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還殘留着林漢姆老爺子留下來的煙味，卡倫坐在病床上，尼奧坐在輪椅上，兩人面對着面。
起初的一刻鍾，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都在思考。
因爲在過去這些日子所發生的事，在剛才，以意想不到的方式，集中爆發了。
而且兩個人還很清楚，接下來的選擇，将決定二人的未來發展，并且至關重要。
卡倫率先結束了思考，等了會兒，見尼奧還在思考，他就伸手去拿床頭櫃果籃裏的葡萄。
手還沒碰到葡萄，尼奧擡起頭，示意自己思考好了。
卡倫收回手。
尼奧開口道：“其實月神教和輪回神教本來關系很不錯，當然，是相對于秩序神教而言，它們的關系是不錯的。”
卡倫開口道：“但這種關系不錯的基礎在輪回戰敗後就失去了，那時候月神教就已經在侵蝕那一塊海面區域群島上輪回神教的信徒地盤，月神教本來還想拉入暗月島，卻被我秩序神教先截入了。
另外，在暗月島的和平會議上，輪回神教私下裏就曾針對和月神教的沖突與我秩序神教打過招呼。”
“但現在看來，這個招呼失去了時效性。”尼奧雙手交叉置于身前，“尤其是在輪回谷發生了瑞麗爾薩事件後，進一步讓輪回神教遭受了損失，同時也讓外面的人看見了輪回神教現在的虛弱。”
“是的，所以神教之間，很難形成真正的聯盟，原本的聯盟中，誰的實力下滑了，第一個來撕咬它的可能不是敵人，而是來自自己盟友的分屍吞咽。
這次月神教是想加大力度了，哦不，是已經宣戰了。
月輪券錨定秩序券，薩拉伊娜拼着受傷虛弱的身體也要走完政治秀，看樣子短時間内不打算離開約克城了，應該就是想要故意做一個外交姿态，暗示月神教對輪回的戰争，是獲得了秩序神教的同意與支持。”
“她做得有些刻意了。”尼奧伸手拿起一串葡萄，提起來，一下子咬下去五六顆，一邊咀嚼一邊道，“刻意得讓我覺得，可能我教是被對方硬擺了一道。”
卡倫點了點頭，伸手從尼奧手裏去接葡萄，尼奧猶豫了一下，終究臉皮沒厚到那個程度，還是讓卡倫将自己手中的葡萄接走了。
“可能我教高層并未準備好，或者說内部并未完成意見統一，月神教這次是故意扯了我教的虎皮。”
“虎皮？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是的，虎皮。”
“這樣就隻能說明一件事，這次的事情已經牽扯到了我教内部派系的矛盾分裂。”
尼奧點了點頭：“甚至可以說，這次事情正是因爲我教内部派系分裂才得以促成的。
拉斯瑪大祭祀在任時，他其實是用很柔和的手段壓制了我教内部的矛盾，諾頓大祭祀上任後，行事風格就激進了很多，一旦激進，就容易激化本就存在的矛盾。
這次安卡拉酒店的刺殺事件，應該就是其中一個表現，我很好奇，如果繼續深入調查下去，能否查出真正的結果。
不過，應該是查不出來了，因爲到了這個層面，結果已經不重要了，政治鬥争不看這種小細節。”
卡倫将一顆葡萄送入口中，道：“我們好像偏題了。”
“是的，作爲基層公務員……好吧，科長和副科長？”
“您現在應該算個主任。”
“太亂了，算了，不類比了，總之，我們還很弱小，我不是說實力上，而是說單純的職位和地位上，我們仍然處于積累和發展的階段。”
“是的，沒錯。”
“現在這個機會，可以加速這一進程，這應該就是伯尼把這個機會給我們的原因。”
“是您安排得好。”
