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姐”這個稱呼，讓加斯波爾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她嘴角勾勒出一個小弧度。
是的，她在笑。
她想控制，卻失敗了，反而又笑出了聲：
“呵呵呵……”
馬瓦略在旁邊瞪大了眼睛，自從自己未婚妻住進自己屋裏來到現在，自己還是第一次看見她笑。
高高在上的神子，又哪裏真的懂什麽派系鬥争，從他接受那位“大人”傳承那日起，他的地位，就是絕對的超然，如同市民廣場上的雕像。
不用參加權力的遊戲，意味着舒适與安全，可同時也意味着失去了競争遊戲獎品的資格。
而其他人，都是這場遊戲的競技者。
加斯波爾是靠着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爬上這個位置的，所以有些東西，她不可能放棄，至少，不可能主動放棄。
但是，在得知自己要接手約克城大區區長的位置時，她的壓力，其實比卡倫要大得多得多。
她很清楚，約克城大區現在是個怎樣的局面，誰能想到最先打響秩序之鞭複蘇奪權第一槍的大區，如今居然成了秩序之鞭和大區管理處和諧合作的模範區？
伯恩首席主教可不是上一任老好人沃福倫，他的手腕和能力，加斯波爾是清楚的，而且他還和卡倫是很清晰的盟友關系。
作爲一個外來空降者，想要不成爲提線木偶，不成爲一個蓋章機器，那就得采取鬥争的方式去逐步擴大和增強自己的勢力。
但她的難度實在是太大了，大到了這些日子過去一直認爲自己心性堅韌的她自己，都開始了遲疑。
首先鬥赢的概率太低，成本也太高，其次一旦鬥輸了……她的政治生涯也就結束了，結局就是被外放去清冷部門裏坐闆凳。
偌大的神教，千枝萬條的體系，每天都有無數人上，也有人無數人下，多少人想着一直往上爬卻忽略了越是在上面枝條就越稀疏，絕大部分人都在這過程中摔落下去。
所以，卡倫的這一聲“學姐”，可以稱得上是一聲天籁。
這表明了卡倫願意合作的态度，他可以給予自己作爲上司的尊重，也能退讓出一部分權力給自己，當然，自己也必須尊重他的派系利益。
這是最好的一個結果，接下來，自己隻要将他推薦去社團，給他身上打上學院派的鋼印，那站在派系角度，自己的任職，其實就是成功的。
卡倫觀察着加斯波爾的表情反應，現在幾乎可以說，自己成功了，對方并沒有想要激發起全面權力鬥争的意思。
這個方法還是蘇斯建議自己的，所以說，還得是官僚啊，他們信仰虔誠方面可能沒那麽高或者已經有點腐化堕落了，但他們絕對是把規則吃得最透的一群人。
“卡倫，你入學了？”
職位的稱呼，加斯波爾也省去了。
卡倫微笑點頭：“是的，參與工作後，就逐漸發現自己還有很多地方的不足，所以我申請挂職入學，想要借助這一方式來提升自己的能力水平。”
“我很欣賞你的這種工作與學習态度，我入學比你早，但在學校裏也有不少認識的教授和院長，我曾經的不少同學現在也留校當老師了。以後你準備去上課時，可以提前通知我，我陪你一起去，介紹一些朋友給你認識。”
“那真是再好不過了，很感謝你，學姐。”
合作默契，已經達成。
看來是馬瓦略誇張了，他的未婚妻，也沒這麽難搞。
“請坐，卡倫。”
“好的，學姐。”
“你稱呼我名字就好，我們畢竟不在學校了。”
“好的，大人。”
卡倫一邊坐下來一邊問道：“大人，您想喝點什麽？”
“咖啡就好。”加斯波爾下意識地回答。
“我喝冰水。”卡倫說完，擡頭看向站在邊上的馬瓦略，問道，“你還站在這裏做什麽？”
“哦，好的。”
馬瓦略腦袋嗡嗡的進廚房去泡咖啡和拿冰塊，等他端着托盤出來時，才忽然想起來：我才是這間房子的主人好麽！
不過拿都拿來了，馬瓦略還是将兩個杯子放在了茶幾上。
加斯波爾問卡倫：“你和我未婚夫關系很好？”
“是的，馬瓦略是我的好朋友，也算是知己。”
聽到卡倫的這個回答，馬瓦略心裏居然有些感動。
加斯波爾：“真好，他朋友應該不多，能有你這樣一個朋友，也就不孤單了。”
