再回頭把渤海和新羅一起給滅了,自然就是最好了。“新年之前,朕就要凱旋,在長安慶功!”
聽着年青的皇帝的話語,諸大臣都暗自搖頭。還沒出征呢,就已經算好了歸期,這豈是真正的兵家所爲?從這裏到遼東,五千裏之遙,光路上就得走了個把月。現在已經八月,想要短短兩三月時間滅高句麗再滅契丹,然後返回長安慶功,年青的皇帝還真是敢想啊。
終于豆盧宰相鬥膽上前勸說皇帝穩妥行事,結果馬上被心情正好的李儇反駁,“遼東有安東郡王統領十萬兵馬,朕還有數萬兵馬随行,難道你認爲小小的高句麗和契丹,朕會打不過嗎?”
聽到皇帝這樣的口吻,本來還想要勸說的其它人也幹脆都坐着不動了。
這個時候的天子,是聽不進其它話的。
好不容易陪着皇帝激動的心情漸漸平息了,天子終于結束了今天的殿中議事。
延英殿議事結束之後,田令孜與盧攜對視一眼,這兩個南衙北司的頭沒有離開,而是直接去了含涼殿,再次求見天子。
李儇倒沒讓二人久等,剛通報内侍就出來把兩人請了進去。
殿中,幾名内侍正在給皇帝披甲。
盧攜隻看了一眼便認出,這铠甲乃是李璟去年新年進貢的貢品,青龍式全身铠甲。
這種铠甲極其的華麗,穿上之後,整個人都全身包在甲内,上到頭部眼鼻,下到手腳掌。可神奇的是,這樣包着的铠甲,負重卻反比那種将軍的重甲輕多了,而且手腳更輕便,防禦弓箭和劈砍效果更好。
長安城中便有一家叫刀劍與薔薇的商行,是李璟的登州商行,裏面就有兩套這樣的铠甲展示。一套全身棱角的青龍式,一套圓潤的朱雀式,兩套铠甲引得無數長安人圍觀,都想要購買收藏。不過那兩套卻被标爲非賣品,隻做展示。但商行接受訂制,不過訂做的價格十分驚人,一萬貫。
不過萬貫的高價卻吓不走所有的人,長安巨富無數,聽說很多大将都訂了這種铠甲。甚至許多世家和巨商也跟風下訂,就是盧攜自己,仔細看了那铠甲後,也是一時心動的訂了兩套。
不過天子的這套明顯的更加華麗,直接是金黃色的,可卻又不是鍍金,李儇得意的向他解說,據說這是登州的工匠在這鋼料裏面加入了其它幾種礦石,結果出來的鋼就是這種金色,然後用特别的方法鍛造後,表面就是這種耀眼的金色。
李儇穿戴好全身甲,又從侍從手上接過一柄五尺長的雙手大劍,握在手中揮舞了一套劍法之後,皇帝除下頭盔,滿臉的興奮,對于铠甲和寶劍都十分滿意。。
“朕知道你們在想什麽,以爲朕隻是一時興奮,圖個新鮮吧?”
“臣不敢!”田令孜和盧攜連忙搖頭解釋。
李儇擺擺手,“朕當然不是隻是圖一時新鮮,此事乃朕深思熟慮之後果。”
整理了一下思緒,李儇又耐心的向二人解釋道:“朕想過了,西南邊疆已經安定,而北邊亦早已安定。如此,朝廷便隻剩下了東北這一個隐患,便幹脆乘此機會直接高句麗、契丹一類胡蠻給震懾下去。當然,其實眼下東北之局勢,就算是朕不親往,朕認爲有李璟在也已經足夠了。”
田令孜連忙道:“李璟那厮雖然有些跋扈,不過打仗卻還是不錯,眼下高句麗和契丹不過是窮途末路,何須陛下親征。”
李儇微微笑了笑,“朕雖然少理國事,但對于如今朝廷之事也還算清楚。先前田公與盧公經常進言,說李璟坐鎮齊地,多有跋扈等等。其實朕對李璟還是十分信任的,不過朝廷制度,例來節帥不可久任,一般三年就要一遷。眼下李璟在登州也有三年了。”
聽到這裏,田令孜和盧攜都是心中一震,一股驚喜之情油然而生。
難道說他們經常在皇帝耳邊念叨說李璟的壞話,終于有了效果嗎。還是說,這次李璟一文錢不給皇上上貢,隻給了皇帝一張破地圖,使得皇帝不高興了?
但不管是什麽原因,隻要皇帝是真的打算給李璟挪挪地方,他們将是十分樂意看到的。
“征高句麗、契丹,其實不過是朕順路爲之。朕真正所謀,還是河北之地。”皇帝突然又說出了一句讓兩人震驚萬分的話出來。
盧攜和田令孜面面相觑,這個時候已經有些看不明白年青的天子了。
這個少年天子似乎一下子變的高深莫測起來。
一向隻知擊球鬥鵝的天子,居然開始關心起朝廷大事來了,而且居然還要解決河北。
要知道,自從安史之亂時,朝廷招安了那些叛軍将領之後,河北這塊地方,一百多年來朝廷就沒真正掌握過。雖然中間朝廷用兵讨伐過,安撫過,各種各樣的辦法都用了,甚至把河北三鎮拆分成了河北五鎮,可現在,朝廷其實一樣不能真正的控制那裏。
陳敬瑄從幽州狼狽逃回,幾千禁軍全滅在幽州,這件事情朝廷都沒有正面談過。
“皇帝難道打算假途滅虢?”盧攜突然冒出來一句。(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