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卡倫的話,達利斯先生臉上的茫然和悔恨開始逐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意外和嘲諷交織的複雜神情。
他看着卡倫,輕聲問道:
“卡倫隊長……”
“嗯。”
“原來,你不是她的人?”
“哦,你以爲我是費爾舍夫人的人,所以你剛剛是故意在向我隐瞞?
伱以爲,我會将你的情況,彙報給費爾舍夫人?”
“是的,因爲她的孫女,在你的小隊裏。”
“我不是。”
“現在我知道你不是了,否則你不會引導我去騙她。”
“是我多此一舉了,因爲你,已經準備去騙她了。”
“是的,沒錯,她想要一個好的結果,那我就給她一個好的結果。一直以來,她都是拿我當一個試驗品,我也願意給她做試驗品,但前提是……結果是我想要的。
可現在,結果不是我想要的,那她,也必須和我一起步入這種痛苦和絕望的深淵。
騙她,其實很容易的,甚至,哪怕她看見我變成現在這副模樣,她也一樣會覺得是因爲我個人的原因才導緻失敗,她那邊,肯定是會成功的。
一個人被騙,是因爲她自己願意去相信。”
“你可以告訴我,你現在的具體情況麽?”
卡倫環視四周,最終還是将看守坐的一張椅子拉了過來,自己坐下,隔着牢門看着達利斯。
然後,又默默地取出從尼奧車裏順下來的煙,點燃一根,吸了一口後,剛剛又疼起來的靈魂傷勢被壓制了下去。
其實,他現在應該好好休息去養傷,但條件并不允許。
這就像是開個門店做生意一樣,要麽很閑,要麽忙不過來,這也是生活。
“卡倫隊長應該是知道一些事的吧。”
“你說你的就好。”
“我原本以爲我成功了的,在我父親死時,但當時,我承受了太多的痛苦,就像是給自行車輪胎打氣一樣,一會兒抽出去,一會兒又狠狠地打進來……”
聽到這裏,卡倫微微皺眉,心裏浮現的,則是自己殺多爾福主教的那個畫面,他本能覺得,這個過程應該會和自己有些關系。
達利斯繼續道:“很痛苦,很撕裂,很絕望……”
“是因爲這個原因,所以才失敗的麽?”
“不,雖然這個過程很煎熬,但等到它徹底結束後,我感知到了無法言說的力量降臨在了我的身上,就像是,用手可以觸摸到的祝福。
你明白這種感受麽,卡倫隊長?”
卡倫不置可否。
“我看過一些記載,教内高層也一直流傳着這樣的一個說法,凝聚出神格碎片,被神殿大門接引進我秩序神殿,如果這位長老有家族的話,那麽他的家族也将會得到來自秩序神殿的祝福,這個家族未來幾代人在天賦和發展上,都能得到明顯助力。
且這種助力,和那位神殿長老的身份幹預沒有一點關系。”
“我聽說過這個說法。”
狄斯說過類似的話,大概就是,最拔尖的那一株長出了果子後,會給它周圍那一片的苗着重施肥的意思。
“嗯,我相信是真的有的,因爲我感覺到了,但……和我想的不一樣。”
“所以,不是因爲你之前那段煎熬導緻你失敗的,是這個詛咒最後的結果,就是失敗的?”
“對,這個詛咒,必然會失敗,它不可能成功,這就是這個詛咒最可怕的一點,它一直給你希望,一直吊着你,最後,再給你一個深沉的絕望,呵呵。”
“能再說得具體一點麽?”
