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岩城并非平原城市,沿着一處山體開鑿出來,地勢高低錯落,有幾道裂隙隔開了城區,彼此以橋梁連接。
一座橋下方是六七米深的狹長小裂谷,底部人工開鑿成排污河,而在旁邊的岩壁上,存在幾個黑黝黝的岩洞,從橋上隻能斜斜看到洞口,根本看不到岩洞之中的情況。
此時此刻,其中一個岩洞人滿爲患,之前被俘虜工匠和獵人被科爾等人轉移到了這裏,在不算寬闊的洞裏擁擠着,隻敢用近乎氣聲的音量交談。
“這些岩洞都是肮髒生物彙聚的地方,門口就是排污河,臭氣熏天,時不時還有污水漫進來,連最窮的貧民都不願意在這裏居住。如果不是特地了解,外人不會知道這些岩洞的情況,而且從橋上根本看不到我們,除非那群匪徒跳下橋一路趟河過來,否則不可能輕易找到我們。”
韋伯小聲解釋着藏身地的好處,大大方方坐在長期被污水浸泡顯得極其油膩的地面,對洞中彌漫的惡臭恍若未覺。
“幸好有你們本地人指路。”科爾随手彈開一隻小老鼠,也是面不改色。
在野外狩獵經曆太多艱苦的環境,在場獵人完全無視這裏的髒臭。
工匠們可沒這樣的韌性,時不時有人被臭得幹嘔,又怕聲音太大,隻能拼命壓着,感受着屁股下油滑發膩的土地,覺得自己不幹淨了。
“也不知道傑斯能不能找過來,我在碉堡裏給他留了隐晦的特殊暗号,希望他能看懂吧。”
科爾小聲和同伴交談。
韋伯心中好奇心熾盛,低聲插嘴問道:“那個出去偵察的獵人叫做傑斯?他有姓氏嗎?”
“他沒有姓氏,怎麽了?”科爾回頭。
“沒什麽……他一個人出去偵察沒問題嗎?他是幾次強化的獵人?”
“不用擔心,他三次強化,還是這個水平中的精英,實力強勁,那群匪徒抓不住他的。”科爾笑了笑。
“……我沒記錯的話,你們帝國獵人一支常規狩獵小隊,一般不會有兩個三次強化者,三次強化都是隊長。”韋伯不解。
在轉移的路上,科爾等人便表露了自己本部帝國獵人的身份,讓衆人安心。
韋伯是自由獵人,這麽多年生涯,認識許多外派的帝國獵人,一樣知曉帝國獵人的隊伍組成,此時不禁奇怪這支小隊不合常理的結構。
“傑斯加入帝國獵人不久,還在學習帝國獵人的狩獵方法,暫時沒有領導小隊。不過他學得很快,這次我們外出狩獵一頭緻命級異獸,回王都之後,傑斯就要獨立帶隊了。”科爾壓低聲音解釋。
“加入不久?學得很快?”韋伯下意識抓住兩個在意的詞,忍不住問道:“那個傑斯是哪裏人?”
科爾說了一個韋伯不認識的小村子名字,忽然反應過來,語氣狐疑:“你問這麽多做什麽?”
“我隻是覺得他有點眼熟,可能以前一起狩獵過。”
韋伯找了個理由,心頭卻是越發疑惑,覺得這人越聽越像傑森。
這人該不會是傑森化名僞裝的吧?韋伯忍不住生出這種大膽的猜想,可下一秒就自我否認掉了。
傑森死透了,下巴都沒了,自己親眼看到的,還能有假?
死人是不可能複活的,這是連沒文化的地骨人都知道的常識,自己想的太荒唐了。
“别聊了!”就在這時,獵人小隊隊長忽然臉色一變,趕緊噓了幾聲,讓大家安靜。
漆黑的岩洞裏一下子變得寂靜,隻能聽到刻意壓低的喘息聲,以及洞外污水河緩緩流動的聲音。
在緊繃的氣氛中過了幾秒,周靖忽然從岩洞上方翻進來,落在地上。
“是我!”
