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安沉默了。
他閉上了眼,但很快又睜開,似乎是在刻意避免自己沉浸于某種情緒。
接過了戒指,達安端詳了一會兒後,揮了揮手:“你先下去休息吧。”
“是,團長。”
卡倫退出了帥帳,原本準備好的缜密“證詞”,居然完全沒有發揮的餘地,達安連問都沒問一句。
外面的風吹拂在臉上,卡倫忍不住深吸一口氣,他清楚,從自己走出帥帳的這一刻起,這件事,就算是結束了,這是秘密任務,不用自己去寫什麽任務總結報告,甚至不會留下任何文字記載。
不過,轉念一想,似乎這一切都很正常,因爲達安團長并不知道囚禁陣法已經被茉琳迪給反向掌握的事,所以在他看來,自己等人的行動就是先用囚禁陣法狠狠地消耗再下去收人頭。
這裏面存在一個變量,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因爲那具骷髅的介入,使得茉琳迪得以掌握囚禁陣法。
這次來到地穴神教,自己想要的骨龍拿到了,秘密任務也完成了,雖然結果都是好的,但因爲那具骷髅的原因,生出了太多的波折。
卡倫抿了抿嘴唇:
“等着吧,等我回去後,一定會把你揪出來。”
……
達安開啓了帥帳内部的通訊法陣,一段時間的等待後,諾頓大祭祀的虛影出現在了法陣中央。
達安離開座位,單膝跪下,禀報道:
“茉琳迪死了。”
“嗯。”
達安将戒指舉起,大祭祀的目光落在了戒指上。
良久,大祭祀開口問道:“她對你說過些什麽。”
大祭祀沒問伱是否去見過她。
達安額頭滲出了冷汗,身體也在輕微的顫抖,到他這個位置,能讓他感到畏懼的人,真的不多了,可是眼前這位他追随越久,敬畏感就越是深重。
“是,她對我說了一些話……”
“嗯。”大祭祀不以爲意地道,“記在心裏吧。”
“屬下……屬下……不敢。”
“我不介意,你就記在心裏吧,别去告訴别人,也别影響自己做事。”
“是,大祭祀。”
“我們已經站在了曾經夢想的舞台,我們正在開始按照我們的設想改變秩序神教,我們,會用生命來捍衛屬于我們的神教。”
“當然,大祭祀!”達安攥緊拳頭敲擊在自己的胸膛,“誓死守衛秩序的尊嚴!”
當二人的單獨通訊,需要用這種形式口号來過渡時,意味着某種隔閡,其實已經産生了,隻不過雙方都沒有意願将隔閡擴大,都想要将這種不和諧因素給壓制到最低。
對于達安來說,他更希望自己根本就沒去見茉琳迪,聽到那些話。
“準備得怎麽樣了?”
“已經準備就緒。”
“就半個騎士團。”
“足夠了!”
