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熊的光明之火就像是一輪緩緩升起的暖陽,照亮了兩側山坡。
同時,也映照着拉斯瑪的臉,忽明忽暗。
“這是……什麽?”
普洱理所當然地回答道:“這是秩序之光呀喵!”
拉斯瑪低下頭,看着自己身側的這隻黑貓。
這隻黑貓,則用一種誠懇的目光對他進行回視。
一人一貓,在此時陷入了一種短暫且深沉的靜默。
其實,拉斯瑪從來都不是一個和藹可親的人;整個教會圈,幾乎都不會有人真的會把前任秩序神教的大祭祀當作一個慈祥好脾氣的老爺爺。
要知道一個約克城大區的教内政治鬥争就已經如此危險詭谲了,那能一步步走上那個位置的人,又到底經曆了多少挑戰,踩過了多少人的頭骨。
按照正常情況,這隻黑貓敢這麽對他說話,那它早就已經死了,無關這隻黑貓的真實身份。
但普洱還是敢對着這位前任大祭祀,繼續睜着眼睛說貓話。
先前,卡倫大聲對這裏喊出了“大祭祀”的職位,讓瓦洛蒂當即心如死灰,那是因爲瓦洛蒂清楚,自己不可能再有生機了,一點都沒有了。
此時,卡倫當着前任大祭祀的面,釋放出了強烈的光明力量,但普洱卻沒有多少心慌。
無他,狄斯還沒死。
底氣,源自于實力,隻有站在實力的基礎上說話,才能表現出人際交往中所出現的诙諧、幽默、調侃和俏皮。
拉斯瑪點了點頭,很是深沉道:
“是的,是秩序之光。”
普洱的尾巴微微翹起出一個優雅的弧度,在拉斯瑪面前邁着貓步,貓臉朝向山谷光明最盛的位置:
“所以,小拉斯瑪,你還想要收卡倫做你的學生麽?”
拉斯瑪沉默了。
要知道,在先前,他可是轉動着鵝毛筆,說自己才是真正的考官,不管卡倫到底考出怎樣一個成績,他都會将卡倫收爲學生。
現在,沉默則代表着反方向的意思。
在拉斯瑪的腦海裏,有着太多的思緒正在劇烈的碰撞,太多的不解,太多的荒謬,太多的矛盾。
原本在他的計劃中,給卡倫一個自己學生的身份,他可以在未來的發展中得到來自高層的真正關注,這種關注可以讓他脫離來自自己爺爺的影響,成爲真正的秩序神官。
因爲維克現在雖然因爲他的關系被打壓,但等到諾頓那一派完全整合好教會内部的勢力矛盾之後,會看在自己面子上給維克進行加倍補償的,卡倫如果做了自己的學生,那肯定也是一樣。
但是,拉斯瑪現在是真的不敢,給一個極度疑似“光明餘孽”的年輕人背書。
他的身份,已經不僅局限于狄斯的孫子了,不再是那種簡單的可能擁有極高天賦但思想上可能受原生家庭影響需要進行糾正的天才年輕人。
身爲前任大祭祀的自己,給卡倫做了身份背書,主動将一個光明餘孽推到神教内部發展的快車道?
那他拉斯瑪,就很可能會淪爲秩序神教的曆史罪人。
普洱前爪向前,後爪抓地,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呵欠,道:“到底還是差了些。”
當初它普洱和老霍芬一起幫狄斯完成了超規格神降儀式,等卡倫蘇醒後,知道儀式出了問題的它和老霍芬都在瘋狂地向狄斯勸谏:
趕緊将這個邪神殺死!
嗯,事實上,自己和老霍芬也沒錯,因爲拉涅達爾确實下來了,他們的分析并不算錯。
當時,自己和老霍芬都覺得狄斯是在猶豫,可實際上,人狄斯一直在考慮着如何抓住拉涅達爾以解除掉自己這個“新孫子”的真正威脅,他從未考慮過要殺掉“卡倫”。
一個邪神既然喊了我爺爺,那他的身份開頭前綴就先是我“孫子”。
這就是狄斯的認知。
普洱一度真的無法理解狄斯的這種奇怪思路,哪怕是現在,它和卡倫一張床上一起睡了大半年了,它也依舊無法理解。
但現在,看看拉斯瑪的反應,對比之下,普洱忽然理解了。
天才之間,也分天才,不再是比拼境界提升速度,術法理解以及打架能力了,到最後拼的,是格局。
小拉斯瑪,你猶豫什麽,伱擔心什麽,你遲疑什麽?