他扛着林恩找隊友,知道同伴肯定會留下一些暗号,在碉堡裏找了一頓發現科爾用小隊密語刻下的信息,這才一路找過來。
科爾等人聽到熟悉的聲音,頓時心情一松。
“情況怎麽樣?”小隊隊長急忙問。
“我和那些匪徒交了手,又殺了他們六個,最強隻有多頓一個三次強化,現在還有二十多個匪徒,基本抱團了,應該正在搜尋你們的位置。”
周靖簡單說了一遍,放下背上的林恩。
科爾這才注意他帶來的人:“這人是誰,你抓的匪徒嗎?”
“不,這人是一個平民,被匪徒追殺吓暈了,先安置在這裏,一起保護吧。”周靖沒有透露林恩的巫師能力。
科爾等人點頭,沒有意見,反正人這麽多,既然是順手救下的,多一個也無所謂。
“還有二十多人,你打算怎麽辦,我們一起出手能解決嗎?”小隊隊長詢問周靖意見。
“放心吧,他們實力一般,我一個人就能把他們幹掉,他們根本圍不住我。”周靖沉吟道:“這樣吧,你們繼續保護這些人,免得出事,在原地等我,我去把他們都殺了。”
你一個人行不行哦……獵人隊長有些懷疑,但還是點點頭。
“我跟你一起去吧,這裏有隊長就行了,缺我一個沒事,我可以照應你的後背。”科爾提議。
“那就跟着來吧。”周靖想了想,沒拒絕。
有個人去頂住多頓,自己殺敵效率能起飛,三下五除二就能把敵人打爛。
雖然科爾隻是二次強化,但是作爲精銳,勉強能糾纏多頓一會兒,畢竟多頓在三次強化中隻是正常水準,并不像周靖一樣強悍。
最好的人選其實是小隊隊長,不過留在這裏防止意外也很重要,他怕自己錯過多頓等人,敵人直奔這裏,至少小隊隊長能周旋一陣。他那邊則有個幫手足以,用不上太強的助力。
……
二十多個盜匪在多頓的帶領下一條條街搜索,甚至不敢弄出太大動靜,生怕被人遠遠察覺,聞聲躲避。
然而找了好多條街都是一無所獲,那些俘虜根本沒有藏在附近,不知跑哪去了。
“要不是被那個人拖住,這群俘虜怎麽可能跑這麽遠!”
多頓陰着一張臉。
半路殺出個猛男,不僅幹死了好幾個弟兄,還讓他煮熟的鴨子飛了,多頓現在的心情是積年老便秘——滿肚子氣。
“老大,找不到人啊,要不我們還是搶點東西就撤吧!”
“對啊,剛才那人太厲害了,又來襲擊的話,我們還會死人的!”
“收手吧老大!”
不同于多頓,其他同夥已經開始演奏退堂鼓了,不樂意繼續找人,更想帶着搶來的東西跑路。
特别是初次強化的盜匪,剛才見識了周靖輕松殺人的戰力,心中滿是忌憚害怕……連多頓也攔不住,要是再打起來,還不是他們傷亡慘重。
多頓神色陰晴不定,他也不能無視同夥的意見,功虧一篑的怒火慢慢消退,理智又慢慢占領高地。
考慮了十多秒,多頓一咬牙:
“等深岩城的事情傳出去,其他城鎮必然收緊對于獵人的管束,我們很難再像今天一樣從内部攻破一座要塞城……但是日子還長,總有機會,大不了換個方式再去打一個小城鎮,撤就撤吧。”
聞言,不少盜匪頓時喜出望外,慶幸老大沒有死磕。
多頓按捺着煩悶,隻好帶着盜匪匆匆回到碉堡,打算讓各人帶上僅剩的戰利品,見好就收,撤離城鎮。
然而他才帶着人抵達碉堡,便發現周靖立在街道另一端,遙遙對視。
“又是這家夥!”
多頓怒氣上湧,抽出彎刀一馬當先,不敢再讓手下先上,想搶先纏住周靖,不給他騰出手對付别人的機會。
周靖凜然不懼,雙刀在手,正面迎上。
铛铛铛!
兩人的兵器眨眼間對砍數次,火星四濺。
多頓沖得太快,與後面的同夥脫節。
轟隆!
