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人這邊走……”
内侍在前頭帶路,表情谄媚。
周靖負手在背,施施然跟着他,一路走出行宮。
在宮門前,這名内侍拱手作揖,讨好笑道:
“真人得了官家寵愛,日後定将飛黃騰達,咱家在此恭賀了。”
“貧道隻是順應天時。”
周靖點點頭,随意應了一句。
待這個内侍離開,周靖看了眼高高的宮牆,眼神閃爍。
适才與皇帝交談,忽悠了一番,自己總算取信于皇帝,攀上了皇權。
他已接受邀請,打算進入司天監當個主簿。雖然官不大,但自己地位特殊——道行高深,又會煉制延壽丹藥,可以對接皇帝,相當于能随時進言。
朝中極少有人擁有這般待遇,有成爲天子寵臣的潛質。
畢竟在這時代,官職大小,都不如得到皇帝寵信重要。
抛開仙人托夢出山的屁話,自己神通驚人,又切中了官家的需求,自然得到皇帝喜愛。
‘比爾走上層路線,如今進入了權力中樞的視野,以後就能在朝堂上插個眼,打聽上層決策的變化,順便對皇帝與朝臣施加影響……而且有采集五行精氣、天地清氣煉制紫府長生丹的借口,有皇權首肯,我隻要報告一聲,就能外出四處行走,當個主簿也限制不了我的自由。’
周靖暗自沉吟。
這具使徒已是永恒使徒,行事更爲自由,走這個路線,除了獲取收益、探索世界外,也是給陳封打打助攻,進一步打探情報。
本朝皇帝昏庸,又信奉玄學,倒是給他攀附皇權提供了便利。
他沒打算扭轉皇帝觀念,讓天子變得英明,這很難辦到。同樣的,他現在也沒有幹掉這位皇帝的計劃。
畢竟,王朝真正的統治者從來不是皇帝一個人,而是遍布朝堂、地方的世家權貴,皇帝若是違背了這個階層的利益,政令同樣難以推行。
根據封建時代的規律,一般王朝越久,皇權控制越弱。除了有數的開國帝王與中興之君以外,其他的也就那麽一回事,越往後越架空。
隻要天下沒有生變,嗝屁了個皇帝,再扶太子上位就是了,不會天下大亂。即便沒有太子,大夏的皇室宗親不少,總有一款合大臣們的心意,皇位上坐個好使喚的更符合各方利益,最好是個年幼的傀儡。
在當前的形勢下,刺殺一個皇帝更多是象征意義,動蕩有限,還不會引起太大的亂子。按照陳封的目标,光死一個皇帝壓根不夠,屠殺真正統治的世家權貴才是大洗牌,幾百年來掌權的全部割一茬,踏盡公卿骨,大家都别活,幫前人唱罷,等後人登場,換點新鮮血液上台。
自己既然到了皇帝身邊,皇帝的性命便不由他掌控了,自己随時可以下手,等到時機成熟再行刺也不遲……畢竟在合适的時候宰掉這條魚,方能事半功倍。
在此之前,就先攀附皇權,潛伏爪牙吧……
周靖心念轉動間,飄然離開。
……
與此同時,行宮内的養儀殿中,皇帝讓尹南離去,自己一人獨處。
“仙人托夢、紫府長生丹……”
皇帝喃喃自語,眼底藏着一點玩味。
仙人托夢之說,搔到了他的癢處,紫府長生丹也讓他渴望不已……
隻是他在位多年,什麽好話都聽過了,覺得這更像是禦風真人特意讨好自己,用來攀附的說辭。
他見識了禦風真人的神通,發覺這确實是個得道高人,但不代表他真的相信了所有話,表面看似正常,實則仍然保留着疑慮。
隻是,皇帝并不想拆穿真假,而是直接賜号賜官,體現出對禦風真人的寵信,表達重視。
因爲寵信能給就能收,對他而言幾乎沒有成本。
身爲天子,他根本不介意表現出自己青睐誰,不介意讓這個高人攀附自己,打着自己的旗号得到好處。
他隻在乎結果,無論真假,反正自己放權讓這禦風真人去煉紫府長生丹,能辦成事情自然最好。
如果辦不成了,治罪就是一句話的事,給出去的寵信,随時能收回來。
而且在皇帝看來,禦風真人是個沒跟腳的高人,能爲自身所用,制衡司天監與朝臣,敲打這些人。
同時,此人又會被司天監和朝臣反過來制衡,所以想要站穩隻能抱緊自己這個靠山,是個送上門來的可用之人。
簡單的一石二鳥與制衡之術,對皇帝而言不過是信手拈來的小把戲。
“長生不老……若是真的,那便最好。”
皇帝眼神閃動,喃喃自語。
……
轉天,葉府。
奉了皇命的宦官内侍徑直登門,當衆宣讀聖旨,敕封周靖爲“神霄風靈真人”,并邀其入朝爲官,令其長期進獻長壽丹。
周靖得到皇帝賜号的消息,火速傳開,不到一天,全城都轟動了!
