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府擁有一座小莊園,千畝良田,雇着不少的佃農。家中還養有豬牛,使人喂養。天下紛紛攏攏,劉家卻獨得安樂。
太陽西斜,劉家日複一日的平凡生活又結束一天。田中的長工扛着鋤頭照着夕陽收工,放牛喂豬的也都收了工。因連續的幹旱和蝗災,這年頭,就是地主家也沒多少餘糧了。蕭縣雖然是徐州境内,靠近淮河,但因爲這些年,先是龐勳的徐州之亂,後來晚唐最爲驕橫的軍隊之一的感化軍又多次兵亂,雖然劉家并沒有受到直接的荼毒,可是每年上交的錢糧也是成倍增加。
勞碌了一天的劉家仆人,此時都饑腸辘辘,一整天,他們隻在早上吃了兩碗稀飯。兩碗稀飯對于這些青壯來說,實在是扛不了餓。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肚皮早已經是餓的前胸貼後背。
晚飯比早上稍好些,兩碗稱粥之外,家主劉崇特别吩咐廚房今天每人多給了幾根幹蘿蔔條子。
廚娘王氏是個年過四十的寡婦,原本家在徐州西北面的宋州砀山,丈夫早年是個耕讀之家出身。一家人勒着腰帶供他念書,王氏嫁到朱家之後,由于丈夫長年讀書,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生活擔子便全落到她的肩上。公爹婆婆在她婚名不久都亡故,丈夫之後又連續考了幾年,都沒能中第。原本家中的一點田地,也全因供丈夫讀書買筆墨紙張,以及考試時的路費,而變賣光了。
等到長子出生之後,丈夫便也死了科舉進士之心,轉而在鄉裏私塾之中當了私塾先生,專門教授《周易》、《尚書》、《詩經》、《禮記》、《春秋》五部經典,漸漸,朱五經便成了他的名号。
眼看着日子慢慢變好,豈料人有禍夕旦福,等到第三子出世之後沒幾年,朱五經便抛下了妻子和未成年的三子一女,撒手西去。去世前,面對着哭泣的妻兒子女,他遺言等他去世之後,去徐州蕭縣,找劉崇。說是當年去長安科舉之時,有次救過病重的劉崇一次。
王氏帶着三子一女後來隻得來到蕭縣,劉崇聽說是故人之妻小來投,便安排她們留在家中。不過雖然當年故交,可劉崇也不是大富大豪之家。因此,最後王氏就在劉家廚下做飯,王氏的女兒便在廚下幫廚,順便照顧劉老太太。而朱家三兄弟,老大年紀大些,便下地種田。老二則負責放牛,老三小些,則負責喂豬。
如此一來,也算是還了當年的恩情,收留了朱五經的遺孀孤兒。
仆人們輪流從王氏手中接過晚飯,輪到朱家三兄弟時,王氏悄悄的把一個荷葉包小心遞給了小兒子阿三,輕聲道:“娘特意給你們留的,老夫人今天沒有胃口,飯菜剩下了,老夫人把飯菜賞給你妹了,你妹隻吃了一點,說留給你們哥三。”
朱阿三一把将荷葉包着的殘羹剩飯小心的藏入懷中,一臉笑意。
三兄弟住在劉家的左廂下房,挨着柴房,三兄弟住一間屋裏。在院裏幾口把稀粥和蘿蔔條子吃淨後,三兄弟有些迫不急待的返回房中。
朱阿三從懷裏掏出荷葉包,打開,裏面是三個白米飯團子,另外還有三塊鹹魚幹,還有一些雞塊。三兄弟見到這麽豐盛的剩飯剩菜,都不由流出口水來。當下,一人一份,馬上就給分掉,風卷殘雲一樣的吃完了。
吃完之後,三人躺在鋪上,還回味無窮。這幾年來,因爲王氏在廚下,他們也經常有機會吃些剩飯剩菜,但像今天這樣有魚有肉的還真是難得一次。
老大朱全昱摸着肚子,閉着眼睛回味道:“要是一個月能吃上這麽一回,那就滿足了。”
老二朱存道:“要是天天能吃上,那就更好了。”
兩兄弟說完,都在等着朱阿三的話,奇怪的是,以往每次吃完剩飯,他們兄弟都要這麽感歎一回。今天老三居然躺在那裏,一言不發。
“阿三,你怎麽不說話?”老大在三兄弟中,年紀最長,脾氣也最憨厚。
朱阿三突然坐起,大聲道:“我以後再也不想吃這些殘羹剩飯了。”
看着突然變了個人似的朱阿三,老大老二都驚奇的望着這個已經二十二歲的老三。老大道:“阿三,别人想吃這剩飯還輪不到呢。要不是咱娘在廚房,咱們哪有這樣的好機會。”
“就是,要不是劉大官人當年欠咱爹一份情,咱們連稀飯都吃不到,更别說還有這有魚有肉的剩飯剩菜吃了。”
朱阿三這回卻有些賭氣的道:“要吃你們吃,以後我是不想吃了。”
“爲啥啊?”