“嗯,做完了就回來吧,神殿大門沒有你把守,我不放心。”
“是,大祭祀。”
通訊法陣終止,大祭祀的身影消散。
達安團長改跪姿爲坐姿,長舒一口氣,隻覺得自己臉上一陣發熱。
他用手背擦了擦額頭的汗珠,甩在了地上,扭頭看向後方的龍族聚居地地圖,目光變得森寒。
削弱計劃的具體程度得由現場指揮官親自來把控,毫不誇張地說,達安作爲指揮者,可以以自己的意志來決定這一刀需要砍下去的深淺。
他現在情緒很惶恐,惶恐的人,會下意識地盲目揮刀。
他不想控制這一情緒,這一刀,要揮得重一點,讓大祭祀看見自己的畏懼、彷徨、失措,最好,因自己的失态,給自己定一個罪。
“要多宰點。”
……
卡倫原本想去軍營牧師處找尋阿爾弗雷德他們,但他低估了軍營牧師們的治療效率,初步治療結束後,他們就被轉送進了主城内的醫院。
也對,軍醫們哪裏有空給你們做療養,而且走出軍營時,卡倫感知到了似乎是命令下達了,這座軍營的各部分都開始了快速運轉。
拒絕了一名騎士長派人載自己回去的建議,卡倫一個人駕駛着那隻瓢蟲回到了主城,來到了專案組辦公室,這裏本就是由醫院征用過來的,恰好可以負責後續的治療。
裏面已經不複前期的忙碌,大肆抓人和放人的熱鬧已經不見,畢竟騎士團都已經到了,正戲即将開場,而卡倫這個專案組所負責的前戲,自然也就宣告結束。
維克正在主持着這裏的後續工作,一邊借着騎士團到來的大勢來收回尾款,一邊按照名單,對之前沒那麽容易敢砰的“大戶”進行最後一輪敲詐。
交券的很主動,收券的也很主動。
卡倫上樓時就遇見了好幾撥,大家臉上沒有被敲詐勒索的憤怒,反而有種破财免災的心安。
雖然計劃是阿爾弗雷德和尼奧制定好的,但維克具體操作的功勞也很大。
要是讓拉斯瑪知道自己讓他的好學生負責勒索受賄,也不知道那個老家夥會不會氣得胡子翹起來。
不過,一想到接下來維克還得去負責光明餘孽組織,阿爾弗雷德甚至将他劃進了觀察名單,和這些比起來,此時維克做的事,就不算什麽了。
下面人通知部長大人回來了,維克馬上站起身,他賬簿還沒整理好,這個時候本意不想打亂記賬節奏,下意識地想要拿一個其他的本子去糊弄一下,反正卡倫也不會翻看。
他也是摸清楚了卡倫的脾氣,能交給手下人辦的繁瑣事,卡倫往往很願意下放權力。
但猶豫了一下,維克還是将記錄了一大半的賬簿拿起來,走了出去。
“部長,這是賬簿,因爲這兩天後續的比較多,我還沒來得及整理好,但還是請您過目一下。”
“我不用看了,我相信你。”
卡倫面帶微笑說着,然後伸手接過賬簿随便翻了兩下。
維克心裏舒了口氣。
卡倫将賬簿還給維克:“阿爾弗雷德呢?”
“阿爾弗雷德先生在沉睡,他說他要睡一天一夜,囑咐我把剩下的事情做完,另外,阿爾弗雷德先生還吩咐将凱文和康娜送回了酒店。”
“嗯,好。”
阿爾弗雷德應該是接受了精神方面的治療,正在做進一步的修複。
卡倫走進文圖拉和菲洛米娜的病房,兩個人躺坐在床上,文圖拉雙手捧着一杯熱茶,像是個老爺爺一樣小口嘬着;
菲洛米娜則面色陰郁。
“你們醒了。”卡倫走進來說道。
“啊,醒了,嘿嘿,部長。”文圖拉馬上笑臉相迎,他還想下床,被卡倫阻止了。
菲洛米娜則扭頭看了看卡倫,沒說話。
文圖拉見狀馬上解釋道:“剛剛菲洛米娜複盤了動手時的情況,然後,她生氣了。”
“生氣了?”
菲洛米娜開口道:“我覺得我很廢物。”
“有些時候,我們要理性對待自己和特定對手之間的差距,不要給自己太多情緒上的壓力,你知道把你打趴下的亡靈召喚物是誰麽?”
菲洛米娜點了點頭:“阿爾弗雷德先生回自己病房前告訴了我們。”
“那你還生氣?”卡倫笑道。
那可是大祭祀啊,而且還是神子。
拉斯瑪這輩子就服氣過一個人,那就是自己的爺爺狄斯;但拉斯瑪這輩子還主動讓退過一個人,那就是諾頓。
卡倫覺得,用任何高估的視角去看待大祭祀都毫不爲過,他是一個能和自己爺爺對比的人。
菲洛米娜回答道:“生氣。”
卡倫安慰道:“你就當是被我打了一頓好了。”
菲洛米娜聽到這個話,仔細思索了一下,說道:“不生氣了。”
“呵呵。”
卡倫伸手,形式性地幫她蓋了蓋被子,囑咐道:“好好養傷。”
文圖拉則好奇地問道:“聽巴特說,要打仗了?”