收啊!
收下卡倫當自己的學生,通告全教,爲他以後發展鋪路,來啊,上啊!
“這個世界,就是這麽的神奇,是吧,小拉斯瑪?”
拉斯瑪點了點頭。
“現在,你還覺得狄斯是神教最大的威脅麽?”普洱伸出一隻貓爪,指了指下方,“狄斯也就是在你們這些個人面前,罵了罵秩序之神,再鬧點脾氣不願意去秩序神殿嘛;可他呢,卻敢在你這個大祭祀面前,直接召喚出了光明,哈哈哈喵!”
“狄斯,爲什麽會教出這樣一個孫子?”
“這你就得去問狄斯了,不過我相信這半年多來,你應該沒見過他,說不定連院門都不敢進。”
“我進去過。”
拉斯瑪的神情在此時恢複了正常,不再顯得陰郁,他到底是見過真正的大風浪的人。
但普洱卻是個小清新氛圍的戳破者,追着這個話題問道:
“兩隻腳?”
拉斯瑪:“……”
“看來你的進門,指的是劈叉?”
“我現在懷疑,你之所以會留在茵默萊斯家,是爲了躲避仇家追殺吧,因爲我覺得,你這樣的貓,在外面肯定很難生存下來。”
“你說對了一半,我在外面是有仇人,就是你的西蒂長老,她上次來過這裏。”
拉斯瑪明白了過來,說道:“我現在理解狄斯爲什麽要讓我來救你了,他上次甚至爲了給你出氣,對西蒂長老那般不敬。”
“大膽地說出來喵,就是把那個臭女人挂十字架上吹風了呗。
神袍估計還被撕扯壞了,大概率還走了點光,不過三百多歲的老太婆保養得再好應該也沒什麽好看的了吧。
嘿嘿,狄斯還要求你們不準抹去那天的記憶,哈哈喵!”
拉斯瑪蹲了下來,看着普洱,目光嚴肅,很認真地說道:
“沒走光。”
“哦,那真是遺憾,看來是因爲神殿長老的神袍,質量太好了,我們家的小卡倫肯定不會喜歡,因爲那就失去了撕扯的快感。”
說到這裏,普洱又擡起頭看向拉斯瑪:“你居然特意蹲下來告訴我,沒走光。”
拉斯瑪攤了攤手,道:“因爲我覺得有義務去維護我教神殿長老的形象與風評。”
“你說過,你最快兩年,最長三年四年,就能凝聚出神格碎片。”
“對,怎麽了?”
“那就是兩年了,不拿你和狄斯去比的話,你已經比絕大部分同階段的人,甚至是比那些在壽命即将終結之前不惜一切代價才凝聚出神格碎片的人,要優秀太多了。
你不會急的,對吧?
你要穩穩地,凝聚出一枚質量極高的神格碎片,這不是你的終點,你想把它作爲自己人生新的起點。
爲此,你連大祭祀的位置都能提前放棄,啧……
小拉斯瑪,你不得了啊。”
“有些時候,我其實沒得選,因爲現實就擺在這裏。你先前問過我,等我在這裏成功凝聚出神格碎片後,會不會對狄斯出手。”拉斯瑪伸手指向了下方,“現在,我又多出了一個出手的理由。”
……
“光明,光明,你是光明餘孽!!!”
瓦洛蒂的咆哮聲在山谷裏回蕩,這時候的他内心中湧現出的是一種驚喜,他忽然覺得,今晚的月光又變得明媚。
那位站在山坡上的大人物,您看到了沒有,這是一個光明餘孽啊!
