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看着卡倫,卡倫也很平靜地和她對視着。
這場由隊長尼奧發起的盜墓行動,發展到現在,可以說早就偏離原本航道不知道多遠了。
事态發展的主動權已經實際丢失,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卡倫現在還能嘗試去抓住一些東西,不至于讓局面徹底崩盤。
隻能說,隊長接的任務,真的有父子相。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女人指尖在卡倫脖頸處輕輕摩挲,“你在亵渎一個秩序信徒,對秩序之神的忠誠。”
“我們的忠誠,給的是秩序,而不是秩序之神。”
女人微微後仰起脖子,問道:
“看來,爲了活命,爲了給自己手下人争取生機,伱真的是什麽都不顧了,什麽樣的胡話,你也都敢說出來。”
“請您相信,至少在這一刻,我對您是坦誠的,夫人。”
“呵呵,我可沒有這麽好騙,我也無法承受再被欺騙一次的代價了,最重要的是,就算你沒有騙我,又有什麽意義呢?
就算真的是有一個人,和我一樣都是叛教者,看在同是叛教者的面子上,我就要放過你?
我覺得,沒有這個必要。
甚至,我反而會覺得,将這裏留給一個叛教者來居住,是秩序對我的一種饋贈。”
“夫人,您覺得自己,真的能安全離開麽?您就不好奇,我們是怎麽知道這個地方的?我們,隻是魚餌,背後有人想拿我們釣魚。
相信我,就算你把我困在這裏,殺了我一半手下再将剩下的人弄瘋,等你‘寄存’在一個人身上出去時,等待你的,也不是想象中的自由,而是撒向你的漁網。
現在,我很懷疑,背後的人目的就是爲了釣你,你就是他們的目的。”
“你的話,我無法相信,我也還是那句話,我别無選擇。”
“您有選擇。”
“我沒有試錯的成本。”
“好吧,如果同爲叛逆者的身份無法從您這裏得到真正的退步,但能否給予我一個說話和闡述的權力?”
女人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轉身,鎖縛在卡倫身上的水晶藤蔓被抽離,卡倫落地,揉了揉脖子處的勒痕。
然後他打開背包,從裏面取出兩個保溫杯,一個杯子裏裝着的是冰塊,另一個杯子裏裝的則是檸檬酸,一種汽水。
“夫人您要來一杯麽?”
“可以。”
卡倫用杯蓋給女人倒了一杯加冰塊的汽水遞給了她,自己則猛喝了兩大口。
女人提醒道:“你不擔心你手下那些人麽?”
卡倫搖了搖頭,道:“我囑咐過,讓他們慢點走,他們現在應該還在甬道裏用烏龜的速度前進,距離到達夫人準備對他們出手的平台處,還遠得很。”
女人在地上坐下,伸手一抓,一根粗大的水晶飛到她手中。
“咔嚓”一聲,水晶被削去一端,有紅酒流出,女人張開口,在下面接着。
女人喝了一大口,看向卡倫,問道:“要麽?”
“我不喜歡喝酒,我喝這個就好。”
“你該說點正事了。”女人又喝了一口酒催促道,“抓緊點時間。”
“我們的時間,其實很充裕,用來聊天的話,肯定是夠了。”卡倫放下保溫杯,“我在約克城有兩個很要好的朋友,他們是一對兄妹,我的這枚戒指就是他幫我打造的,他的妹妹,是個很可愛的小姑娘。”
“我相信,小姑娘面對你這樣的外貌和氣質,很難不可愛。”
“謝謝您的誇獎,我想,如果他們知道,這裏還有一名沃斯家族的先祖沉睡在這裏的話,肯定會非常高興的。”
“沃斯家族的傳承早就分散了,沒什麽好高興的。”女人笑了笑,“而且我不是維恩人,我也沒有孩子,我的那一支在我這裏其實已經斷了,所以,他們除了姓氏和我一樣外,其實沒有什麽關系,你也不用拿他們來對我進行溫情遊說,沒用。”
“我隻是覺得用溫情一點的方式作爲正式交流的開場白,可以顯得不那麽生澀,我叫卡倫,夫人您呢?”
