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文錢難倒英雄漢,現在,李家就被這一千五百多文錢的分派給難住了。
上次李璟上鎮裏,不但陷入了一場無妄的牢獄之災,還把當時家裏的最後一點錢帛換回的糧食也給被沒收入官了。後來李家爲救他出來,又被王良一番擺弄,不但把家裏最後的六十畝地給拿去救李,還連帶着把王鐵匠家的二十畝地也給弄沒了。
現在的李家,除了一座三合院外,真的是一無所有了。一大家人,最後的一點糧食也用來給李璟昨天的完婚儀式用去了。現在的李家上下八口人,再過幾天連下鍋的米都沒了。這個時候,一千五百多文錢,李家如何還拿的出來。
桂娘也很清楚李家的現狀,她挽着韓氏的手道:“阿娘,媳婦還有副陪嫁的金钗和臂钏、手镯。一會拿出來到老村長家都換成錢吧。”
唐時的婦女基本上都會有一兩套首飾戒指什麽的,有錢人家的會是寶石珠玉,次點的也會有赤金。連普通的百姓家,也會置上幾件銀子首飾。這些大都是婦人們的娘家時準備的陪嫁,有的甚至是代代相傳的,有母女相傳,也有婆媳相傳。這種東西都是十分寶貴的,完全屬于婦女們的私房,老公都無權管的。此時韓氏見桂娘剛入門,便要把自己的陪嫁首飾給變賣持家,感動之餘卻又不肯接受。
“要賣首飾也還輪不到你的,我屋裏也還有幾件首飾,是當年三郎祖母傳給我的,将來本來也是要傳給你的。哎,現在隻好先變賣了,撐過這一關再說吧。”
李璟看着大嫂也開口要賣自己的首飾,心裏既是感動又是内疚。
忍不住道:“阿娘,兒有件事情想求娘答應。”
“有什麽事兒就直說,還說什麽求啊。”
李璟鄭重道:“兒想好了,我要去應征入伍。”
韓氏等人一下子全愣住了,話都說不出來。
“母親!”李璟前所未有的認真道:“母親,大嫂二嫂,還有四姐五姐,婉兒、桂娘。這件事情其實我考慮很久了,就是今天上面不來抽丁,我也打算自己前投軍的。”
韓氏握着李璟的手,“兒啊,你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呢。好男不當兵,何況你還是讀過這麽多書的鄉貢。眼下雖然是個坎,可咱們還能想辦法過去的。實在不行,賣房子賣首飾,我們都能暫時撐過這個坎去。你是鄉貢,先前耽誤考試。可隻要靜下來再複習下課業,以你的學問哪會考不上。今年現在已經快十一月了是錯過了,可朝廷科舉一年一次,現在準備,等明年十月京城考試,你一定能中的。隻要中了進士,那咱們一家也就柳暗花明了。”
不但韓氏是如此想,其它的幾個嫂嫂姐妹們也都是這般想法,就是桂娘也勸他一心讀書,以應明年科舉。
李璟卻是苦笑着搖了搖頭,要說以原來這個李璟的學問,雖非朝廷州縣官學和中央官學正規出身,可卻也是認真自學的。他的學問能力還是不錯的,早幾年前就拿到了州縣官員的舉薦信,取得了參加科舉的鄉貢資格。真論才氣,李璟相信他考個進士是有五六分把握的。
隻是現在是什麽時候了?大唐朝的科舉可不光有才就行的。唐朝實行的可是不糊名考試,而且還得提前找到在朝官員的賞識與擔保才行。如今的大唐朝廷**無比,他一個小小的平頭百姓,想過科舉那獨木橋可不容易。
更何況,就算真能考上,李璟也并不願意走這條路。現在是唐末啊,明年可就是王仙芝與黃巢掀起的唐末大民變。再過幾年,連皇帝都得匆促逃離京師,跑到蜀中成都去。