相較于瓦洛蒂的激動,卡倫就顯得平靜多了,他其實可以不暴露,遵從拉斯瑪的建議單純用秩序淨化扛住等待解圍就好。
但人畢竟是一個情緒化的動物,有些時候的選擇,感性會壓過理性。
尤其是先前在狄斯的虛影出現,幫自己破開了時光之狼的影響後,那種渴望表現的感覺,就越發地強烈。
就像是孩童在家裏吃飯,勺子掉在了地上,旁邊的人說放在那兒他來撿,但你依舊執拗地下了椅子撿起來再重新坐了回來,然後一臉期待地等待着來自爺爺的一句嘉獎:
“瞧,我孫子真乖!”
雖然這麽做有點太不把前任大祭祀當人了……但,那又怎麽樣呢?
在大祭祀您沒有凝聚出神格碎片前,您就隻能是明克街教堂裏的一個神父。
卡倫最擅長琢磨心理了,他很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現在……飄了。
飄得很高,飄得很厲害。
這一切,都源自于今晚發生的這場刺殺使得自己在計劃之外地回到了家門口。
在卡倫原本的計劃裏,他要等到自己足夠強大後,再回家;
先去家裏的廚房将飯菜做好,把湯炖着,然後去盥洗室裏将浴缸裏的溫水放好,最後,再去喊爺爺起床,讓他洗漱好後來餐廳吃飯。
這一幕,卡倫在心裏在夢裏,早就幻想模拟了很多很多遍。
而再缜密的計劃,在情緒的洪流迸發時,都會變得不堪一擊。
卡倫開始向前邁步,充沛的靈性力量積累讓他此時可以給予光明之火以最大程度的釋放,以瓦洛蒂現在的狀态,放棄了近身搏殺的機會轉而采取術法的對拼,其實是真的很不劃算。
尤其是現在,他似乎找準了一個機會,他不認爲那位大人物會放過他,但他覺得那位大人物在看見卡倫使用出光明力量後,不會再救卡倫。
所以,瓦洛蒂開始抛棄了本可以繼續下去的防禦與僵持,轉而以讓自己的靈魂沐浴在光明之火爲代價,将污染,一股腦地傾瀉在了卡倫身上。
就算殺不死這個年輕人,也要徹底廢了他,這大概是這名優秀刺客的最後一點驕傲與堅持。
災厄、詛咒、堕落種種濃郁的負面屬性氣息開始向卡倫圍繞過來,它們是那麽的讨人厭,卻又是那麽的讓人感到親切。
瓦洛蒂以自身靈魂爲誘餌,強行将卡倫釋放出來的光明之火聚攏到了他身邊,給這些污染創造出了一個近距離觸碰卡倫的機會。
卡倫停下腳步,擡起頭,看向斜上方靈魂正在消融的瓦洛蒂,臉上露出了笑容,笑容裏帶着憐憫,但不多。
下一刻,拉斯瑪的身影出現在了瓦洛蒂身側。
瓦洛蒂:“……”
無數的髒話,無數的憤慨,無數的情緒,瓦洛蒂想要表達,卻又像是忘記了到底該如何去做。
爲什麽你還要出現,爲什麽你還要來保護他,爲什麽你連最後一點點機會都不能給我?
您瞎了麽,沒看見我靈魂上正在燃燒着的光明之火,它是那麽的旺盛,那麽的強烈!
您可是秩序神教的前任大祭祀啊!
拉斯瑪的出現,标志着這場本就不公平的對決,即将畫上一個不公平的句号。
因爲污染對一個人的影響很大,就算最後不會影響生命,也會影響到一個人的前途。
拉斯瑪可以看着卡倫被打得頭破血流重傷不起,但他不能看着卡倫遭受一輩子不可逆的創傷,這不是他自己定的标準,而是他認爲的那個躺在床上的老人所能接受的度。
然而,還沒等拉斯瑪出手,卡倫就撤去了自身的一切防禦,将原本所剩不多還能短暫阻礙污染靠近的光明之火盡數抽離,全數聚攏向瓦洛蒂的靈魂,去加速他的死亡。
而自己,則在瞬間被濃郁的污染包裹,不,是浸泡!
拉斯瑪的眼睛當即瞪大,
這一瞬間他的情緒完全失控,
對着卡倫大罵道:
“你這個畜生!!!”