“魚肉太好吃了,每吃一次,我就難過一次。你說咱們兄弟也都已經二十多歲了,大哥都快三十歲了,可到現在,咱三個還打着光棍。咱們有手有腳,個個身強體壯,可咱卻連口飯都混不飽。想我們三兄弟小時,也跟咱爹念過五經識得一些字的。”朱溫坐在那裏,屋裏沒有點燈一片漆黑,可那雙眼睛卻明動有光。
“老三,說那些做啥。”朱老大微微歎惜一聲,“世道不一樣了,眼下到處都是災荒,咱們還能有口飯吃就不錯了。”
朱阿三不再說話,可是胸中卻一直蘊着一股氣。他也說不清這股氣哪來的,可是整天放豬喂豬這樣的事情,他真的已經厭倦了。想想同鄉漢高祖劉邦,那是多麽的英雄啊,從一個小小的亭長最後做到了大漢的開國皇帝。
“睡吧,累了一天了,明天還得早起呢。”老大說了一句,然後脫衣睡覺。老二朱存也跟着睡下,朱阿三躺在床上,卻怎麽也睡不着,輾轉反側。
他不停的轉身,弄的朱老大朱老二也都睡不着,老大有些不高興的道:“别瞎想那些有的沒的了,早點睡吧。”
沒想到朱阿三不但沒睡,卻反而一下子從床上坐起。
“老三你又怎麽了?”
“噓!大哥二哥,你們仔細聽,外邊好像有動靜!”
朱老大和朱老二也連忙側耳聆聽,果然聽見在柴房後面的西院牆那邊有動靜聲,聽着像是腳步聲。
劉崇雖然曾經做過官,如今當着地主員外,可劉家并沒有特别的護院,隻有一個老家仆守夜打更。這半夜三更的,突然有翻牆聲,不用說,定然是進賊了。
“哥,我聽說最近咱們蕭縣出了個叫張占的賊人,帶着十幾個手下到處偷盜大戶。莫不是,就是張占來了吧?”朱阿三輕聲道,聲音中充滿了緊張和興奮。
老大一聽,卻是一臉的驚慌,“那怎麽辦?”
“大哥,二哥,咱們操家夥卻把他們趕跑,劉大官人肯定得好好感謝咱們,說不定,會請咱們吃席!”朱阿三充滿着向往的道,雖然他剛才才說不想再吃剩菜剩飯,但如果是吃席面,他十分期待。
朱孝一聽吃席,也是立即心動起來。當下顧不得賊人兇險,就坐起身來。老大驚慌道:“老二老三你們做死啊,賊人人多勢衆,你們也敢出頭,要是出點事情,有個三長兩短,你讓娘和小妹怎麽活?”