“嗐，禮物我又不是隻送給他一個，反正是雷爾買的禮物，不算什麽。伯尼這個人，藏得很深。”
“和您一樣。”
“有這種感覺，我記得他是從丁格大區調來的，現在看來，應該是秩序之鞭最高層早就計劃着恢複秩序之鞭的昔日地位了。”
“而且他們應該早就預見了誰會是下一任大祭祀，隻有行事風格激進的諾頓大祭祀，才能滿足秩序之鞭恢複榮光的需求。”
“是的，這樣看來我們的諾頓大祭祀是早就内定好的，怪不得拉斯瑪大祭祀說離任就離任了。”
“所以，伯尼是在代表秩序之鞭在約克城的布局，給我們機會。”
“不，你錯了，伯尼不是代表秩序之鞭真正高層在給我們機會，他是在自己給自己創造機會，明白麽？不管哪個層級，都有自己需要發揮的主觀能動性。
最重要的是，這個自費的觀摩團，你讓我相信是秩序之鞭高層提前布置出來的，很難呐，也太吝啬了一點，高層還沒不要臉到這種程度吧。”
“他聽到風聲？”
“也有可能自己猜到了。”
“那他行事很果決。”
“是的，我們其實早就是他物色好的目标人選，呵呵，其實和我送不送禮物沒有關系。”
“有道理。”
“看明天的《秩序周報》加刊吧，從那上面應該能看出高層的态度，應該……軟站邊？”
卡倫吐出一顆葡萄籽，回答道：“感覺大概率會呼籲和平。”
“嗯，我也這麽覺得。嘿嘿，這就有趣了，想想看，這份已經敲定好的自費觀摩團行程，哈哈哈。”尼奧說着說着笑了起來，“放在平時，腦子進水的人才會接的這個自掏錢包的任務，現在，卻能發揮出巨大的效果，這個效果，甚至能讓我和伱，在這次行程之後……”
尼奧組織了一下語言，接着道：“脫離基層公務員層次。”
“您的目标可真低。”
“目标放低些，到時候往上都是賺的。月神教和輪回神教剛剛宣戰，月神教故意制造出我秩序神教站邊它的态勢，我們再在剛宣戰時，就以觀摩團的身份前往月神教。”
卡倫點了點頭，道：“月神教會高興死的。”
“是的，雖然我們是自費去的，但月神教會把我們供起來，當作一種進一步的政治表态。”
“對。”
“而且你的小隊裏，公子哥小姐非常多，還有不少騎士團背景的年輕人，這是絕佳的觀摩團，規格很扛打！
伯尼，隻能選擇我，無關送禮、無關感動、無關回報，因爲我是你的老上司還是你的現任中隊長，也隻能選擇你，你的小隊，是他最需要的。”
“是的，沒錯。”
“到時候，沒人會在乎，不，是沒人會真的以爲，我們是自費成團，隻會把我們當作是秩序神教的一種表态，月神教更是會把我們捧得高高的。
唯一的副作用就是，我們會得罪其他的派系，因爲我們的行爲，無疑是以下克上，爲了自己的利益，強行綁定了神教的态度。”
“但也會獲得一些派系的支持，至少，秩序之鞭這邊是希望看到我們出風頭的。”
“是的，副作用可以忽略不計，隻要我們足夠弱小，就沒有什麽好失去的，總不可能等我們回來把我們暗殺了。”
“所以，這次觀摩團？”
“去！”
卡倫應聲道：“那就要越快越好。”
“是的，剛宣戰，我們就去，效果最好。越早去，我們借機做捆綁的政治利益就更高，手中的籌碼，就越值錢。
最後如果賭赢了，伯尼真有可能競争到本大區的持鞭人位置，如果能順勢恢複本大區秩序之鞭正常體系，将現在的秩序之鞭小隊從大區管理處那裏剝離出來。
我們兩個回來……就都有實權的位置了。
因爲大區秩序之鞭總部，現在就是個空架子，以前絕大部分優秀的秩序之鞭出身的人，都選擇了轉職發展，把這裏當做一個鍛煉的地方，給我們留下了巨大空白啊。