馬瓦略看着加斯波爾，說道：“你這話說得就像是你自己朋友很多的樣子。”
卡倫接話道：“我們是秩序之鞭，我們的工作性質決定了，我們的朋友不可能很多，如果朋友多的話，反而是一種渎職。”
馬瓦略：“……”
加斯波爾聽到這個解釋，低頭抿了一口咖啡。
原本她和卡倫隻是在審判庭上接觸過，那時候卡倫給自己的感覺是一個年輕卻又無比強硬的形象，因爲當時兩人都屬于秩序之鞭陣營，所以她對卡倫是有好感的，和男女之間的好感無關，純粹是對工作能力上的高度認可。
這是她和卡倫的第一次私下會面，怎麽說呢，她感覺很舒服。
其實，蘇斯也是一樣的感覺，當卡倫的上司絕對是舒服的，如果不介意折壽和貶職。
“我已經安排人今天下午過來詢問您對辦公室以及一應生活方面的要求，我覺得您可能會覺得提前履職會造成不好影響，但有些事情提前安排準備好，才能方便您正式上任後開展工作。”
“是的，你考慮得很周到，謝謝。”
“這都是我應該做的。”卡倫擡頭看了看時間，問道，“您現在有時間麽？”
“是要做什麽嗎？”
“如果您想，我可以馬上給您和伯恩首席安排下午茶。當然，如果您想現在接見一些部長和主任，我也能立刻給您安排。”
“你和伯恩首席有預約麽？”
“這個不用預約。”
“哦，好的，看來你和伯恩首席的關系真的很好。”
“他是長輩，一直對我很照顧。”
又坐了一會兒，卡倫就起身給首席辦公室打了電話，挂斷電話後，卡倫對加斯波爾道：“首席主教向您發出了邀請。”
“那就去拜訪他吧。”加斯波爾站起身，準備和卡倫一起離開。
馬瓦略眨了眨眼，指了指自己：“那個……我能去麽？”
“你去做什麽？”加斯波爾很幹脆地回應道，“你的部門是獨立的。”
她是提前搞好關系的，如果帶着一個神子未婚夫去，喝茶前先得讓首席主教對自己未婚夫行禮稱呼大人，這豈不是成了去示威？
“好吧。”馬瓦略聳了聳肩，他其實并不是很想去。
但等看着卡倫和自己未婚妻離開後，神子大人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忽然覺得事情的發展好像有些不對勁？
自己找來的外援，就這麽叛變投敵了？
……
坐進車裏後，卡倫發動了汽車。
他很少自己開車了，但這種初次私下接觸的場合，讓手下人來開車不合适，到時候說話也會不方便，畢竟今天的這次接觸，肯定會影響到接下來的工作模式走向。
加斯波爾沒坐後車座，坐進了副駕駛。
外面正下着小雨，天空也陰沉沉的。
“約克城的天氣很糟糕，我調職公函下來時，曾經的同事都很同情我，說我要來享受《陰冷世界》了。”
《陰冷世界》是一本小說，故事背景發生在約克城的一個破産商人家庭，以女主角也就是商人女兒的視角，見證了家庭破落的過程，小說氛圍很壓抑，甚至可以說是灰暗。
“正是因爲糟糕天氣多，所以約克城的市民比其他地方的人更懂得珍惜明媚的陽光。”
“呵呵，是的，卡倫……”
“您說。”
“我之前完全沒想到過，我們會共事。”
“我隻希望您不要被外面關于我的一些風評給誤導，實際上，我是一個很遵守規矩的人，您應該清楚我現在的狀況。”
“你的狀況不成問題，你還年輕。”
“謝謝，或許，我現在就應該趁着年輕多做一些成績出來，另外，您也是，在區長這個位置上，您也絕對是年輕的。”
“嗯，我相信我們的合作會很愉快。”
“我也這樣認爲，得知您要來時，我心裏就開始期待在您的領導下開展工作了。”
加斯波爾指尖輕輕摩挲，說道：“有些話，我似乎不應該對你說。”
“如果您想傾訴，我願意洗耳來聽，呵呵。”卡倫笑道，“我聽說，這個模式在丁格大區很流行。”
卡倫知道，加斯波爾也有意在向自己釋放善意，而最容易拉近二者陌生關系的方式就是……分享一些私人生活上的秘密。
不出意外的話，卡倫覺得她會和自己提起與馬瓦略的婚姻。
“當高層安排我和馬瓦略神子訂婚時，我自己都有些發懵，遠超過我得知自己要來約克城大區當區長時的反應。”
“這是很正常的，上面正是因爲信任您，才會給予您這樣的一種使命。”