“不算打仗吧,是去組團抓泥鳅。”
“可惜,我不能去看。”文圖拉惋惜道。
“沒事,巴特也沒辦法去看,因爲我好像也去不了。”
安慰好了兩個手下後,卡倫離開了這個病房,去往另一間。
尼奧是單人病房,他躺在床上,上面懸浮着一個透明容器,裏面盛滿了鮮血,還有一根根管子從容器底部下方,連接到尼奧身上。
“這世上應該沒幾個嗜血異魔能享受你這種吸血待遇了。”卡倫調侃道。
“這不是血液,這是原漿。”被子裏傳來了尼奧的聲音。
卡倫掀開了被子,驚訝道:“能說話了?”
“爲什麽你的臉上會出現失望的神情?”
“因爲确實很失望。”
“哼。”尼奧看了看上方的容器,“其實嗜血異魔吸食血液就是爲了汲取血液裏的生命力,所以它不是鮮血。”
“可問題是這個色澤,怎麽看都不像是從植物身上提取出來的。”
“這我就不管了,這是藥物,騎士團裏好東西真多,牧師用這個給我治療眼睛都不眨一下,待遇最好的果然就是騎士團。”
“那你真是走運了。”
“是啊,否則我想說話都得修養一個星期,這次傷勢太嚴重了。”
“嗯,恭喜你。”
“團長那邊的事怎麽樣了?”
“很順利,他什麽都沒問我。”
“這很正常,敏感的事情他也不方便多問。”
“應該是這樣吧。”
“那個茉琳迪,你真打算收了她?”
“再說。”
“我的顧慮你應該清楚,我就不贅述了,她是個好人,但并不好駕馭。”
“我還沒想到這一步,不着急。好了,你好好休息,我回酒店洗個澡,也好好休息一下,累了。”
“你還真就特意來探病的?”
“這是必須要走的流程,你教我的。”
“呵呵,我現在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你的老師了,你玩得比我厲害。”
“你當然不是我的老師,你是我下面序列的部長。”
“畜生。”
“唉,好了,如果你還不能說話的話,我倒是挺想和你用眼神多交流交流的,現在看見你竟然恢複得這麽快,我倒是沒太多說話的沖動,你休息吧,我走了。”
“打仗你不去麽?”尼奧問道。
卡倫走到病房門口停了下來,問道:“我要去?”
“我的意思是,你就不想去看看,如果我沒受傷的話,我一定會去,親眼目睹騎士團戰鬥的機會可真不多。”
“當然想去看看,但你當騎士團打仗是玩遊戲麽,我想去就能去?”
“找找機會總是有的,那個叫黛那的大小姐,不也住這兒麽,我聽這裏的護士說,她已經從昏迷中蘇醒過來了。”
“哦,她醒了。”卡倫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卡倫來到了阿爾弗雷德病房,阿爾弗雷德躺在那裏已經入睡,胸口上放着一個盆栽,上面是白色的花朵,散發着柔和的香味,對人的精神有極爲明顯的調和效果。
睡着了卡倫就不打擾他了,但還是在床邊坐了一下。
起身離開,來到走廊,卡倫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選擇直接離開這裏回酒店,而是走到了黛那的病房前。
她的病房門口,站着兩個秩序神官,在卡倫接手這裏變成自己的專案組辦公地點後,一些不适合趕走的病人安保,自然也就歸于他負責。
“部長大人。”
“部長大人。”
“嗯。”
卡倫對他們點了點頭,推開門,走進了病房。
裏面,布蘭奇正在給黛那換藥,不過有簾子遮擋。
布蘭奇先探出頭,看見卡倫後喊了一聲:“部長。”
“嘩啦……”
黛那拉開了簾子,絲毫不顧忌自己的身體呈現在卡倫面前。
卡倫也沒有特意去避諱,反正當初接受治療時,她的光身子又不是沒見過,況且,腹部那個碗大的傷口還在,除了變态,誰還會在此時有什麽遐想。
“我的骨龍,你拿了?”黛那盯着卡倫。
卡倫點了點頭,解釋道:“是你告訴過我,我要主動去争取,不能落到别人手裏。”
“我的意思是,不能落到别的神教手裏,但它本來就已經屬于了我教,你主動打的申請,上面才給了你。”
“嗯,是的。”
“爲什麽?”
