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麗夫人的呼吸在此時直接一滞,她是真的沒想到理查居然轉手就将自己的夢魇之刃遞給菲洛米娜,還讓這個女孩去試刀。
你不是應該給卡倫的麽?
你不是以前家裏有什麽好東西都會想着拿給卡倫的麽?
你不是一直喊着卡倫是伱好兄弟的麽?
你怎麽能給她!
原本唐麗夫人覺得自己拿理查當一個過渡,這個選擇很妙,可她真的沒料到,這個禮物轉換器在今天會失效。
德隆老爺子見到自家孫子的這一舉動,隻覺得像是有人拿着兩團着了火的棉花使勁地往自己兩個鼻孔裏塞。
這味兒沖得,都要讓自己流鼻血了。
想當初,自己也是一發現家裏的好東西,轉手就直接贈送給自己的心上人,隻不過自家是神教内的陣法世家,所以他覺得家裏很寶貴的東西在自己心上人那裏很難得到重視。
不過,自己妻子的這把刀,莫名地和這個費爾舍家的女孩有些配。
菲洛米娜是不懂得看臉色的,她因爲曾被卡倫“排擠”過,或者可以稱之爲被卡倫精神霸淩過,所以對卡倫有畏懼,也就是說,她隻會對卡倫的情緒敏感;
所以,理查把刀遞給了她,她就很自然地伸手接了過來。
這種随意的神情讓唐麗夫人心裏的怒火再度飙起。
德隆老爺子則伸手揉了揉眼角并不存在的眼屎,連接收禮物的方式,也和當初他奶奶一模一樣啊。
握起了夢魇之刃,菲洛米娜神情當即一變,這把刀也發出了輕顫,像是在對她進行着呼應。
一直以來,女孩都把現實當作夢,而這把刀的名字,顧名思義,就是将夢扭曲和撕碎。
菲洛米娜手腕轉動,對着上方揮舞起了這把刀,刹那間,一道道刀暈飄散出來,沒有那種刀罡的鋒銳,顯得很是柔和。
但就是這種柔和裏,其實暗藏着真正的殺機,像是微風輕撫你的臉頰,讓你進入似睡非睡的夢鄉,迷離了現實的界限,死後,嘴角還能帶着笑意。
不是每一把武器都能有情緒,事實上,隻有真正的精品中的精品武器,才配擁有“性格”。
性格,是武器誕生器靈的基礎。
唐麗夫人的這把刀,不管是在過去還是在現在,都算是真正的上階武器。
可費爾舍家的女孩,第一次接觸,就能激發出這把刀的性格。
就如同第一眼見到的狼崽子,它低下頭,主動伸出舌頭舔着你的手掌。
菲洛米娜停下了揮舞,然後,目光呆呆地看着手中的刀。
這是一種相似的孤獨感,也是一種可以感受到的迷茫,握着它,似乎握住了自己的情緒。
放眼四周,路有很多,卻不知道具體要走向哪裏,但原地趴坐也是不被允許的。
淡淡的灼熱和焦躁,自心底升騰起來,夢魇之刃上面也映射出了灰色的光澤。
唐麗夫人見狀,牙齒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
作爲夢魇之刃上一任主人,這把刀的内部情緒,自然是自己曾經留下的精神印記,而這個女孩,不僅撫順了這把刀的情緒,還激發出了自己曾經留下來的精神印記。
因爲,那時的自己,也很是孤獨。
在曆史長河中,很長一段時間裏,阿爾特家族人是被圈養的豬猡,他們的鮮血是那些權貴婚禮時爲了表達愛情盟約的祭品。
就連他們自己,在家族繁衍中,也經常會因爲彼此之間的血脈聯系,在有人離世時,讓活着的人陷入深深的夢魇之中無法自拔。
一定程度上,在過去,在年輕時,唐麗夫人也是孤獨的。
她離開了自己的那個零碎的家族,一個人在這個世界遊蕩,去接一些任務換取可以麻痹自己神經的酒水。
她不知道自己的路到底在哪裏,也不清楚自己的未來到底該會是個什麽模樣。
她原本想過,自己的這一生應該會比較跌宕,然後在某一段音符的角落裏,自己會被悄悄埋葬。