“神霄風靈真人”成了他的正式封号,隻是衆人私底下仍然習慣稱呼禦風真人。
朝廷認證,和民間聲望的性質截然不同。上至達官顯貴,下至販夫走卒,全都明白,真人得到了皇帝信任,日後将要飛黃騰達!
一時間,葉家的門檻幾乎被人踏破。
無論是認識的還是陌生的達官顯貴,再度登門造訪,重現了數月前周靖剛剛出頭時的盛況,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雖然在他們眼裏,司天監主簿隻是一介小官,但皇帝的寵信毫不遮掩,禦風真人未來可期,值得他們大張旗鼓加深交情。
甯天知府趙興安也重新上門,說是他當初上奏向皇帝推薦,厚着臉皮以此邀功,周靖也隻能對對對。
不過,他雖受到不少人追捧巴結,可也引起了清流的敵視。
原本禦風真人的聲望大多在民間,所以清流對他不怎麽在意,可如今他有攀附皇權的迹象,清流立馬改變了态度,怒斥這是蠱惑聖聽、禍亂朝綱。
因爲司天監支持修建天子之觀,清流一直敵視司天監,天天怒罵已是日常慣例,而周靖又加入其中,更是讓清流恨上加恨,直接将“妖道”的名頭扣到了周靖頭上。
隻是無論清流怎麽罵,也無法阻止更爲現實的人們趨炎附勢,讓葉家門庭若市。
同時,皇帝頒布的聖旨還提到,葉家侍奉禦風真人有功,也有封賞。
葉府上下都被這突如其來的驚喜砸得目瞪口呆,随即意識到這是怎樣的機遇,葉太公興奮得差點站不穩,按捺着激動接旨。
當初邀請周靖的葉順忠,更是無比慶幸當時的果斷。
他們葉家這數個月以來,雖不算雞犬升天,但也是沾了光,越發興盛。
如今更是得到了皇帝封賞,這是潑天的殊榮,城中其他豪富商賈全被比下去了,現在他葉家已是當之無愧的甯天首富!
真人所說的“贈予葉家一場緣法”,已經應驗了!
葉順忠立下大功,在周靖借住的日子裏,他在家中的話語權日漸走高,已經無人可以動搖他接班人的身份,對周靖的感激如同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這則聖旨,引得甯天府上下騷動,而在消息傳開後,妙虛子也同樣找上了門,詢問緣由。
……
葉府,會客廳。
妙虛子和玄元子登門造訪。
兩人照例問好落座後,妙虛子便迫不及待發問:
“真人竟然得了皇上的召見,還要入朝爲官?這是怎麽回事?”
