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喝如滾滾雷聲,鬧騰騰的莊子頓時一靜。
陳封!
這個名字好似鋼釘一般,打入在場村夫、莊客、過路人的心中。
此等以一敵百的猛人,衆人無不驚駭懼怕,印象深刻。
看到吳家老太公三人的屍首橫陳,有人面帶迷茫,有人面帶驚喜,有人面帶快意,有人兔死狐悲。
一張張面孔紛雜,各有心思計較。
張三與幾個挨了鞭子的農夫,怔怔看着吳家三人的屍首,一時間失神失語。
不久前這大漢說滅了吳家,他們還以爲是說笑,沒想到說話算話,竟真的辦到了。
這盤踞多年的當地大戶,竟這麽輕巧死于非命。
那鮮血蜿蜒,紅得豔麗,衆人發覺竟和尋常人一般無二。
主事人死了,僅剩的莊客被周靖兇威所懾,扔下棒子一哄而散,隻剩一地狼藉。
周靖也不追打這些護院,他環視在場衆人,大聲道:
“我途經此地,見這當地豪強魚肉百姓,怒而出手,這吳家莊上财産于我無用,你們自取了吧。”
衆人頓時一愣。
許多不知情之人,之前還以爲是吳家莊惹上強人,遭人謀财害命,沒成想這大漢卻是出于義憤殺人,對錢财無甚興緻。
聽得此言,不少村夫霎時興奮起來,蠢蠢欲動。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高聲問道:“壯士,你這話可是當真?”
“自然。”周靖擺了擺手。
聞言,人群頓時炸了鍋。
“壯士當真是豪俠風範,這吳家欺男霸女,殺得該,殺得好!”
“這吳家惡行累累,對我等敲骨吸髓,早就想除去他一家了!”
許多人高聲附和,有人是出于同仇敵忾的快意,更多人是出于有利可圖的興奮。
衆多村夫迫不及待四散開來,沖進吳家宅子,搜刮錢财。
有村夫經過吳家三人屍首,想起往日欺辱,忍不住順路補上幾腳,發洩郁積的憤懑。
很快,莊子裏好似蝗蟲入境,處處都是搬運财物喜氣洋洋的村夫。
周靖也不多看,轉身來到李純三人面前,抱拳道:
“三位兄弟,多謝相助!”
“陳家哥哥說的哪裏話,既然撞見,我等怎能坐視你被人以多欺少?”
陸心娘曲臂夾住刀身,擦去刀上血迹,随後收刀入鞘,也抱拳還禮。
李純也是撫須一笑,眼神灼熱,道:“你我兄弟,莫要說那兩家話,倒是陳兄弟武勇過人,即便沒有我等相助,你一人也能來去自如。”
見證了周靖迎戰數百人的勇武,他也是震驚莫名,大感歎服,堅定了結交的想法。
——今日這陳封殺了當地大戶,已是難逃官府通緝,将來必定落草爲寇,正好邀其上山入夥,絕不能錯過這等猛将!
“不過……”李純突然露出苦笑,看了一眼旁邊興奮抄家的村夫,小聲道:“陳兄弟,你拼命打下的錢财,就這麽拱手讓出去了,豈不是白白便宜了别人。”
“不妨事,浮财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這吳家基業本就是民脂民膏,取之于民便還之于民,我随意拿點過路盤纏便足矣。”
周靖渾不在意,心裏有計較。
雖然沒錢連造反都造不起,但他當下還沒有起事的打算。比起大筆錢财,現在更需要的是練武以及打出名号,讓這世間知道有自己這号人物,達成“立旗”的目标。
況且,他也是真不在乎這世界的“錢财”。
一旁的陸心娘佩服道:“陳家哥哥當真爽利!相比之下,我等卻都是滿眼黃白之物的俗人了。”
李純忍不住苦笑,此番卻是被自己人諷刺到了。
這時,周靖忽然想起一茬,提出請求:
“對了,我有一事拜托李純兄弟,還請幫我搜出這吳家手中的地契、借據,我自有些用處。”
“好說,這倒容易。”
李純沒有拒絕,從地上拽起一名癱軟如泥的吳家管事,逼問起來。
在搜刮這方面,還是這些綠林豪強專業對口,經驗豐富。
陸雲昭在一旁搖頭,插嘴歎道:“陳兄弟,這吳家罪不緻死,你這手段卻是酷烈了些。”
“貪官污吏、地主豪紳,殺之不足惜。況且你們綠林中人,若不是遭人迫害走投無路,爲何上山落草?”周靖瞅他一眼,随口回道。
陸雲昭無奈:“兄弟這卻是想差了,我等落草爲寇雖爲人所迫,可天下遍地都是貪官污吏、地主豪紳,殺是殺不完的,你路見不平管得了一件事,管得了百件、千件嗎?”