朱溫此時卻是已經鐵了心了,他自恃勇武,不管大哥的反對,直接悄摸着下床,取了兩根棍棒,和二哥一人拿了一根。“大哥,你就留在屋裏不要出來,我和二哥出去看看就好。”
朱阿三和朱阿二因爲和老大平時的活計不同,兩兄弟一個放牛一個喂豬,都比較有些空閑,因此,平時沒事時就瞎練時拳腳。此時年青氣盛,根本不懼幾個賊人。
兩兄弟摸出小屋,繞到柴屋的一角。借着月光,正好看到十來個人已經翻過了圍牆,正向着柴屋這邊過來。這些人全都穿着黑色的衣服,高矮都有,手裏也沒有拿什麽刀槍,這讓朱阿三兄弟膽子更壯了一些。
兄弟倆個對視了一眼,等着賊人往這邊來,直接對着那個走在最前面的大胡子就是一人一棒直砸向腦袋。那人模樣,明顯就是個頭目,說不定就是賊頭張占。
大胡子毫無防備,措手不及,聽着風聲襲來,雖然努力躲閃,可最後還是頭上挨了朱阿三一棍,肩頭又挨了朱老二一棍,當場頭破血流,被打倒在地。
其它的賊人此時才回過神來,紛紛沖了上來,還有幾個拔出了匕首。不過朱阿三兄弟卻絲毫不懼,發一聲大吼,一人一棍就猛沖上前,如虎入羊群。左掃右劈,神勇無比。
沒有片刻的功夫,衆賊就已經被打倒在地。朱阿三兄弟兩也被打到幾下,不過對方準備不足,不是赤手就是匕首,根本不是他們長棍的對手,不過是挨了幾下拳腳而已,皮糙肉厚根本沒事,就是衣服上多了幾個黑鞋印子。
這時那個大胡子已經醒來,朱阿三一問,果然就是張占。朱阿三便要拿他綁起來,張占不顧頭上的鮮血直流,跪在地上連忙磕頭。直說再也不敢來犯,并且把他們先前剛在隔壁村偷盜得來的一些财物都交了出來,請他們放過。
遠處一處火光照耀,朱老大一臉驚慌的帶着十幾個劉家的奴仆提着棍棒鋤頭糞叉沖了過來。
“老三,阿三,你們還好吧?”
“大哥,我們沒事,賊人已經被我們拿住了。”朱阿三興奮的向老大高聲道。那些奴仆長工們聽說沒事了,才連忙又加快了些腳步,壯着膽子奔了過來。
當他們看到朱阿三兄弟兩個一人拿着一根棍棒站在那裏,而周邊橫七豎八的躺着十幾個賊人還在哼哼,而一個大胡子正滿臉是血的跪在他們面前時,都驚訝的合不攏嘴。
稍後,劉崇也在幾個長工的帶領下,有些衣衫不整的慌忙前來。
朱阿三一臉笑意的提着劉占走到劉崇面前,笑道:“大官人,這就是咱蕭縣最近頻繁盜竊地主大戶财物的賊首劉占。他們今晚先是盜了隔壁村張大戶家,又來盜咱們劉家。正好我們兄弟三個沒有睡着,聽到動靜。俺們兄弟商量,便讓我哥前去報信,我和我二哥出來。正碰上這夥賊人跳入牆中,俺兄弟倆一通亂棍,便将這些賊人給打趴下了。剛剛這個賊頭,還給俺們磕頭下跪,說要我們兄弟放了他呢。這事俺們兄弟不敢做主,全憑大官人發話。”
劉崇此時驚魂漸定,聽完事情經過,又上前問了那劉占幾句,确認了他的身份之後,對于朱阿三兄弟倆居然兩個人把十幾個賊人打趴下之事,不由極爲震驚。也暗自慶幸,幸好今晚有他們兄弟發覺,要不然,這劉家可就損失大了。
不過眼下盜匪處處,聽說這劉占有數十個手下。眼下雖然抓到十幾個,可劉崇想想,還是沒敢送官。最後讓那劉占發誓以後再不來打擾報複之後,便将他們給放了。
劉占等把先前偷得的所有财物交出,又磕頭拍胸發誓再不會前來後,才得以倉惶逃去。
劉崇當即派人把隔壁的張大戶請來,将他們被盜的财物還給了他們。張大戶聽聞是朱阿三兄弟打跑了賊人,幫他們搶回了财物,感激不盡。
第二天,張大戶在家中擺了一桌上好席面,請朱阿三兄弟三個赴宴吃席。
當坐在張大戶正堂席上,吃着那十二個碗的雞鴨魚肉之時,三兄弟都恍如夢中。
直吃到肚子溜圓,三兄弟都沒能吃完那桌菜。最後,走時,老大還讓張大戶把剩菜全都打包帶走。
經此一事,朱阿三兄弟三個,一時間頓時在附近幾個村子中形像大漲,俨然已成爲混亂時局下,全村的保護傘。
劉崇也不再讓他們兄弟三個種地放牛喂豬,而是托人從徐州舊同僚那邊,買來幾把刀槍弓箭,讓三兄弟操刀舞槍弄箭,做起劉家護衛。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