“我夫姓甘迪羅。”
“好的,甘迪羅夫人,很抱歉,我對您的丈夫,并沒有其他的認知。”
“這很正常,我丈夫隻是個很普通的秩序信徒,再加上我和他在一起後,兩個人隸屬于特殊研究部門,你聽說過甘迪羅的事情才叫不正常。”
“夫人您好像應該也問問我的姓氏?”
“呵呵,好吧,你的姓氏是什麽?”
“茵默萊斯。”
“我也很抱歉,可能是因爲有些神殿長老太過神秘,我并不知道這個姓氏。”
“這是一個審判官家族,很有名的。”
卡倫很自豪地介紹着自己的姓氏。
“很有名的……審判官家族?”
“是的,夫人,茵默萊斯是瑞藍境内一個小城市的審判官家族,當然,您不知道這個姓氏,也是很正常的。”
“你的嘴裏,總是會冒出這些讓我覺得自己正在被戲弄的訊息。”
“有些時候,審判官和神殿長老之間的差距,并沒有那麽大,我的爺爺是一個叛教者,一個可以被寫進神教史冊的叛教者。”
“哦?”
“您剛剛說過,我的手下隊員們并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是因爲我一直用假的姓氏在神教裏發展。”
“叛教者的後人,爲什麽還要在神教裏發展呢?”
“夫人,身爲叛教者的您,爲什麽還要當着我們這些人的面,去贊美秩序呢?”
“我們不一樣。”
“不,我們是一樣的,我們都認可秩序,且忠誠于秩序,但卻否定和批判神的存在和作用,因爲在規則和信仰之上,就不該有神的存在。”
“這些話,是你那位審判官爺爺教你的?”
“您現在不認爲我是爲了活命什麽話都敢胡說了?”
“有些話,想胡說也胡說不到的。”
“大部分是我自己想出來的。”卡倫伸手指了指前方的這些觀衆,“您操控他們的方式,是‘蘇醒’麽?”
“呵呵,一下子蘇醒上千人,你覺得可能麽?”
“我不知道。”卡倫聳了聳肩,“但我覺得和這些水晶肯定有關系,這些水晶的嵌入,爲‘蘇醒術’提供了一個全新的運行方式,這就是您和您丈夫的研究成果麽?”
“是他的研究成果。”甘迪羅夫人說道,“我的丈夫,是一個天才,一個真正的天才。”
“是的,我看到了。”
“我不相信你先前那些亵渎神的話是自己想出來的,我更不相信你能真正看懂我丈夫的天才設計。”
“我可以嘗試說一下我的理解,您可以評判我說得對不對,不怕您笑話,我最擅長的,也是蘇醒術。”
那可是我在成爲神仆前,就掌握的能力啊。
“你很會聊天。”甘迪羅夫人評價道,“你一直在引誘我進入你的聊天節奏,你這個人,心機很深沉。”
“我覺得會聊天是一種禮貌,是一種讓大家相處時都能很舒适的生活技能,我向來不喜歡把社交障礙當作耿直。”
“你可以說說看這裏了。”甘迪羅夫人說道,“如果你說錯了,我會認爲你對我丈夫的成果進行了玷污,我會馬上将你封鎖在棺材裏。”
“好的,夫人。”
卡倫站起身,先環視四周,道:“您的年歲,應該比我想象中還要久遠得多,所以,這座墓穴,是您的丈夫和康傑斯家族的先祖,一起改建的麽?”
“是的,我的丈夫和康傑斯家族的人達成了協議,一起改建了這裏。”
“康傑斯家族用家族人的遺體,來幫助您的丈夫來進行研究,等研究出成果後,再以秩序神教的名義,幫助康傑斯家族解除詛咒?”