“是這樣的,皇上來甯天府小居,聽聞了我的名聲,便邀我進宮一叙,然後看中了我的本領,要我爲他煉丹,我便應下了……”
周靖簡單講了一遍過程。
妙虛子聽完,臉色糾結,忍不住道:
“真人乃得道高人,爲何要去渾濁朝堂,平白污了一身清名……”
他說的委婉,但意思也表達到了。
——我本以爲你是淡泊名利的高人,沒想到你個濃眉大眼的也是個俗人。
周靖不以爲意,随意道:
“貧道本在山野清修,發覺天機已現,這才入世來到甯天府,尋訪天機。直到不久前,我才發現這天機應在皇上之身,于是才應了聖上相邀,留在朝中。”
妙虛子聞言,頓時無話可說。
他也是因爲天元大算,才特意來結交禦風真人,說不定真人也是因爲某種術法,才決定攀附皇權。
不管是真是假,此刻都木已成舟。
況且他們清涼山是入世道門,并不排斥結交權貴,禦風真人得到聖眷也是好事。
“那關于入門之事……”
妙虛子試探發問,更關心這一點。
周靖笑了笑:“我已有決斷,願意加入清涼山正心道。此事我已啓奏聖上,聖上不日便會下旨,讓清涼山收我入門牆,傳法于我……”
聽到人家答應了,妙虛子先是一喜。
但聽了一陣,他忽然發現有些不對。
皇上将會下旨,命令清涼山收你爲徒?
這怎麽搞得像是清涼山聽令行事?
妙虛子表情有些微妙。
如果是禦風真人主動加入,那麽就顯得是清涼山術法超然,才讓禦風真人自願“皈依”,如此一來,師門的地位就擡高了。
可多出了皇帝命令這一茬,給人的觀感就不一樣了,如同清涼山是在别人的要求下,才不得不這麽做,就很被動。而能請動皇帝開口的禦風真人,便顯得更爲突出,好似奉旨入門,多了一層皇命在身,與師門若即若離,更爲超然。
周靖察覺妙虛子臉色變化,主動問道:
“怎麽了,道友可是覺得有何不妥?”
“呃,沒有,真人願意入我清涼山,乃我正心道之幸。”
妙虛子趕緊回應。
雖然有些偏移最初的設想,但好歹這個高人答應入門了,這才是師門最需要的,至于形式則不緊要。
妙虛子随即解釋了一番,必須要去清涼山拜見祖師,完成入門儀式,才真正成爲清涼山之人,可學習真傳術法,所以現在大家還不能以同門相稱。
周靖對此表示理解,入門儀式是門派規矩,自然不好随意破例,日後抽空走一趟就是了。
兩人敲定了意向,妙虛子的态度也熱絡了一些,彼此閑聊攀談起來。
這時,周靖想起一茬,問道:
“對了,此次我入宮面聖,見到了司天監之人,叫作尹南,自稱師承玉鼎教……你可識得他?”
妙虛子想了想,點頭道:“素觀先生尹南,我聽過此人名頭,是個道行頗高的,在玉鼎教中輩分不低。”
“玉鼎教有人在司天監效力,那其他道門應該也有吧?”
周靖好奇。
妙虛子一笑,似乎不意外周靖會問起此事,解釋起來:
“好教真人知曉,五大道門正宗都會派弟子爲朝廷效力,人數時多時少,依形勢而變,這司天監便是最大的去處。各門門徒在司天監内互相制衡,想方設法争奪聖眷,從而讓自家師門得到朝廷認可,成爲當朝的主流道門。”
果然,五大入世道門想要大舉發展信徒,自然繞不開朝廷,派弟子去司天監效力就是表忠心。
大家都自号正宗,肯定并非一條心,這司天監就是一個舞台,上面是大夏王朝教派之争的縮影。
周靖心中了然,随即問道:
“那當今的司天監内,可有清涼山門徒?”
聞言,妙虛子點點頭,又歎了口氣:
“自然有,我清涼山正心道也曾當過主流,隻是近些年來位置越發邊緣。如今在司天監内掌權的,主要是玉鼎教一系的徒衆,監正便是玉鼎教的當代掌教。他們看中皇上修建天子之觀的機遇,最先表示支持,拿出龍脈之說,一舉獲得聖眷,随後擠壓其餘道門在司天監内的位置。”
他解釋了一下玉鼎教的功績,最主要的便是給皇帝大興土木提供了玄學理論支持,引經據典說這麽做是正确的。
這也是各個道門争奪聖眷的主要手段,根據每朝天子的喜好,做出各種“策劃”,讨好皇帝,提供支持天子做某件事的“理論”。
周靖暗道皇帝昏庸,摸了摸下巴,有些好奇:“爲何其他道門不效仿玉鼎教,也吹捧這龍脈之說?”