卡倫，小人物往上沖的機遇，就在我們面前，這一次如果賭成了，可以減少十年的奮鬥。”
“是的，您說得對。”
尼奧身子微微後仰，看着卡倫，有些羨慕道：“你的運氣是真的好啊，正好連續趕上了這幾班車。”
卡倫回答道：“一個人的發展，除開個人的奮鬥，也受時局進程的影響。”
“那麽，今晚就動身吧？”
“您的傷？”
“沒事，上次是你給我弄傷的，我不得不多躺了一陣子，這次是我自己給自己弄傷的，看起來嚴重，但恢複起來更快，現在不影響了。
我好奇的是，你能否要求你的手下，直接就動身做傳送法陣離開維恩？”
“沒問題。”
“嗯，很好，看來你對自己小隊的控制力很強。12個人的觀摩團名額，我，你，加上你手下隊員，正好。我這就去教務大樓查看一下今晚傳送法陣的開啓情況，保險起見，我們不坐最直接的傳送方式，可以多蛙跳一下。”
“明白，您去安排就好，我去組織我的人，在教務大樓彙合？”
“好。”尼奧身子發力，從輪椅上站了起來，他身子還有一點點搖擺，将手撐在卡倫的肩膀上，“相信我的直覺，這次我們能滿載而歸的，我的賭運一向不錯。”
“其實，最後一句話您可以不用加。”
“你不相信我？”
“沒有，我隻是好奇，您這次這麽果決，有沒有一點點原因，是您想出去躲債？”
“怎麽可能，你這話是在玷污我對秩序之神的虔誠。”
“好的，我明白了。”
卡倫站起身，準備走出病房時，尼奧喊道：
“喂。”
卡倫停下腳步，回過頭。
尼奧對着卡倫擡起左手，指尖來回搓了搓：
“那張卡呢，現在可以給我了，訂傳送法陣位置是需要點券的。”
卡倫将那張薩拉伊娜給自己的10w秩序券卡拿出來，遞給了尼奧。
尼奧接過卡，笑道：“其實你應該感激我。”
“感激？”
“一個人連續輸兩次的概率肯定比輸一次的概率低，我剛剛已經輸過一次了，這一次我們成功的幾率不是一下子就變大了麽？”
“您說得真是好有道理。”
……
“怪不得月神教要将月輪券錨定秩序券，這樣可以穩定開戰後月輪券的價值。”阿爾弗雷德一邊開車一邊說道，“還有就是，對這場戰事，月神教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
“阿爾弗雷德，我原本以爲你會和我說另外一件事，比如我們今晚就要全隊打包離開維恩，前往月神教區域觀摩。”
“這是少爺您已經決定好的事情，您決定的，就是我阿爾弗雷德必然要遵從的。”
車開到喪儀社門口，卡倫下了車，阿爾弗雷德則繼續開去艾倫公寓，要将剛結束任務此時正在休息的隊員們全部喊醒集合。
卡倫走進後院來到自己書房，希莉跟着進來問道：“少爺，需不需要爲您準備晚餐？”
“多下一些面條吧，待會兒大家會過來吃。”
“好的，少爺。”
卡倫打開櫃子，從裏面拿出自己的輪回之門試練限量版背包。
在書架上抽下幾本最近自己打算看的書将它們放進背包，然後停頓了一下，還是将書桌上的那本放在木盒子内的黑色筆記本拿出也放了進去。
其餘的，他就不收拾了，待會兒阿爾弗雷德回來後會幫自己收拾好的。
走進卧室，普洱正坐在床上，四周是她讓希莉幫自己從布娃娃商店訂做的幾個玩具，這幾個布娃娃長相和衣着有些寫實。
至于凱文，則趴在地闆上，鼻子上架着一副鏡框，正在閱讀。
毫不誇張地說，這個家一半以上的文化氣息，都是靠一條狗頂上去。
“我現在要說明一件事……”
卡倫用比較簡潔的方式将事情陳述了出來。
聽完後，普洱身子一歪，直接側倒在床上，看着卡倫：“這個事情的轉折跨度真的好大。”
“汪。”凱文點頭。