亂世末年,真正的出路不是科舉入仕,而應當是當兵。唐末,是那些大大小小的軍閥們的世界。
“阿娘,眼下世道漸亂,做一個文官連自己都保護不了,怎麽保護家族。兒想好了,要去投軍,當一個将軍,要護得我李氏家門興盛。”
雖然李家往上數代都是武将軍官,可韓氏還是希望自己的兒子能科舉入仕,而不是去當一個武夫。不過李璟将如今李家迫切的困局擺出來後,韓氏也隻能無奈的點頭。
李家現在卻是太窘迫了,眼下不但家中糧盡,而且就是這千五百文錢李家也根本拿不出。更何談如果李景要參加科舉,就還得出錢打通州縣關節,取得州縣裏的舉薦信。然後又得一路提前進京,還得拜會在京官員等。這些盤纏、禮金等等,李家哪又拿的出來。
“兒啊,娘對不起你,耽誤你一生了。”韓氏哭泣道。
李璟又安慰了韓氏幾句,便讓兩個嫂嫂及桂娘她們一起先回去。然後便直接去了村東的王老村長家裏,一進門,王家上下也正愁着呢。
王老村長是王李村的首戶,甚至還是清甯鄉的首富。他家有良田千畝,牛馬就有七八匹。王李村好多人家自家地不多,都還在他家佃田耕種。王家在村東頭有片三座連在一起的大宅院,如同一座莊園。在赤山鎮上,王家還開了一家糧行,可謂是家大業大。
王老村長忙碌一輩子,早兩年也打算将家業交給長子打理,自己享受清福。結果天有不測風雲,王家老大坐船下江淮運米時,在海上被海賊劫了。船貨被劫,王老大也葬身海底。
老村長便讓老二接管家業,可王家老二有次在鎮上的青樓中與人争風吃醋,結果卻不小心得罪了崔鎮将的兒子。結果王家老二被崔鎮将的兒子打了個半死,擡回來後雖然撿了條命,卻成了殘疾,半身癱瘓。老村長就這麽兩個兒子,一下子一死一殘。剩下的兩房雖然都有兒子,可幾個孫子最大的才十四五歲,根本還沒到成熟的年齡。這幾年,李家的農業半是由老爺子管理,半是由王家的姑娘打理。
王村長的這個女兒也才二十五六年紀,早十年前就出了閣,嫁的是縣城裏的一家布莊老闆的兒子。可惜那人不是個有福的,結婚不過幾年就去世了,偏偏還沒留下兒子。丈夫死了沒兩年,公婆又先後去世。夫家的族人便鬧上門來,想要趕她出嫁,好取回家産瓜分。後來鬧了兩三年,最後也不知道怎麽達好了協商。她将夫家的财産一分爲二,一半歸還給了夫家族中。另一半則歸了她,一衆夫家族人從此也不得再來攏她。
王月英卻很有經商頭腦,這幾年下來,她掌管下的麗豐布莊生意越做越大,反超過了先前夫家經營時的規模。如今老王村長無力經營家業,王月英便開始幫着主掌王家的家業。
王家有錢,很有錢。可偏偏,這次抽丁,王家卻偏偏抽到了一枚染墨的卵石。王老村長早已經離開拐仗就走不了路,家中的幾個孫子又都還小。唯一一個丁男卻是個躺在床上的殘疾。
剛才王老村長已經把家中幾個莊丁以及佃王家田的佃戶們都叫來了,提出想請人代爲入伍的事情一說,卻沒有一個願意答應的。他開出了好幾個條件,依然沒有人肯應。
“二十畝地,哪個代我家應丁,老夫願意拿出二十畝地給他。哪個願去!”老村長見夫人應肯,隻得一咬牙,再次說出了一個極具誘惑的價碼。
“我願意!”一個清朗的聲音在廳堂外響起,引起衆人紛紛側目。
“老村長,侄兒願意替老村長解此憂愁,願意替代王家應丁。”李璟高聲向廳中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