拉斯瑪甚至懷疑,這小子是不是在秩序神教裏受到了什麽刺激遭遇了太多不公平待遇和打壓,結果特意趁着這個機會幹脆用他自己的命拉着秩序神殿和他一起陪葬!
但很快,當拉斯瑪準備出手趕緊抽離出這些污染時,他忽然發現卡倫依舊旁若無人地站在污染的正中央,在他的臉上,看不見絲毫的痛苦。
而這一幕,也被瓦洛蒂看到了,他感受到了一種蔑視。
前半夜,他是潇灑的刺客,一個人敢發動針對秩序神教首席主教的刺殺;
後半夜,他是可笑的蠢貨,像是一塊橡皮泥被人随意揉搓變形後,再随手丢進旁邊的臭水溝。
他現在可以接受命運的心悸,可真正的結局,卻是羞辱、羞辱再羞辱!
污染漩渦之中,很多張人臉和獸臉正在對卡倫施加靈魂上的牽引,但這些,和餓瘾發作時比起來,實在是差了太多的意思。
自己的身體,被拉涅達爾改造,還吸收了暗月女神的神骨;自己的靈魂,一直對抗着秩序規則的反噬;
眼前的這些污染,真的就不算什麽了。
先前受了傷的千魅開始極爲興奮地飛出,大口吞噬着這些雜七雜八的東西,這些都是它的養料,它也不用擔心自己會被反噬,反正吃飽了後就能跑回卡倫體内去消化。
卡倫則緩緩舉起了自己的手臂,對着上方,攤開了手掌。
炙熱的光明之火凝聚出一隻巨大的手掌,伴随着卡倫手掌的攥緊,巨大的光明手掌回縮,處于中央區域的瓦洛蒂,像是一隻蚊子,被徹底掐滅!
放下手臂,光明之火消散,污染源消散,風也停息了下來,隻剩下天上的月光,依舊撒照。
吃撐了的千魅,左眼冒着紅光右眼冒着綠光,身上更是炫彩缤紛,活脫脫一個中了不知道多少毒的血蛭,心滿意足地回到卡倫的身體。
這一架,很不公平,但卡倫打得很舒服,不僅新境界下的磨合算是徹底完成了,還有很多額外的收獲。
如果硬要對照物的話,拿齊赫述法官舉例,當初的自己在他面前,根本就沒什麽還手能力,也就是靠着當時的特殊局面才能讓自己用懲戒之槍去做一下撓癢癢般的攻擊;
現在的自己,雖然是裁決官,卻能通過近戰、術法等多種方式,輕易地将齊赫揉捏死。
自己身上的挂件太多,“信仰”也太多,這些都會導緻自己境界提升很難也很慢,但同理,每次拉高一層,那這些“挂件”就能發揮出更大的增幅效果。
就連瓦洛蒂這種“拼屍怪”,在和自己比手段豐富時,也沒占到絲毫的便宜。
總之,要感謝拉斯瑪爲自己創造的,這種幾乎稱得上是奢侈中的奢侈的“陪練”機會。
拉斯瑪身形落下,站在了卡倫身側,目光在卡倫身上逡巡了一遍,确認對方沒有遭受絲毫污染影響後,他不是放下心來,而是那顆心,又被提得更高了。
因爲這意味着,這個年輕人身上,還有着更多沒有向自己展示出來的秘密。
“帶着那條母龍,離開這裏,去接受神教的獎賞吧。”
收學生的事,直接不提了。
卡倫沒動。
這時,普洱從山坡上跑了下來,一邊跑一邊罵:“臭拉斯瑪,你下來不帶我一起,不知道我腿短跑下來很吃力麽!”
拉斯瑪繼續道:“母龍被我封印了今天的記憶,神教高層調查這件事時會知道是我做的,這裏是目前神教的禁忌,所以不會牽扯出這隻貓,你隻需要安心領功。”
卡倫還是沒動。
拉斯瑪開口問道:“怎麽,你還有什麽事麽?”
卡倫轉過身,面向拉斯瑪,
微笑道:
“神父,我想回家看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