直到,她遇到了那個姓茵默萊斯的男人。
他明明和自己一樣年輕,但他的優秀,卻是自己無法觸及的高度。
她也确實曾想過,如果自己能和他在一起;
因爲他太優秀了,他身上像是有着光在綻放,而這些光,足以撫平一切的溝壑。
人,在配偶選擇中,完全不去看客觀條件或者完全不受客觀條件所影響,這是不可能的。
無論是男女,在尋找配偶的過程中,對優秀的另一半天然更有好感,這本就是一種本能。
叢林裏的動物找配偶,也喜歡找身體強壯的不是。
她曾在篝火邊和他一起飲酒,她訴說出了自己的身世,說出了自己那個破碎家族的故事。
他的回答很平靜,他說:神的祝福,很唯美的血脈。
他不在意是否是阿爾特家族的祝福亦或者是詛咒血脈,他真的不在意。
因爲她相信,在他的兒子選擇自己的女兒當妻子時,他肯定能一眼看出自己女兒的血脈,但他依舊同意了他們的婚事。
但對于當時的自己來說,他的不在意,讓她反而更清晰地感知到了一種距離。
她并不矯情,真的,她從來都不,女人面對自己感興趣和欣賞的男性,她的主動性往往能讓那些沒享受過同等待遇的男性感到不可思議。
她隻是感覺到,和這樣的一個男人當朋友已經是一種榮幸,再多的,就容易累了,累的,還是自己。
彼時的她,對愛情對人生對家庭依舊處于懵懂的階段,但她能夠感知到自己的那種感覺,這不是愛情。
一直到她救下了那個探查小隊的年輕陣法師,面對這個年輕陣法師對自己一次次地告白,讓自己煩到恨不得一刀直接給他捅死算了……
直到有一次,自己居高臨下地告訴他:
喂,你知道阿爾特家族血脈麽,我姓阿爾特。
從他的眼神裏,她看出來了,他知道自己的家族,知道自己家族血脈所帶的故事,甚至,從他的神情裏,她還看出了驚訝和恐懼。
她笑了,然後她走了。
過了一陣子,他又出現了,出現在了他的帳篷外,給自己準備好了早餐。
他将碗遞給自己,然後湊到自己面前,看着自己的眼睛;
他說,其實當時他就想說不在意,但怕自己說得太快,自己不信;他還說,他擔心自己沒思慮清楚,怕對不起自己。
然後他一連想了好多天,确認自己确實是害怕,但有另外一種情緒遠遠超過了這一點畏懼。
那一天早上,端着碗喝着野菜粥的她,第一次正眼看這個姓古曼的看起來有些憨傻的家夥。
他比不上狄斯,
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
一樣的問題,在自己爲他生下女兒,兒子,小女兒,乃至于自己已經有了孫子孫女,她都是一樣的回答。
比起那個出現在自己身邊,就能讓自己下意識地注意舉止的男人,他,遠遠地比不上。
但一樣的問題,在狄斯眼裏,她什麽都沒能看到;但在他的眼裏,她看到了恐懼。
她不懂愛情,即使是現在,孫子都到了可以說親事的年紀,她這個做奶奶的,也不清楚到底什麽是愛情;
她隻是覺得,身邊的那個人,如果可以分享到你的恐懼,分享到你的茫然,分享到你的喜悅,似乎會更有趣,也是自己更喜歡的和真正想要的。
所以,在第一次懷孕時,她讓他把自己的夢魇之刃封印。
她累了,想卸下一切,她想做一個賢妻良母,因爲她在年輕時,看過了世界,所以不會覺得所謂賢妻良母的生活,是對自己的一種埋沒和摧殘。
生活嘛,沒必要比較,自己過得開心就好,開始比較,其實就是要輸的時候。
他也遵守了承諾,給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不過……
唐麗夫人再擡起頭時,目光裏的其餘情緒全部斂去,回歸了一種淡漠。
這是我準備送給我優秀外孫的刀,
你,
憑什麽拿!