聞言,周靖摸了摸下巴,慢條斯理道:
“我自是知道殺不完,但也好教他們知曉,有人會殺他們,有人能殺他們。若是沒被我瞧見,那便罷了,可既是被我撞見,自沒有放過的道理。”
陸雲昭語塞,暗自感慨這陳封好烈的脾性、好大的殺性。
他素來喜歡結交那些樂善好施、慷慨義氣的各地大戶豪強,雖然此時驚奇欽佩周靖以一敵百的武力,但心底還是不敢苟同。
……
沒過一會兒,李純便搜出了吳家存下的地契,包含這處莊子與周邊諸多田産,還有大量本地村民的借據。
周靖拿出一疊地契借據,看了一眼,突然高聲道:
“各位鄉親父老,吳家侵吞爾等田産的地契,還有爾等欠吳家的債務,俱在此處。”
聽得此言,正在搬運财物的衆多村夫,也腳步一緩,紛紛扭頭看來,表情頓時一變,惴惴不安,不知周靖是什麽意思。
可還沒等衆人開口,周靖便在衆目睽睽之下,将地契、借據全部扔進火盆。
“留着也是無用,這便燒了。”
他随意找了個由頭,把這些東西付之一炬。
見狀,許多村夫大喜過望,拍手叫好,稱贊義舉。
隻是,有人驚喜有人歡呼,也有人憂心,有人惋惜。
就在這時,人群中走出幾個衣着還算幹淨之人,似是當地鄉老與其他富農、商人大戶。
這幾人先是戰戰兢兢朝周靖施了一禮,随即開口問道:
“這位壯士請了,這吳家向來主持本地事務,你除去了他們,官府日後來問時,我們該如何說?”
周靖不以爲意擺手:“不必替我遮掩,照實說。”
幾人啊了一聲,面面相觑。
其中一個鄉老嗫嚅了一陣,又問道:
“壯士,我們失了這吳家數百護院莊客,若是過往賊寇盯上我等,我等如何自保?若是有外來之人想強取豪奪,我們又當如何?”
周靖挑了挑眉,故作納悶道:“你們有手有腳,卻來問我?”
幾名鄉老怔然,竟不知如何反駁。
也是,别人路見不平,除掉了當地地主豪強,可沒說一直給他們送佛送到西。
畢竟人家又不可能留下,這大漢走後,這裏發生了事情,人家即便知道了,又如何能管?
人家搬走了壓在他們頭上的大山,剩下的風雨該不該對方一力承擔?雖然許多村夫很想這麽做,可看到這大漢兇橫的樣子,壓根不像是一個顧忌旁人口舌之人。
若這大漢是個善人義士,那他們定不依不饒,可這人明顯是個兇徒惡人,他們心裏畏縮,便不敢開口。
鄉老躊躇一陣,又小心問道:
“這吳家沒了,田産地契又遭你付之一炬……壯士雖是好意,可村裏無人主持大局,種地收成也沒了規矩,我等又該如何自處?”
聞言,不少村夫小心翼翼點頭,心裏其實也有些贊同。
雖然吳家吸他們的血汗,可好歹日子還能過下去,說不上好,但勉強能度日。
眼下吳家已死,當地舊秩序被打破,卻是讓不少安于現狀、習慣忍讓、不願反抗的村夫感到無所适從。
周靖瞅他一眼,摸了摸下巴,正色道:
“原來如此,你們若是覺得頭上沒個地主不自在,此事倒也簡單,我再去幫你們尋一個地主過來。這附近總有别的莊子,别的大戶豪紳,邀他們過來吞并了此地田産,想來他們十分樂意。如此一來,此地便有人主持大局了,你們也可以繼續過先前的日子了。”
“不……那倒不必了……”
衆人趕緊拒絕,讷讷無言,擔心周靖是認真的,
事已至此,誰也不想頭上再來個扒皮,可衆人又擔心沒了往日的安穩,患得患失。
不少富農最不希望來一個新的大戶,因爲吳家沒了,空出來的權力,自然會有人填補上去,那爲什麽不能是他們?
他們各懷鬼胎,心裏也有野心與貪欲,想吞了吳家之前的基業,取代吳家立于此地。
可他們又擔心吳家被破家的這陣混亂之中,自己也遭到農夫暴民清算,又貪又怕,心情複雜。
就在這時,張三臉色陰晴不定,好似想清楚了什麽,忽然越衆而出,跪拜于地,大聲道:
“去了一個吳家,還會有一個趙家、李家!左右不過受人欺壓,我等泥腿子不得翻身,這鳥日子我過夠了,再不想苟延殘喘渾噩度日!若好漢不棄,我願追随于你走南闖北,絕無二心!”
