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歌伎唱的是晚唐最有名的花間派詩人,那位與晚唐著名的女詩人魚玄機之間,傳出過輾轉悱恻的绯鬧故事的大才子溫庭筠的詩句:小山重疊金明滅,鬓雲欲度香腮雪。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照花前後鏡,花面交相映。新貼繡羅襦,雙雙金鹧鸪。
這是首李璟十分喜歡的菩薩蠻,小山重重疊疊,晨曦閃閃或明或滅,鬓邊發絲飄過潔白的香腮似雪。懶得起來畫一畫蛾眉,整一整衣裳,梳洗打扮,慢吞吞意遲遲。照一照新插的花朵對前鏡又地後鏡,紅花與容顔交相輝映,剛穿上的绫羅裙襦,繡着一雙雙的金鹧鸪。詞的上片,寫床前屏風的景色及梳洗時的嬌慵姿态;下片寫妝成後的情态,暗示了人物孤獨寂寞的心境。這首詞把婦女的容貌寫得很美麗,服飾寫得很華貴,體态也寫得十分嬌柔,仿佛描繪了一幅唐代仕女圖。
這不是一首詩,而是一首詞,在晚唐又稱之爲曲子詞,意思就是倚聲填詞,詞是唱曲的歌詞,先有調後填詞。溫庭筠已經死了快十年,可是他的詞卻是如今晚唐最爲有名的詞曲,幾乎所有的歌伎都會唱他的曲子。
今晚的沙門鎮長街劍舞閣完全被青泥浦的盟友們包場了,在劍舞閣的二樓門口,站着一排八個拳頭上能立人,胳膊上能跑馬的彪形大漢,每個都是虎背熊腰,身高七尺以上,塊頭兩百斤超過的壯漢。
李璟的突然出現讓他們有些驚訝,連忙向李璟行了一禮,就要去向李靈甫通報。李璟笑了笑,伸手制止了他們的通報,自己推開了後面的雅間包廂的門,裏面的音樂也戛然而止,那個美麗的歌伎張着喉嚨,卻突然中止了那動聽的音符。廳中一對才二八年華的美麗雙胞胎舞姬也停下了舞步,将目光向李璟望來。
室内的幾個角落燃燒着幾個炭盆,讓這本來已經開春後時節的室内更加的溫暖。
李靈甫赤着雙足,精赤着雙手,披散着頭發,全身隻是下身穿了一條長馬褲,會倚靠在一個軟榻之上,兩個美麗的女子正半靠在他的身上,端着一盆切成塊的梨子喂他。他擡起頭,那雙狹長的鳳眼在卧蠶眉下顯得有些迷離,很明顯的,李靈甫有點醉了。
“啊,我的兄弟來了。怎麽樣,你的事情處理完了?咱們現在是不是可以召集兵馬,直接殺到都裏鎮去,滅了都裏鎮?”李靈甫一見到李璟,立即高聲笑道。
“啊,促謀兄,看來此間樂,卻也依然不能挽留住你啊。”李璟輕笑,“怎麽樣,這劍舞閣果然名不虛傳吧,簡直就是天上人間啊。”他轉過頭,對着那唱歌的歌伎贊道:“你的歌聲就如海中的鲛人歌唱一般動聽,而且歌聲美人更漂亮,以前我怎麽沒有見過你,新來的嗎?”
聽到恭維,那個歌伎展顔一笑,雙唇微眠,微微露出潔白玉齒,向着李璟屈身行了一禮:“奴是劍舞閣團長公孫大娘的妹妹,将軍可喚奴家公孫十三娘。”
李璟馬上明白,這個歌伎定然是梅花門的人,他和公孫蘭這麽熟悉了,可早知道公孫蘭是沒有什麽妹妹的,更不可能有個排行十三的妹妹。
“哦,原來是公孫大娘的妹妹,怪不得長的如此漂亮,歌喉又如此動人。改日我定要特來聽小娘子一展歌喉,靜心欣賞。不過現在我有正事要與仲謀兄商量,還麻煩請你們暫時回避。”
李靈甫一下子坐起,面色通紅的道:“你真的已經準備好了,我們要動手踏平都裏鎮了嗎?”