卡倫留意到了唐麗夫人的神情變化,他也猜出來了,這把刀被送到這裏來,與其說是傳承給理查的,倒不如說是拐個彎送給自己。
不過,卡倫現在雖然缺一件武器,但他并不是很想要搶理查的,嗯,如果理查想要将它轉贈給菲洛米娜,卡倫是願意接受的。
因爲,他把理查真的當自己的弟弟。
另外,尼奧也說過了,孔帕西尼的埋骨地,應該不會缺真正的優質武器,自己完全可以不急。
還有一點就是,狄斯是用劍的,自己最先上手的武器也是奧菲莉娅送給自己的大劍,對刀,他并不是很喜歡。
雖然,對他來說用刀也不難。
不過,外婆的這把刀,怎麽說呢,其實有些不适合自己,這把刀偏陰暗屬性,不僅是刀的性格,更是它的内部鍛造和固留的法陣。
如果自己用這把刀,就沒辦法對它進行光明系力量的加持……簡而言之,容易壞。
就算自己再用心養護,用久了,也會磨去它本來的屬性,讓這把刀的品質……降級。
原本聰明的理查在此時像是個傻子一樣,竟然主動問道:
“感覺怎麽樣?”
他能看出來,菲洛米娜對這把刀用得很順手。
菲洛米娜也沒客氣,點頭道:“嗯,很好。”
德隆老爺子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但唐麗夫人卻直接冷聲道:“讓卡倫試一試。”
武器轉換器失靈了,但她可不會真的坐看這樣的事情發生。
菲洛米娜沒有猶豫,将刀遞向了卡倫。
“隊長。”
德隆老爺子愣了一下,但也馬上道:“對,卡倫你也試試。”
“我就不用試了,這冒鴨的味道真的……”
唐麗夫人目光微凝,盯着卡倫。
呵呵,外婆的控制欲還真強。
卡倫有些無奈,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在外婆的明示下裝傻了,隻能掐滅了煙頭,握住了夢魔之刃。
唉,自己的靈魂還有傷啊。
剛入手,卡倫就感知到有一股強橫的雜念從刀身向自己精神意識沖擊了過來。
隻不過這種級别的精神幹擾對現在的卡倫而言根本就不算什麽,他甚至沒做任何的抵擋,就任憑這股雜念進入自己的意識空間。
這種感覺,就像是喝着濃縮咖啡,稍微有點興奮。
然後,卡倫舉起了刀,嘗試揮舞了幾下。
刀身開始顫抖,包廂裏的溫度開始降低。
如果菲洛米娜是和這把刀契合的話,那卡倫和這把刀就是随性,他可以無視這把刀的一切負面屬性,讓這把刀更随意地發揮出力量。
但這把刀的特性就是需要靈魂力量的喂養,當卡倫開始揮舞時,自己的靈魂力量開始向它彙聚。
放在平時,這點靈魂力量的消耗根本不算什麽,但現在,卡倫靈魂上有【戰争之鐮】留下的傷,直接被牽扯到了。
“咳咳……”
卡倫放下了刀,低下頭,用手背遮着自己的嘴巴開始劇烈咳嗽。
鮮血,被咳了出來。
“卡倫!”
理查馬上跑到卡倫面前,伸手搭在卡倫的後背上準備給他施加治療術法。
不過卡倫推開了他,搖頭道:“我沒事。”
德隆老爺子瞪大了眼睛,他是真沒想到卡倫會被自己妻子的刀反噬成這樣。
唐麗夫人直接站了起來,來到了卡倫面前,左手抓住卡倫的手腕右手掀起卡倫的眼皮盯着他的瞳孔看。
“你的靈魂受傷了?”
卡倫點了點頭,微笑道:“沒事的,奶奶,修養一段時間就好了。”
“到底是怎麽弄的?”唐麗夫人聲音變得低沉下來,“誰弄傷你的?是誰!”
“進階時出了點意外,但問題不大。”
“進階?”德隆老爺子疑惑道,“裁決官,你進階裁決官了?”
“是的,德隆大人。”
“我的天,這速度,真快。”德隆抿了抿嘴唇,他是記得卡倫第一次登門時是什麽境界的。
唐麗夫人則很認真地看着卡倫,顯然,她不信這個解釋。
卡倫伸手,拍了拍外婆的手背。
“靈魂的傷勢可不是小事,因爲絕大部分靈魂傷勢是不可逆的,走,你跟我回家,我讓我家老頭子來幫你仔細檢查一下。”
德隆馬上站起身,點頭道:“對,我來幫你檢查一下。”
對于老爺子來說,他就是妻子的一塊磚,可以當武者送武器,也能當醫生看病。
“快去準備車!”