話音落下,有好幾個村夫也是把心一橫,同樣走了出來,納頭便拜。
周靖眼神一動,大步上前拽起幾人,喝道:
“起來,莫要跪我!”
待張三幾人起身,周靖打量他們一眼,點頭道:
“既然如此,大家便是兄弟,你們跟着我便是,我自會傳授爾等武藝。”
張三等人大喜過望,連連拱手,又想要跪拜下去,但是被周靖拉住,卻是拜不下去,隻好站到周靖身邊,臉色難掩激動。
周靖掃了一眼,發現不少村夫也有意動之色,但卻沒人再走出來。
見狀,他知道這村裏隻有張三等五人願意跟自己而去,便不再強求。
衆多村夫之中,隻有這寥寥五人下定決心,舍了地裏刨食的日子,換個活法,不再重蹈覆轍。
其餘人雖有動搖,但最終還是不能割舍以前雖受欺壓但勉強能活下去的日子,也不想舍掉搜刮吳家得來的“橫财”。
自己除掉吳家,也是破壞了當地秩序,但日後總會有另一個地主填補空白。當地的民衆不願意改變,那還是過的一樣的日子,他也不去理會,畢竟各人有各人的性子,隻要能勉強活下去度日,大部分人甯願忍辱退讓。
從目的性來說,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可用之人,自己當前要做的,隻是挑出其中真正走投無路的人,以及一腔血勇不平的人,形成初期的班底。
因爲暫不起事,所以人數反而不需要太多,隻需一些親随便夠了,再多反而不利于初期行事,無法灑然一身來去自如。
況且從陰暗一些的角度,沒了吳家這種地方豪強,隻有再來一批同樣屬于舊秩序的壓迫者,才能進一步挑動民憤,激化矛盾,進一步促成起事需要的環境。
自古以來,無論什麽形式的起事,皆不可能徹頭徹尾幹淨,規律便是如此。各處環環扣扣,内裏一點算計都不沾,無異于癡人說夢。
所以他當前沒打算在此地建立一個屬于自己的新秩序,那樣過于理想化,幾乎不具備可操作性。這是牽一發動全身的事情,官府與周邊的大戶豪強不會視若無睹,在機會不成熟之時便與世道公然爲敵,太難,他此時能做的隻有對于個體的精準清算,殺出名号,用外力打破舊既得利益者構建的牢固環境,接下去的便暫交給當地人們自然調整。
今日之後,任由這個村子按照這個時代的規則演變。在短暫的“替天行道”後,它重新被這個世道拖回原來的昏暗輪回,重新演化出适應這世道的舊秩序。甚至這些村夫當前搜刮吳家吃下去的好處,最好日後都被人逼迫吐出來。
這樣一樁樁一件件之後,人心裏的某些東西漸漸開始變化,慢慢形成大勢……這是自己當前有限的條件下,爲數不多的選擇之一。
當然,若是後續這裏的村夫不堪忍受,敢真正站出來自行對抗,爆發民變,那更是好事,越多越好。
周靖意味深長看着面前的鄉老、富農,随後收回目光,扭頭對李純三人抱拳,道:
“三位兄弟,此事因我而起,耽擱了你們要辦的事。此地既已事了,咱們這便啓程如何?”
李純回過神來,微笑點頭:“不礙事,這便走吧。”
他們要去州府辦事,之前便和周靖約好了一路同行。
幾人不再逗留,離開莊院,路上無人敢攔。
周靖讓張三等人回去收拾行裝,自個兒與李純三人在村頭等待,一邊閑聊,一邊打開面闆瞅了眼。
之前擊潰吳家莊客之時,面闆就彈出了不少消息。
[觸發成就【以一敵百】!]
[獲得1000星界點!【屬性提升-體能(小)】x1]
[你獲得生涯事迹——【棒打吳家莊】!]
[評級:城市級]
[當前傳說度加成:+1]
‘生涯事迹嗎……’周靖若有所思。
……
等了沒多久,張三等人便收拾好了行囊,來村頭與周靖彙合。
一行九人碰面,踏上前去州府的道路。
在他們離開之際,衆多村夫對吳家的抄家仍未結束,越來越多人趕去分一杯羹,個個興高采烈。
另一邊,吳家的遭遇傳遍村子,今日在村内的路人到處傳揚陳封的事迹,議論紛紛。
口口相傳之下,很快有人給陳封安上了一個诨号。
——催命閻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