妙虛子無奈搖頭:“龍脈之說雖是真的,但修建天子之觀,絕無玉鼎教吹噓的那般效用,這是禍國殃民之舉,我清涼山不屑爲伍。其餘道門也多有忌諱,所以便讓玉鼎教一家獨大了……”
周靖聽他解釋,大略明白了緣由。
各大道門雖然讨好皇帝,但也是有下限的,大多數時候,都隻是獻上祥瑞之類的舉動,或是用術法來正向解讀某些征兆,小打小鬧,很少會爲了獲取聖眷而大力吹捧明顯的禍國之策,還是要點民間聲望的。
可玉鼎教在這代掌教的帶領下,無底線迎合皇帝,丢掉下限,所以一舉上位了,不容許他人染指權位。
周靖眯了眯眼,道:“如此說來,我進了司天監,哪怕與世無争,也會遭到玉鼎教之人排擠?”
“不錯,玉鼎教定會與你争寵,真人道行雖高,可術法破不了朝堂暗流、人心變幻,還須小心爲上。”
妙虛子開口叮囑。
忽然,他猶豫了一下,話鋒一轉,補充道:
“真人如果有心于朝堂,等真人入門後,我便回禀師門魁首,讓朝中弟子爲真人提供助力。”
在他看來,禦風真人得到寵信,清涼山也會因此沾光,師門應該不會吝啬幫助。
因爲聖眷是個說不準的事,所以各個道門都有相似的策略……門中誰能得到皇上信任,就以誰爲主打,聚一門之力助此人上位。
“貧道未想這麽多,到時再說吧。”
周靖眼神微動,但擺了擺手,沒有立即答應。
熙熙攘攘皆爲利來,自己入朝爲官,即便還沒得罪任何人,也會有人嫌他礙眼擋路。
不過他也不太在乎,本就不是爲了争權奪利。
這種感覺就像是,我攀附皇權、獻丹求寵,可我真的清清白白……隻想輕輕造個反而已。
……
另一邊,甯天府東門。
沈三秋與衆多同伴騎馬出了城門,每個人都負刀佩劍,城門守軍卻視若不見。
這一行有二十八人,全是江春與鄰近省份的江湖名宿,受到甯天府權貴相邀,合力去對付正在江春境内作亂的“催命閻羅”陳封,如今終于出發。
其中吳山派掌門沈三秋在其中江湖地位最高,順理成章充當小隊的首腦。
“老爺們要我等轉告各位俠士,此去除惡多加小心,待事情辦成,必有重酬。”
幾個世家門閥的管事跟在後面送行,拱手說道。
沈三秋回頭,颔首道:“放心,我們皆是江湖成名已久的高手,又有各位貴人們從禦風真人處求來的揚功丹,此行必是馬到功成。勞煩回去告訴諸位官人,不消多少時日,我等便提陳封腦袋回來。”
甯天世家從周靖那裏得到的揚功丹,已經分發給了這群出去讨伐陳封的江湖名宿。
衆人試驗過揚功丹的效用,發覺服用後内氣充盈,運轉速度快了兩三成,都驚歎神效。
因爲隻是用切磋方式來試驗藥效,點到即止,衆人還未發現全力久戰才會産生的副作用,隻是覺得控制稍有些減弱,但增強的功力完全能彌補這點缺陷,利大于弊。
沈三秋更是起了心思,決定等此行讨伐回來後,便借着葉衡的關系,再度拜訪禦風真人,看看能不能多求到一些這樣的丹藥,成爲門派壓箱底的好東西,甚至讓門中藥師悄悄解析出丹方,成爲吳山派的積累。
“那便有勞沈掌門與諸位俠士了……二十八騎誅閻羅,日後定是一段江湖佳話。”
其中一位管事開口,語氣恭維。
聞言,沈三秋朗聲一笑,不再多話,拍馬而行。
下一刻,二十八騎沿着官道奔馳,揚塵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