卡倫沒有從婚姻自由角度去抨擊這場婚姻，因爲他很清楚，就如同馬瓦略讨厭神子這個身份讓他沒家人沒朋友可自己卻絕對不會放棄神子身份一樣，加斯波爾很反感這場宗教包辦婚姻但她絕不會去進行反抗。
剛剛在屋裏，她當着自己的面對馬瓦略的稱呼是：我的未婚夫。
這個女人明顯接受了這一安排，她肯定會說服自己，所以自己現在幫忙往這方面說話，她會很舒服。
“是的，每一位神子大人對于神教來說，都是一筆寶貴的财富，有些時候，我個人的想法和傾向，實際上并不重要，畢竟在我的信仰裏，我願意将自身的一切都奉獻給秩序。”
“也正是因爲有您這樣的人，我們秩序神教才能永遠強大，秩序的光輝，才能一直璀璨。”
“不過，反抗情緒更多的，其實是我們的神子大人，呵呵。”
卡倫：你都讓人家用注射器了，還好意思說人家反抗情緒多？
“神子還年輕，其實神子也是人，不是神，我相信他隻是需要一些時間來消化與理解，然後接下來的一切，都會變得從容。”
“卡倫你呢？”
“我？您是問我的私人方面麽？”
“是的。”
“我也是包辦婚姻，由我的一位曾提攜幫助過我的前輩，幫我選定的姑娘。”
卡倫猶豫着要不要在後面加一個語氣詞：唉……
可以适度迎合别人，但沒必要委屈自己。
“那你們相處得好麽？”
“我剛從我未婚妻家裏休假回來，臨走時，我很舍不得，所以我覺得二人相處時，我們應該盡可能地先看對方的優點。”
“缺點呢？”加斯波爾問道，“就無視掉它？”
“不，我一直不贊成婚姻中的無限包容，無論是出于對婚姻的尊重還是對二人長久陪伴走下去的期望，在婚姻中，如果對方有哪裏讓你感到不舒服了，你就應該用心平氣和地方式提出來，最好二人面對面地去聊，去解決，反思自己的同時也對另一半提出合理訴求，隻有這樣，婚姻才能長久幸福且美滿。
而無限包容和忍耐的後果就是，到某一刻，無法忍耐了，直接開始爆發，将本可以兩個人坐下來在最開始就輕易解決掉的小矛盾，培育成了一顆大惡瘤。
有時候所謂感情生活中的忍耐，其實并不是偉大，而是一種怠惰和不理性。”
加斯波爾則搖了搖頭，說道：“可要是對方聽不下你講的道理怎麽辦？”
“那就是您的溝通手段不夠高明，您的生活智慧不夠豐富。”
“是麽……”
“還有就是，您在向另一半提出自己不舒服的點時，要先自省同等條件下，自己是否也有問題。”
加斯波爾像是想到了什麽，問道：“卡倫，有件事我想問你，你也是男人。”
不會是問我注射器的問題吧？
“您可以問。”
“算了，不問了。”加斯波爾後腦往車背上一靠。
卡倫看了她一眼，他能感覺到，這位審判長……雖然年紀大了點，但應該也沒有什麽感情經曆。
這也是當然，上面給神子選妻子，肯定也是有硬性要求的。
“唉，有些煩悶。”加斯波爾用手撐着自己的額頭，“有時候，我自己也不清楚想要用何種方式來對待他，你能給我一點建議麽？”
“我的建議是，您可以不要把他當神子看待。”
“你要我把他當丈夫？”
“也不是當丈夫，我覺得，您隻要不把他當神子，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你能放下拘束，他能變得……活潑。”
“呵呵呵，活潑……”加斯波爾笑了，“你是如何做到用這個詞語來形容神子大人的？”
“因爲，秩序之下，人人平等。”
加斯波爾臉上的笑容馬上斂去，她扭頭看向卡倫，很嚴肅地問道：“卡倫，你是加入了某些派系了麽？”
“這是我從《秩序之光》上看到的話語，我知道您在猜測什麽，請您放心，等您正式上任後，可以看到很多以前的解密文件，您應該清楚我對本大區隐藏的某些派系是什麽态度。”
“那些組織和派系，你最好不要過多參與，對你的發展不利的。”
“我明白，謝謝您的提醒。”
車停了下來，前面堵車了，堵得嚴嚴實實。
卡倫伸手拍了一下方向盤，介紹道：“約克城有兩個習俗文化，一個是維恩大醬，另一個就是遊行。”
“都是紫頭發的。”加斯波爾說道。
“應該是路德先生引導的紫發人權運動。”