“是的,能夠解除月神詛咒的教會,在這個世上并不算多。”
“這些水晶,這裏的環境……”卡倫伸手指了指地面,“這裏才是整個墓穴的核心所在,不,這裏應該就是一個實驗場所,在我的腳下,應該是一個由厚厚水晶層改造成的陣法。”
甘迪羅夫人沒說話,繼續聽着。
“一個模仿秩序蘇醒的陣法,一個模仿秩序鎖鏈的陣法。”
當聽到“秩序鎖鏈”這個詞時,甘迪羅夫人目光閃爍了一下,開口問道:“你猜得沒錯,這裏的運轉,全都靠下方巨大的水晶陣法從水晶内汲取能量來維持。”
“不不不,您是在誤導我了,這座水晶陣法的作用不是爲了提供能量,雖然它事實上起到了這樣的一個效果,讓這座古墓曆經這麽多年依舊可以運轉。
但您的丈夫設計這座水晶陣法的主要目的,不是爲了供能,而是……轉化!”
甘迪羅夫人瞬間站起身,盯着卡倫。
卡倫繼續道:“蘇醒術最難的這一層,就是轉化,把相匹配的靈性力量,持續性地灌輸進被蘇醒者的身體内,讓他們得以維系住長時間的存在。不是渾渾噩噩的活屍,而是具備着完整思維的持續‘供血’。
您的丈夫是一個偉大的天才,夫人,我真的沒想到,這個世上真的有人可以做到這一步,雖然還很稚嫩,雖然受限非常的大,但這已經足以讓我覺得震撼了。
這些觀衆,這些康傑斯家族的人,他們并不是獻祭品,之所以收集康傑斯家族的遺體進來,不是爲了從他們身上榨取到什麽力量。
因爲這些觀衆,其實都是這場研究的助手,您的丈夫是想要利用他們的家族信仰體系,爲自己的研究提供更多的可能和方向。
他們身上嵌入的水晶,是方便了您控制住他們,但實際上,是想要通過每隔一段時間的虛假蘇醒,讓他們對水晶進行新的附魔。
正如他們的先祖給女神垂憐附魔出透明效果一樣,有些時候,可能就那麽一點的契機,就那麽一個小小的概率,就能爲一個偉大的研究提供破局的思路!
您的丈夫成功了,蘇醒術一般隻能維系三天,而您,卻一直‘蘇醒’到現在。”
甘迪羅夫人看着卡倫,開口道:“你是真的看懂了。”
“我說過了,蘇醒術是我的特長。”
“所以,把你留下來,繼續我丈夫的研究,是一件很正确的事情,不是麽?”
“我們可以先不談這個,我有個問題,您的丈夫,他現在在哪裏?”
“他死了。”
“很抱歉。”
“你不需要抱歉,我和他都不是活人,所以我并不覺得死亡是一種冒犯,無論是對我,還是對他。”
“夫人,我想再問您一個問題,您是否還在繼續這裏的研究?”
甘迪羅夫人沉默了。
“亦或者,您是想繼續研究,卻沒有辦法做到?”
“我無法跟上我丈夫的天才思路。”
“是的,沒錯,所以在您丈夫離開後,您僅僅是看護着這裏,對麽?”
“是的,我隻是看護着這座實驗室。”
“您在等待着他的歸來,是麽?”
“我在等待着他的歸……”甘迪羅夫人瞪向卡倫,“你在套我的話。”
“沒有什麽不能說的,您就算是想讓我留在這裏幫您看家,或者說您想讓我在這裏繼續您丈夫的研究,這些事情,您依舊得告訴我。
您的丈夫,到底是死了,還是走了?”
“他走了。”
“他欺騙了您?”
甘迪羅夫人目光中出現了怒火。
卡倫忙解釋道:
“是您一開始與我說的,您無法承受再被欺騙一次的代價了,我一開始認爲是皮斯頓.康傑斯,現在我開始懷疑,一百多年前,皮斯頓.康傑斯離開時,他還是皮斯頓.康傑斯本人麽?”
卡倫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頭頂,繼續問道:“您的丈夫,是不是從這裏也抽出了一枚水晶,送進了皮斯頓的腦袋裏?他對您說,出去找尋更多的康傑斯家族的後人來繼續這場研究,但他,卻一去不歸?