就在這時,旁邊一棟屋子的磚牆轟然破裂。
埋伏的科爾猛沖殺出,擡手一刀劈落。
多頓悚然,緊急翻滾躲避,讓科爾一刀落空,斬切的風壓帶起弧形的微塵。
他一翻身站起就立馬做好招架周靖追擊的準備,然而卻發現周靖直接越過了他,虎入群羊般撲向後面跟上來的盜匪,而斜刺裏殺出的科爾則接替周靖上來纏鬥。
“糟了!”多頓心知不妙,想趕緊逼退科爾,回頭攔住周靖,切換對手讓同夥來對付這個突然殺出的敵人。
然而他奮力攻了幾次,科爾雖然擋得艱難,但卻像牛皮糖一樣拖住他的速度,展現出精湛的刀術和頑強的韌性。
趁着科爾纏住多頓的機會,周靖屏住呼吸,又釋放體内儲存的生物電,同時進入【雷襲】和【内放電】狀态,快得仿佛一抹電光,沖進人群裏開始一通亂殺。
雙刀如同雪亮的光軌,在人群中穿梭。
所過之處,血紅綻放。
撲通撲通!
初次強化的盜匪接連倒下,在周靖雙刀面前沒有一合之力。
沒了多頓牽制,周靖在人群裏如砍瓜切菜。
高速的刀鋒并不輕盈,反而帶着極緻的暴力,即便有人擋下刀鋒,也會被沉重的力道擊飛,撞翻同伴。
就算敵人驚慌之下想攻敵必救阻止周靖揮刀,周靖擋下四面八方兵器的同時,光用強悍的身體橫沖直撞,就能将初次強化的敵人撞得骨斷筋折,運氣差的被他直接一頭創死。
僅僅幾個來回,地上就躺了七八人的屍體,衆多盜匪被殺得膽寒。
“跑啊!”
剩下初次強化的惡徒終于慌了,顧不上其他,丢下同夥一哄而散,分頭跑路。
二次強化的惡徒還有戰意,可看到這一幕,心知無力回天,隻能無奈逃竄。
要是這群盜匪聚在一起,周靖還要廢點力氣,但是敵人潰退,就徹底沒了抵抗力量,他高速移動,直接追上去戳死跑在後頭的盜匪。
刀光連閃,又有六七人倒在血泊之中。
剩下的人則趁機跑遠——好歹是異血戰士,真分頭逃跑的話,腳步也不慢。
周靖速度雖快,可也得一個個追,見往返距離越拉越長,索性不再管這些小魚,回身殺向多頓。
多頓看得目眦欲裂,虎吼一聲,拼命般殺向科爾,想要奪路而逃。
科爾見狀,拼着被砍了幾刀,死死拖住多頓。
下一刻,周靖橫向殺進兩人之中,雙刀重重砸在彎刀之上。
铛!!
嗡鳴的劇震沿着刀身傳遞,多頓的虎口再次迸裂,差點握不住兵器。
周靖全力狂攻,一刀快過一刀,仿佛打鐵一樣,牢牢壓制住多頓。
沒了其他盜匪牽制,多頓别說跑路,連喘氣的空隙都快沒了,隻覺得承受着一場斬擊化作的狂風驟雨,隻能苦苦防守。
連續格擋了幾十刀,多頓雙手血肉模糊,終于被崩開架勢,挑飛了彎刀,空門大開。
嘭嘭嘭!
周靖用刀柄重重敲碎多頓手腳關節。
撲通一聲,多頓軟泥一般癱倒在地。
周靖甩了個刀花,收刀入鞘。
科爾捂着傷口,詫異道:“怎麽不殺了他?”
“要塞城被匪徒襲擊這麽大的事情,還是首次發生,他是這夥盜匪的頭領,是個重要犯人,與其在這裏一刀殺了,不如帶回王都公開審判。”周靖眼神閃爍。
别看深岩城被輕易拿下,好似隻是一件小事,實際上這個自稱異血之子的盜匪團夥,是開了盜匪洗劫要塞城的先河,意義重大,遠比當初傑森刺殺領主惡劣。
也就是被他恰好撞到,要是真讓這群盜匪成功了,整個泰拉帝國都會因此轟動,王族必然暴怒。
帶多頓回去公開審判,那自己作爲制止這種惡性事件的最大功臣、親自抓住匪首的人物,怎麽都會進入王族的視野,迅速搭上線。
如今“傑森”的人生目标中,【帝國首席獵人】的要求是得到帝國冊封,實力是主要因素,但也得刷王族的聲望,有一定的功勞才行,起碼要混個臉熟。
有了這方面的思考,周靖便沒有下殺手,準備将多頓的利益最大化。
“你殺了我吧……”多頓癱在地上,嗓音嘶啞。
“好的,公開處刑的時候,我會申請親自行刑。”周靖欣然應允。
多頓閉嘴,臉色灰敗。
這時,科爾蹲下,一拳砸在多頓臉上,怒氣勃發:“你竟然敢裝作獵人襲擊深岩城,獵人的名聲都被你敗壞了!”