“當然可以,不過,卡倫隊長,你能給我一根煙麽,我現在也需要它。”
這本來,就是達利斯送給尼奧的煙。
“好的。”
卡倫抽出一根煙,點燃後遞給了達利斯。
達利斯接過煙,猶豫了一下,這次他沒有隻是用手招一招吸一點煙味,而是直接放在嘴裏,狠狠地抽了一口。
這玩意兒裏面,根本就沒有尼古丁,或者說,尼古丁在這裏面都算是低級的物質,不配存在,這是一個極爲單純的高級精神藥劑,可以麻痹靈魂。
所以,如果靈魂有傷的話,可以當止疼藥使用。
吐出一口煙圈,達利斯臉上終于流露出舒緩的神情。
很顯然,比起身體上呈現出大面積潰爛,他靈魂所承受的破壞,更爲慘烈。
“卡倫隊長,詛咒和祝福,有什麽區别?”
卡倫歎了口氣,提醒道:“我覺得我們可以稍微加速一下聊天進程。”
“哦,抱歉,我這個人有些習慣,是很難改了,在外交場合,說廢話,不停地說一樣的廢話,幾乎已經成了一種本能。
我覺得吧,爲什麽這個詛咒不可能變成祝福,是因爲你所獲得的東西,是帶着情緒的。”
“帶着情緒的?”
“是啊,他們是真的愛你,那麽他們給你的,就是祝福,如果他們恨你,那就是詛咒。
我不知道我理解得對不對,但我感覺,這應該是真相,至少是部分真相。
我很敬佩研創出這一秘術的人,他真的太可怕了,這是一種将無法思量無法觸摸的力量轉化爲實質有形的秘術。
不過,我懷疑,他在研創這一秘術時,本意應該是奔着祝福去的。
因爲我覺得這樣一個偉大的人,他不會一開始初心是做詛咒,這會顯得很低級,卡倫隊長,你能聽懂我說的話麽?”
卡倫點了點頭。
“但這就像是剛熔煉出來的銀器,在外面放久了就會變暗一樣,祝福,放在外面,就成了詛咒,呵呵呵。
我願賭服輸,願賭服輸。
我恨我該恨的,我報複我該報複的。
看你剛才說的話,卡倫隊長,你是和我站在一條線上的,對吧?”
“對,我要保護我的人。”
“菲洛米娜,是你的女人麽?”
卡倫目光微凝,然後搖了搖頭。
“很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而是想提醒你,這種詛咒,不要沾惹,一旦将這把火燃燒到了自己身上,是滅不了的。”
“這些事,就不用達利斯先生你來替我操心了。”
不管是詛咒還是祝福,我早就在這個序列裏了。
“我現在需要一些藥劑材料,還有幾張可以隐藏氣息的卷軸。”
“紙筆在那裏,你列個清單,我給你準備。”
“已經列好了,給你。另外,好的,什麽時候放我出去?”
“你覺得什麽時候合适?”
“明天中午,我會讓她看見一個,她想看到的我。”
“好,明天中午放你出來。”
卡倫站起身,準備離開。
達利斯卻又疑惑道:“我很好奇,你打算怎麽幫她的孫女?”
“這個,你并不需要知道,因爲我沒辦法幫你。”
“啊,我明白,在氣泡沒有捅破前,一切還都有可能,我現在,已經破爛了。我覺得我可能會去死,會選擇自殺,你覺得呢?”
“你不會自殺的,但你,确實活不了太久了,也許接下來的哪個雨天,你就會化作一灘爛泥,被沖進約克城某條街的某個下水道管口裏。”
“好凄涼的結局啊,但也挺不錯的。”
“你好好處理自己,盡量,别污染環境。”
“我會的,我會的。”達利斯點了點頭,“然後,可以再給我一根煙麽?”
卡倫抽出兩根煙,遞給了他。
達利斯接過煙,笑道:“我以爲你會給我剩下的這一盒。”
“原本是可以的。”
“你也受傷了,和我一樣,在靈魂,怎麽弄的?”