您想要離開這裏的目的,是出去尋找他,您想要去質問他當初爲什麽要欺騙你,将你一個人留在這裏承受一百多年的孤獨?”
甘迪羅夫人開口道:“我現在有點想殺你了。”
“您現在如果就殺了我,您肯定會後悔的,惱羞成怒是最廉價的垃圾情緒。”
卡倫邁開步子,走向水晶棺。
水晶棺很大,裏面有枕頭有被褥還有書籍和筆記,内部四面更有密密麻麻的陣法。
“夫人,我能躺進去感受一下麽?”
“你躺吧,等你躺進去後,我就給你把棺材蓋閉合上去。”
卡倫猶豫着要不要脫鞋,随即又覺得好像穿着鞋子進去更合适一些,所以翻身進了棺材,躺了下去。
這裏的空間很大,有點像是個大陽台,不僅能放一張單人床,還能擁有一個書桌擺放的位置。
躺下去後,看着四周壁面上雕刻的一個個陣法,再感知着棺材内不斷流淌出來的神秘氣息,卡倫明白了。
“嗡!”
棺材蓋懸浮起來,來到了卡倫上方。
這個女人隻要想,就能在此時完全将卡倫封死在這裏。
“夫人,您是被你丈夫蘇醒的麽?”
卡倫坐了起來,甘迪羅夫人站在水晶棺邊緣,冷冷地看着卡倫。
卡倫沒急着出來,而是繼續問道:“其實您不是叛教者,您的丈夫才是,您隻不過是接觸了您丈夫的思想。”
“爲什麽這麽說?”
“因爲如果我能見到您丈夫,我會很激動的,您丈夫如果見到我,也會很激動的,而你,太平靜了。”
卡倫從棺材裏翻出來,懸浮着的棺材蓋,又默默地落回了一側地面。
“您早就死了,是麽?”卡倫指了指這口水晶棺,“這口棺材,一開始應該就是拿來儲存您屍體的,保持屍體内殘留的靈性力量不會消散。”
同型号同功能的棺材,我家裏也有。
“是的,我早就死了,我是被我丈夫蘇醒的。”
“這就是爲什麽他騙了你,你卻沒有那麽恨他的原因了,抱歉,我偏題了,在這個時候并不适宜在情感方向上去擴散。
我簡述一下,您丈夫在這裏做研究,某一天,他蘇醒了已經死去的您,您在這裏陪伴着他,又做了一些年的研究。
直到一百多年前的某一天,一個叫皮斯頓.康傑斯的進來了,他告訴您和您的丈夫,外面的康傑斯家族已經沒落了,無法再繼續向這裏輸送族人的遺體。
您丈夫以需要更多‘研究助手’爲理由,附着在皮斯頓的身上,離開了這座墓穴。
自此之後,他就沒有再回來過,您在這裏,等待了他一百多年,對麽?”
甘迪羅夫人點了點頭,道:“對的。”
卡倫長舒一口氣,伸手拍了拍身後的水晶棺邊緣,道:“您的丈夫沒有抛棄您,他在這裏所做的一切研究,可能都是爲了你,包括他最後的離開,也是。”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您先前和我說過,您和您丈夫都是死人,但其實,很可能将您喚醒時,您的丈夫并沒有死,他還活着,他選擇附着在皮斯頓身上離開,是因爲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他的靈魂,已經不可避免的走向衰亡。”
“他有沒有死亡,我能感受不出來?”
“他可能用了一些特殊的方式,以承受極端痛苦爲代價,延長了壽命,在那個時候,其實活人已經不像活人了,您沒辦法感知到他還活着,其實很正常。”
“呵,那他也完全可以死後和我一起留在這裏,而不是将我一個人孤零零地丢在這兒。”
“但是,這裏,隻能允許一個人在這個特殊環境下,一直保持着‘蘇醒’狀态,他把‘活下來’的機會,給了您。”
甘迪羅夫人:“……”
卡倫發出一聲歎息,
感慨道:
“您是他這一生,最偉大的作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