“所以，我的小卡倫你是被你的那個隊長影響到了麽？”普洱甩了甩尾巴，“當一個活着隻爲尋找刺激的家夥一下子輸光了所有，他會……嗯，變得更極端。”
“但這确實是一個非常好的機遇。”
“當然，我沒否認它是，作爲觀摩團，去月神教被高規格接待後，再去戰場上逛一圈，回來後要麽被打壓封殺冷藏，要麽靠這次經曆獲得特殊地位加持。
哦，我的小卡倫，身爲長輩，我覺得我應該在你頭腦燥熱時給你适當地加點冰塊，其實你就算不去賭這次，慢慢發展起來，以後的地位也不會差，你現在已經具備着非常好的起步發展條件了，隻是欠缺時間把資曆填充滿而已。”
“在任務中卷入一場刺殺，而且在刺殺發生時，你心裏甚至已經清楚這場刺殺不會有調查結果，這種感覺，讓我很不舒服。”
“理解，理解，但這就是成年人的必經之路，不是麽？”普洱繼續道，“真的，聽我一句勸，你還年輕，你的人生還很長。”
“這次我打算帶你們一起去。”
普洱聽到這話馬上激動地立起來，揮舞着肉爪喊道：“年輕就需要有朝氣，就需要有一股敢打敢拼的闖蕩精神，就應該去面對無垠的未知去創造屬于自己的未來！
去，這麽好的機會怎麽能不去，難道你就想讓你的青春在枯燥的填充資曆中白白度過麽，難道你想繼續接這種安保任務糊弄你的大好年華麽！
貓貓支持你！”
旁邊看書的凱文用狗爪子扒拉下鏡框，順便遮住了狗眼。
阿爾弗雷德那邊的效率也很快，最重要的是一天的任務結束後，大家都在公寓休息，家在本地的也沒有選擇回家。
等卡倫從書房裏出來時，院子裏衆人已經集合完畢，大家要麽背着包要麽帶着行李箱。
尤其是艾斯麗和布蘭奇，每個人帶了好幾個箱子。
卡倫指了指她們的箱子說道：“行李物品少帶點，托運行李是要額外算點券的。”
大家夥都笑了。
希莉和萊克夫人以及多拉多琳此時端着一碗碗面和配菜走了出來，院子裏擺放着很多張小桌小凳。
卡倫坐下來後，大家都默默地開始進食，雖然很多人剛被吵醒還沒睡夠胃口不好，但在這個時候依舊大口吃面。
卡倫注意到一個細節，全隊有一半的人居然學的自己用的是筷子，剩下一半的人則是叉子配合筷子一起用。
阿爾弗雷德蹲在卡倫身邊，手裏捧着一碗面拿着筷子，西裝革履的他，蹲姿很地道。
“少爺，事情我簡短地和他們都說了，大家已經大概清楚是什麽情況了。”
卡倫點了點頭，對在場所有人開口道：“這次的事情，是我個人決意的一場賭博，你們中不少人身份不一般，不需要像我一樣去賭這個，而且還有可能會影響到你們自己在本家族以後的地位和發展。”
理查開口道：“隊長，不要說了，我們心裏都清楚，阿爾弗雷德先生說得對：你們到底是想成爲真正翺翔于天空的雄鷹還是想永遠做一隻在家族羽翼下被保護的鹌鹑。”
巴特則開口道：“戰争啊，夥伴們，是戰争啊，我們有機會去親眼目睹神教戰争啊，我已經迫不及待了，哈哈哈！”
“一邊是安保任務，一邊是戰争場面，還需要選麽？”
“就是，就是，我想去目睹那個畫面，那是一種腦子裏幻想一下都覺得血液沸騰的畫面。”
這讓卡倫有些意外，他原本想着以退爲進，先看出哪些人需要安撫和鼓勵，再用話術的方式讓他們選擇跟着一起去。
可現在看來，他們根本就不需要自己去鼓噪，他們比自己更急切。
但很快，卡倫就想明白爲什麽了，自己不能用自己那套已經習慣的利益得失思維去衡量他們；
因爲，
他們正年輕。
———
求月票，晚上還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