“你不需要知道。”
因爲這是殺你父親時弄的。
“好吧,感謝你,和一灘爛泥對話。”
“不客氣。”
卡倫走出了看守所,對看守人員進行了吩咐後,就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洗澡時,卡倫下意識地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不提靈魂上的痛苦,這塊身體部位也時不時給自己一種脫離身軀的感覺,像是自己的身體變成了由積木堆搭起來的一樣,抽離了一塊後,全身都有一種迷失感。
但卡倫卻覺得很過瘾,用【戰争之鐮】對自己下手,這感覺,就像是切癌變部位一樣,肯定沒切幹淨,但短時間内它想再複發和擴散是沒可能了。
有時候隔三差五地折騰來折騰去,還真不如給自己痛快來一刀。
洗完澡出來,阿爾弗雷德已經站在了辦公室:
“少爺,咖啡和狗糧都續上了。”
卡倫将先前發生的事情對阿爾弗雷德簡單說了一遍,雖然卡倫語速很快也很簡略,但阿爾弗雷德肯定能順利理解。
“少爺,您現在需要休養。”
“來不及,不管達利斯是好是壞,費爾舍夫人都會對菲洛米娜動手了。”
“您是想加速這一進程?”
“是的,沒有一整年都在防備小偷上門的,那樣過得多難受啊。”
阿爾弗雷德聞言皺眉,馬上道:
“少爺,您可以不用翻譯成馬克萊語。”
“喲,聽出來了?”
“是的,有些諺語,是有感覺的。”
“很好,下次寫給你。”
“多謝少爺。”
“我先睡一會兒,夜宵時間喊我,外婆和德隆會來。”
“明白,少爺。”
卡倫躺到床上去休息,阿爾弗雷德給卡倫倒了一杯冰水放在床頭櫃上後,默默地走出了辦公室,關門時,看見坐在走到長椅上的菲洛米娜。
菲洛米娜也對阿爾弗雷德回以目光。
“你應該爲少爺,獻上忠誠。”
菲洛米娜沒有任何反應,無論是言語還是神情。
除了面對卡倫和理查,菲洛米娜對其他任何的非直接命令式的交流,都有些困難。
“說話。”
阿爾弗雷德催促道。
菲洛米娜終于開口問道:“這是要求,還是交換?”
阿爾弗雷德回答道:
“這是禮貌。”
“這是在夢裏……”
“在少爺身上,你應該找到了你夢中和現實的錨點。”
“錨點……”
“你應該要爲少爺,獻上忠誠。”
“阿爾弗雷德先生,你現在,好奇怪。”
“你會懂的,在你的事情結束之後,你會明白我現在說的這些,是什麽意思。”
“傳教麽?”
“呵呵,你覺得呢?”
“我覺得很荒謬。”
“好吧,這些就交給時間來發酵吧。對了,理查呢,他的任務現在是陪在你身邊。”
“在對面辦公室,給他爺爺奶奶打着電話。”
“那我先去忙了。”
阿爾弗雷德拿出了自己的小本本,抽出鋼筆,一邊向外走一邊記錄着:
“迷茫的自閉女孩還不清楚,被神選中,是她多大的幸運。
我有些羨慕這個自閉女孩了,她當初拒絕了文圖拉遞給她的那塊點心,可現在,卻依舊能坐在這裏,神還在擔心着她身上即将發生的事情。
我想,不出意外,她以後還會站在我的身後,和我朝着一個方向膜拜。
一艘船,有人哭着跪着還不見得能求到一張船票,可有些人,似乎是命中注定會登上這一艘船。
看來,我需要在設計壁畫時,給她留一個小角落了。”
……
“啪!”
挂斷了電話。
唐麗夫人對着廚房裏喊道:“我說老東西,東西都準備好了沒有?”