“因爲我挺喜歡那條骨龍的。”
“那你應該早點告訴我,我可以主動讓給你。”黛那一點都不生氣,“隻是一句話的事,還能讓你的形象更好看。”
“我已經不是很在乎個人形象問題了。”卡倫走到黛那身邊,毫不遮掩地将自己的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問道,“傷勢怎麽樣了?”
“如你所見,現在隻是單純的傷口了。”
“恭喜。”
“謝謝。”
黛那撩了一下自己的頭發,這個姿勢和這個背景下,她有點像是一幅油畫,不過畫卷人物像是被孩子用小拇指摳出了一個洞。
“上午奧吉姐姐來看過我,和我說了一些事情,但我覺得,她在回避和你有關的話題,你們之間是發生什麽事了麽?”
“沒有。”
黛那調侃道:“你也用大劍抽了奧吉姐姐的屁股?”
“怎麽可能,她的屁股可比你大多了。”
被反擊揭了傷疤,黛那隻是嘟了一下嘴,說道:“她怕你,我能感受到。”
說着,黛那伸手輕輕摸了摸布蘭奇的屁股:“和你的屬下不一樣,她很敬畏你,她看見你來了的時候,明顯是欣喜的。”
布蘭奇提醒道:“小姐,請您不要動,我需要幫您把藥上得仔細一點,否則這個疤就很難處理了。”
黛那非但沒收斂,反而手順着上沿,摸到了布蘭奇的屁股,調侃道:
“所以,你到底對奧吉姐姐做了什麽,我真的很好奇。”
卡倫微笑道:“如果你不懂得對我的手下尊重的話,我不介意在這裏再打一遍高爾夫球。”
黛那馬上收回手,聳了聳肩,道:“我也經常摸奧吉姐姐的屁股,有什麽了不起的,我是女的。”
“你應該對布蘭奇神官擁有最基本的尊重,她的職位比你高。”
黛那聽到這話後,似乎終于生氣了:“你故意氣我。”
“沒有,我故意沒說,你連神官都不算。”
“那你對奧吉姐姐呢,你對她尊重了麽?你可是喊她大人的。”
“喊她大人和喊你小姐一樣。”
黛那思索了一會兒,然後目光中帶着怒意道:“你知道麽,我身上的傷勢都沒有你的嘴巴給我帶來的傷痛大!”
卡倫覺得差不多了,她的對抗情緒已經起來了。
随即,卡倫對布蘭奇道:“她還需要治療多久?”
“很快了,部長,換藥很快的。”
“嗯,那我等你一起回酒店吧,我身上也有一些外傷,你幫我處理一下。”
“好的,部長。”布蘭奇臉上露出了笑容,她覺得每次給自家部長處理傷勢都是一種享受。
卡倫又看向黛那,手指着她,提醒道:“既然你醒了,就千萬不要亂跑,過兩天就要打仗了,外面會比較亂。”
“打仗?”黛那馬上抓住了卡倫讓她抓住的重點。
“達安團長即将指揮騎士團對龍族一脈發動進攻,所以在這個時候,你絕對不能再添亂了,大人們要做事情,小孩子就該聽話不胡鬧。”
“達安叔叔指揮打仗……”黛那眼裏放出了光,她一直遺憾一件事,那就是對輪回的“首日戰争”中,她和達安叔叔所在的騎士團不在出征序列裏。
卡倫鄭重警告道:
“記住,如果你敢亂跑,我一定會親自出手把你給抓回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