加斯波爾說道：“路德先生？我在《秩序周報》上經常能看見關于他的報道，但他好像，隻是一個普通人。”
“是的，一個普通人。”
卡倫曾經也有過這種疑惑，一個普通人憑什麽能經常被《秩序周報》報道？
直到後來，他和尼奧發現了秩序神教與原理神教之間合作的那個瘋狂計劃。
但這件事，他肯定不會對加斯波爾說。
前方搭建了一個台子，路德先生站在上面正在進行着演講，而在他身邊，則站着很多紫發人，也叫他的追随者，全都穿着西服和皮鞋，雖然很多都是劣質的低端貨，但都讓自己打扮得很體面與文明。
他的主張一直都是剔除暴力以文明的方式尋求紫發人在維恩的合理權利，但卡倫覺得，維恩的當權者，應該是甯願看到他們去打砸搶，也不願意看見他們衣冠得體形成一個真正的政治實體。
這時，卡倫發現從自己車旁邊走過去一個人，這個人穿着灰色大衣，一隻手藏在大衣裏，他的眼神裏，帶着憎惡和殺氣。
這個姿勢，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他懷裏揣着一把槍。
他是想要行刺麽？
緊接着，卡倫發現有兩個人跟随在那個“行刺者”身後，他們沒穿神袍，但卡倫直接感應到了他們身上的靈性力量波動，這是兩個神官。
卡倫很早就知道，神教一直派人秘密保護着路德先生。
他們兩個肯定是發現了行刺者的企圖，但讓卡倫意外的是，他們跟随着行刺者擠入人群，卻并沒有提前動手制服他。
等過了一會兒，行刺者又出來了，他目光猶豫且遲疑，顯然，原本打算行刺的他，放棄了這次行刺計劃，原因很簡單，他隻是一個普通人，臨時缺乏勇氣改變了主意也很正常，但下一次，他可能就能鼓足勇氣了，甚至有可能就在明天。
等行刺者離開後，卡倫看見前面那兩個神官也走了出來。
卡倫釋放出精神探查，蔓延出車外，對他們進行監聽。
這是一種很不禮貌的冒犯行爲，但有兩個原則，一個是他們無法察覺到自己的探查，另一個就是……不是地位低對地位高的人發起的，卡倫完美規避了這兩個原則。
緊接着，卡倫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該死，他怎麽放棄刺殺了？”
“誰知道呢，有可能是出門前酒沒喝夠。”
“這得等到什麽時候，上面催得很急。”
“急有什麽用，上面要求我們不能插手，得由約克城裏的極端馬克萊民族主義者自發發起，如果我們可以出手，早就可以直接完成刺殺了。”
卡倫微微皺眉，原本一直保護路德先生的秩序神官，現在竟然在主動等待着他被刺殺？
而且，上面催得很急？
卡倫按了一下按鈕，手刹附近出現了一個凹槽，緊接着從車座下面取出了一塊晶石将其放入，很快，探查陣法開啓。
在西北方向。
卡倫馬上扭頭看向那個方向，加斯波爾已經注意到了卡倫的舉動，但她沒有打擾，而是一同轉身看過去。
在那個方向，有一座百貨大樓，而百貨大樓的頂端，則站着一排人。
卡倫看見了秩序神袍和原理神袍。
這個合作部門，應該和馬瓦略的那個部門一樣，是獨立于大區和秩序之鞭的，所以，除非他們要尋求幫助，否則他們的一切行動，大區和秩序之鞭都無法提前獲悉。
前面，在路德先生的倡導下，遊行群衆們自發地讓開了馬路讓交通恢複，他們這些紫發人，親切地對過往車輛進行問好，有人支持他們，向他們鼓勁，當然，也有人對着他們吐了口唾沫，罵道：“紫發豬！”
但沒人上去報複，而是以和善的方式指着自己說明：不，先生，我們和您一樣，都是完整的人，我們擁有一樣的人格與尊嚴。
卡倫也重新發動了車駛過去，加斯波爾開口問道：“你是注意到什麽了嗎？這場遊行集會和這位路德先生，有什麽問題？大樓頂上我看見了身穿原理神袍的人。”
“大人，這件事可以等您和伯恩首席喝完茶回來時，我再和您說。”
“嗯，好的。”
卡倫抿了抿嘴唇，繼續神情自然的開車，但心裏，卻升騰起了一個可怕的猜測：
這場瘋狂到極點的造神計劃似乎是要進入尾聲了，
他們，
真的能……造出一尊神祇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