“我覺得還需要一點點的時間我們才能出發。”
“理查那邊告訴我,他對那些同事們說他奶奶的廚藝很棒。”
“他隻是實話實說。”
“所以那些同事們都沒怎麽吃晚餐,留着肚子在等夜宵。”
“哦,天呐,那他們可得再餓一會兒了。”
“所以,我叫你給我去訂一個流動餐車的,你要是早點聽我的,我們就能一邊煮着一邊過去了。”
“我的錯,我的錯,我不知道親愛的你是要準備這些。”
德隆拿着大勺子,在正在煮着的大鍋裏攪拌着,裏面有大腸、豬耳朵、豬肝、牛肉、鴨肉以及很多蔬菜。
可能連曾經教授外婆中餐做法的卡倫也沒料到,自家外婆聰明到這種程度,現在連鹵菜都自己研究出來了。
“親愛的,我昨晚做了一個夢。”唐麗夫人說道。
“我猜一定是一個美夢,是麽?”
“是的,一個美夢,我夢到了我年輕的時候。每次看着孩子們長大時,總會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年輕時。”
“嗯,是的,有時候我也有同樣的感覺。”
尤其是看見理查坐在那個女孩身邊時的模樣,簡直就像極了自己當年。
“親愛的,你還記得我們是怎麽認識的麽?”
“在一次探險時,我正好和部門裏的人在那裏探查一處古老的遺迹,我正在拓印着石碑上的陣法紋路,然後陣法忽然啓動了。
你救了我,親愛的。
是你在我掉落岩漿前将我拉了出來。
我是什麽時候愛上你的呢,就是你蹲在上面,我抓着你遞過來的那把刀,擡頭看見你的臉時,我當時就心動了。”
唐麗夫人開始暗示道:“你還記得那把刀叫什麽名字麽?”
“當然記得,夢魇之刃,懷女兒時,你讓我幫你把那把刀給封印了,你說你以後應該再也用不到它了。”
“是的,前些日子我挺希望它就在我身邊的。”
聽到這話,德隆老爺子抿了抿嘴唇,道:“對不起,親愛的。”
“我不是想來奚落你,畢竟接下來你的表現很不錯,尤其是你和艾森父子倆在台上時的鏡頭轉換,我就猜到是你們兩個人在操控。”
“額……所以你在家裏架設了轉播法陣?”
“不行麽?”唐麗夫人提高了聲音。
“當然可以,呵呵。”德隆老爺子怎麽敢在這件事上較真。
“原先,夢魇之刃我是想傳給我們女兒的,但她得到了她老師的傳承聖器,我覺得那件東西更适合她。”
“是的,當初讓她選過,她選擇了那件聖器。”
“後來,原本想着等艾森長大了,傳給艾森的,可惜,兒子随了你。”
“是的,兒子随了我,但……也不算很可惜吧,優秀的陣法師可是很珍貴的,而且我察覺兒子的魔方之鑰似乎比之前更精進了,不僅人恢複了很多,境界也提升了很多,上次一起布置陣法時我就感覺到了。”
“嗯,先不說兒子。”唐麗夫人打斷了自家丈夫的亂發散,“我的意思是,是時候該把那把刀啓封出來了。”
“你打算,傳給理查?”
“嗯哼。”
“親愛的,你瘋了麽,你的那把刀意志不堅定的人握住它心神就會被反噬,我并不認爲我們的孫子能夠掌握住它;
你記得你當年爲什麽要封存它麽,是因爲你懷了女兒時,爲了女兒的健康,無法繼續給它喂養靈魂力量了,這才讓我幫你封印了它,使用它的消耗,實在是太大了。
還有就是……理查的身體素質以及未來發展路線,也不适合走你當年的那條路,雖然,他現在是越來越扛揍了。”
“總得試一試,是吧,德隆?”
被直呼名字的德隆老爺子身體打了個哆嗦,隻能道:“當然,你高興就好,可以讓理查自己來選擇嘛,雖然我覺得我們的孫子應該不會喜歡這一款武器,大概率他舉起它後揮舞幾下就會頭暈過去。”
唐麗夫人滿意地點了點頭。
理查肯定操控不了夢魇之刃,
但他會轉手送給卡倫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