“都裏鎮百年來一直欺壓我青泥浦,居然一次次的妄想吞并我青泥浦。”他道,“是可忍孰不可忍?眼下天理昭昭,報應不爽。終于到了老天報應他們的時候了,季玉兄,這次咱們聯手踏平都裏鎮,我再次向你承諾,隻要踏平都裏鎮,所有的人口錢糧财富,通通歸你,我隻要都裏鎮的地盤和城池。”
“我不是爲了這個來的,事實上我來是有一個最新的消息要告訴你。”
李璟心中一歎,李靈甫對都裏鎮的仇恨太大了,剛剛大敗了都裏鎮的艦隊,他多年來一直刻意壓制着的仇恨怒火終于壓制不住湧現上來。眼下他隻怕滿腦子都是報複都裏鎮的事情,也不知道這個新消息說出來,他還有沒有理智做出正确的判斷。
“哦,又有什麽好消息嗎?難不成王普能個龜兒子剛吃了個大敗仗,現在惶恐不安的派人前來投降了?”李靈甫笑道,都裏鎮的城主王普這個人他還是清楚的,河東王氏長房嫡系出身,先在神策軍中從伍多年,後到都裏鎮後,一直在都裏鎮的步兵營和騎兵營中先後擔任統兵之職,與他是老打交道的對手了。王普是一個強硬派,就算輸了這一陣,也不可能輕易認輸的。
李璟微笑:“雖不中,亦不遠也。王普派了使者前來求見,說是前來請求我們三家之間休戰,他的使者自言帶來的豐厚的停戰條件。”
李靈甫猛的跳了起來,高聲道:“什麽,那驢球的王普居然還真的被打的要投降了,這不是他的作風。這肯定是緩兵之計,他的使者在哪,我立即去把人抓起來砍了首級送還給王普。這個時候他想太平,做夢。而且這也說明了一個問題,都裏鎮害怕了,恐懼了,他們現在正是虛弱之時,人心慌慌,咱們正好一氣殺将過去,不行,我得馬上去召集部下,立即返回青泥浦,準備召集兵馬攻打都裏鎮”
“停停停仲謀兄你喝多了!”李璟連忙拉着幾乎陷入瘋狂之中的李靈甫。
費了好大的功夫,李璟才把他弄消停下來,他喘息一聲道:“仲謀兄你冷靜下來,我并不覺得眼下反攻都裏鎮是個合适的時機。”
“爲什麽?都裏鎮最強的就是他的聯合艦隊,現在他的艦隊已經完蛋了,他拿什麽擋住我們?季玉兄的艦隊和神火,再加上我的控鶴騎軍,咱們強強聯手,都裏鎮如何會是我們的對手?你在擔心什麽,莫不是擔心都裏鎮背後的那些人?”李靈甫不解的問道。
“并非如此!”李璟肅然道:“其實你冷靜想想就能明白,都裏鎮最強的不是他們的艦隊,而是他們那座巨大的海邊堡壘。都裏鎮雖然建在海邊,可實際上所處之地卻是遼南的最南端尖上,都裏鎮城三面環海,隻有北面狹窄的通道通向遼東半島大陸。這樣的都裏鎮城占有極大的地利,本就易守難攻。更何況,都裏鎮經營百年,那鎮城有内外兩道城牆,而且每道城門外還有甕城。高達五丈的城牆,再加上城牆上布置的那些弩車型投炮,強弓硬弩,以及那林立的箭塔。你認爲,這樣一座現在還有着一萬守備軍,且關健時候把城外的兵馬撤入城中,可多達兩萬的守軍,甚至随時能動員兩三萬青壯的要塞級堡城,得要多少萬人才能攻下?”
“三萬,五萬還是十萬?兵法有雲,以七圍一。他們兩萬兵,我們就至少得十萬以上人馬,才有可能破得了如此堅城。”
李靈甫不甘心道:“都裏鎮都是群甭兵,怎麽能和我們的兵相比。咱們動員所有兵馬,兩家加起來,你家一萬五,我家三萬,咱們也有四萬多人,是他們的兩倍,咱拼狠點,拼着多付出點代價,難道還拿不下他?”
李璟苦笑一下,枭雄如李靈甫這樣的人,卻也有被仇恨蒙蔽雙眼的時候。
“那樣拿下都裏鎮又如何?不過是個兩敗俱傷,到時别人會容忍我們一身傷痕的占着都裏鎮嗎?不說都裏鎮,就是你的青泥浦,我的大謝砦,又有多少人眼紅觊觎?仲謀兄,如果你願意相信我,那麽此事你就該聽我的,咱們不要急于一時,慢慢來。”
“你想怎麽辦?”
“很簡單,先不急于一時,咱們鈍刀割肉,一點點割,直到都裏鎮徹底的無法抵抗我們之時,到時再一舉定乾坤。”李璟輕聲幾聲,“王普不是派人來求和嘛,我看你說的對,這不是王普的本意,而應當是那些幕後各家族的意思,他們畏懼了,害怕了。咱們抓住這點,先狠割都裏鎮一刀。”
李璟的想法很簡單,他們剛取得了一場大勝利,眼下那勝利的果實都還沒有來的及吞下。這個時候再去強攻都裏鎮實爲不智,最好是先坐下來慢慢消化剛到手的勝利果實。如果還能逼迫的都裏鎮主動求和,拿出許多條件來妥協求和,那自然是更好了。
“你認爲都裏鎮這回真的是不惜代價的要想求和嗎?”
“也對,也不對。”李璟道,“都裏鎮的幕後那是半個大唐的豪族高門,他們吃了這麽一個大虧豈會善罷甘休。不過眼下他們确實被我們打痛了,所以在他們恢複實力之前,他們所有拿出來的條件,不過是想赢得一個緩沖的時間,隻是緩兵之計罷了。不過那又如何,他們現在不想打,我們也還需要消化之前的勝利果實。等大家準備好了,咱們再打就是。我相信,到時我們不去打他,他們也還會再來的,那時,咱們再次聯手,再把他們打趴下一回就是了。”
李靈甫的酒意也漸醒,慢慢恢複了本來的精明。他拍了拍額頭,對着李璟道:“好,這事哥哥就聽你的安排,你說咱們什麽時候可以打了,我就什麽時候動手。不過,就算如此,眼下也不能太便宜他們了。”
“放心吧,不扒下都裏鎮一層皮來,我怎麽可能會輕易的答應他們的停戰請求!”
趁人病,要人命。就算眼下并不打算真的立即報複都裏鎮,但李璟又怎麽會放過眼下這麽明顯的放上門來的勒索機會。都裏鎮從來不差錢,而李璟是永遠覺得自己差錢。這兩個一碰頭,好戲可就是開場了。剛剛他拿出了一百多萬貫價值的錢财,來打點分贓,現在,剛好可以從都裏鎮的身上再弄回來了。
他相信都裏鎮沒的選擇,除非他們願意承擔立即與李璟和李靈甫聯手攻擊的後果。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