多頓合上眼,不想理會。
科爾不依不饒,怒道:“聽說你以前是個異獸獵人,爲什麽要抛棄獵人的堅守,去做這樣的事情!”
多頓自知絕無生路,重新睜眼,冷笑起來:
“我參與過大大小小幾十次狩獵,就算一次幸運活下來了,也會有下一次狩獵,永無休止,直到死在某次狩獵當中。這就是獵人的堅守?你真可悲!人們貪得無厭地要求我們去戰鬥,直到死去也應該,仿佛我們天生就該奉獻生命去保護他們,這樣的日子我早就厭惡透頂!就算栽在你們手裏,我也毫不後悔今天做過的所有事情!”
咔吧!
周靖直接卸掉多頓的下巴,随意甩了甩手。
“說再多,暴行還是暴行,你隻需要在審判的時候乖乖遞上供詞,别的屁話就不用講了,安分點吧。”
周靖随口說完,轉頭望去,卻發現科爾怔在原地,不禁眉頭一挑:
“你這是什麽反應,不會被這種拙劣的理由說服,去追求作惡的自由吧?不會吧不會吧?”
“那怎麽可能。”科爾斷然否認,表情有些無奈:“我隻是覺得,他說的某些東西也許有道理,雖然我自願成爲獵人,并不後悔,但世人總是盼望獵人一生奮戰到死,這也是不對的……”
“你想的太複雜了。”周靖搖了搖頭:“今天告訴你一個我領悟不久的真理。”
“呃,什麽真理?”科爾好奇。
周靖表情認真:“幹一行,愛一行。”
科爾愣神,這是嘛真理。
“所……所以呢?”
“所以當你不愛這一行了,不幹就是了。世人對獵人有依賴和盼望,這就是獵人職責的一部分,既然選擇當獵人,那就接受它,不樂意了就不當獵人呗,你又不是别無選擇隻能過這種生活,有什麽好糾結。”
周靖聳聳肩,随手扛起多頓,大搖大擺走開。
科爾愣了半天,才撓了撓額頭,邁步跟上去。
……
天光熹微,晨光漸漸驅逐了夜幕。
四處殺人的盜匪沒了,大火也被撲滅,一夜的混亂過去,四處藏身的平民重新走上街頭,茫然地看着面目全非的城鎮。
在他們迷茫時,便看到帝國獵人小隊帶着大部分還沒恢複的深岩城獵人,在大街上奔走召集城中幸存的平民。
無處可去的平民隻能自發跟在後面,人群越來越龐大,最終在領主城堡前的廣場聚集。
獵人小隊将事情說了一遍,衆多平民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得知是帝國獵人中途制止了這場暴行,紛紛覺得死裏逃生,心情激蕩。
深岩城領主死了,帝國監察使的人一樣遇難,許多城鎮官員被異血之子殺得幹淨,沒人發号施令,此時整個城鎮群龍無首。
最後還是在獵人小隊的組織下,讓深岩城幸存的有名望之人拉起隊伍,到處救治傷者、收殓屍體、統計損失。另外,再派人去周邊幾個城市求援,請求别的領主來接管。
在其他領主的部隊接管深岩城之前,獵人小隊決定暫時駐紮在深岩城,免得他們一走,陷入無秩序狀态的城鎮再度亂起來。
周靖沒有參與小隊維護秩序的工作,此時此刻,他正在一間臨時搭建的帳篷裏,與韋伯大眼瞪小眼。
韋伯看着周靖熟悉的長相,暗暗說服自己世上是沒有鬼魂的,緩緩道:
“你認識傑森·伍德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