“好的,好的。”老爺子馬上走出包廂。
“不用了,奶奶。”卡倫再次拒絕。
他的傷很重,但他能養好。
“聽話,先跟我回家。”唐麗夫人很霸道地說道,“現在沒有任何事情,有你的傷勢重要。”
理查馬上附和道:“對對對。”
随即,理查又看向菲洛米娜,這才意識到卡倫還有一件重要的事,馬上道:“不對不對不對……”
唐麗夫人擡頭,瞪了一眼自己的親孫子,理查吓了一跳,當即露出孫子一般的笑容。
“我還有事,奶奶,過兩天吧,過兩天我去家裏拜訪,可以麽?”
卡倫沒有站起身。
“你還年輕,你不知道有些傷一旦處理不好,留到以後問題會變得更嚴重,到底還有什麽事,能比你現在處理靈魂傷勢更重要?”
菲洛米娜這時站起身,開口道:“隊長,你回去養傷吧。”
如果是不知道菲洛米娜性格的人,在此時大概會覺得女孩現在說這句話,有點以退爲進賣可憐的意思。
但人家姑娘就是有什麽想法就說什麽,既然隊長傷勢這麽重,那她會選擇一個人去面對自己的奶奶。
唐麗夫人是怎樣的一個人,她馬上就察覺到了事情和菲洛米娜有關。
“和你有關?”
唐麗夫人直接盯着菲洛米娜。
菲洛米娜點了點頭,正準備開口時,卻被卡倫打斷:“閉嘴。”
菲洛米娜聽話地讓自己下嘴唇和上嘴唇閉合。
“奶奶,我長大了,我有我自己的事,我自己的身體我也有數,您回家,過兩天我來看您,好麽?”
唐麗夫人看着卡倫的眼眸。
和德隆老爺子先前坐在這裏總是感覺到味兒沖一樣,在卡倫身上,唐麗夫人也總能找到以前狄斯的影子,尤其是在他們爺孫倆都很認真地說話時。
這種骨子裏的霸道和堅持,真的是一脈相承。
“保護好自己的安全,注意好自己的身體。”
“是,奶奶,我會聽話的。”
“你這也叫聽話。”
唐麗夫人還是生氣了的,她看向理查,訓斥道:“愣在這裏做什麽,去收拾餐具要帶回家的!”
“好的,奶奶。”
理查給卡倫使了個眼色,就跟着自己的奶奶走出了包間。
卡倫默默地又拿出煙,菲洛米娜見狀,主動上前準備幫他點,卻被卡倫拒絕了。
點了一根煙,深吸了一口,靈魂傷勢的疼痛又被暫時壓制了下去。
菲洛米娜看着卡倫,問道:“隊長,你的傷勢很重?”
“還好吧,怪我自己玩一把鐮刀時不小心劈到了自己。”
“那……”
“不會耽誤你的事。”
“阿爾弗雷德說,我應該向你禱告。”
“阿爾弗雷德嘛,他有時候就是喜歡神神叨叨的,你别介意。”
“如果下次從家門裏出來時,我還是我的話……我想我會的。”
“你是我的手下,我是你的隊長,保護你,是應該的,不用這麽嚴肅。”
菲洛米娜指着桌上的盒子以及盒子裏躺着的那把夢魇之刃,說道:
“理查的奶奶,忘記把刀帶走了。”
“不,是她故意留下的。”
“故意留下的……”
“你先代替我拿着它吧。”
“我奶奶告訴過我,不要随意收别人贈送的禮物,尤其是貴重的禮物。”
卡倫吐出一口煙圈,抖了抖煙灰,
道:
“沒事,你很快就沒有奶奶了。”
菲洛米娜聞言,主動伸手觸摸着這把她确實很喜歡的刀,臉上也罕見地露出了明媚的笑容,語氣裏更是帶上了以前未曾有過的輕松和愉悅:
“是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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