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倫看着腳下的皮球,哦不,人頭,一瞬間竟然有種想擡腳踩上去接球的沖動,但到底還是克制住了。
他倒是沒有被眼前的情景給吓到,隻是覺得很驚奇。
這種高層家族之間的傾軋,往往會顯得很血腥很殘酷,這一點,他早就有心理鋪墊,并非無法預料,但這樣的開場,讓卡倫很好奇,接下來這件事到底會如何發展下去。
調子起這麽高,你怎麽繼續接着唱?
奧菲莉娅低頭看着自己哥哥的頭,深吸一口氣,然後什麽話都沒說。
她和自己的三個哥哥關系本就一般,各自成年後除了家族慶典上,平時基本不會見面,而且,丹特先前的話,讓她有些擔心卡倫會不會誤會自己。
當初剛到維恩時,在車上,她曾和卡倫聊過《羅津的秘密日記》,普通人看這本書,是爲了一窺真正上流社會的奢靡與荒誕,但她看這本書,像是在看寫實文學。
維納族長看着自己兒子的腦袋,再看向自己的弟弟。
“塔夫曼!”
塔夫曼完全沒有理會自己哥哥的憤怒,而是将目光落在卡倫身上,像是在征詢卡倫的回複。
卡倫開口道:“這麽誠摯的道歉,沒辦法不收下。”
塔夫曼卻搖頭道:“他剛剛自己說了,是自己的護衛長背叛了他,這證明他很可能不知情,那四個僞裝成侍者的殺手,實力很弱,我聽到彙報說其中一個還是服毒自盡,但秩序神教的‘蘇醒術’誰沒聽說過?
用四個實力一般的殺手,而且還是服毒自盡滅口的手段,怎麽說呢,和下毒用的那條蟲子對比起來,落差實在是有些大了,你說對麽?”
“我也是這麽認爲,将軍。”
塔夫曼指了指地上的人頭,道:“所以,是有人想殺你,然後故意栽贓給丹特。”
“是的。”
“那麽這個人會是誰呢?”塔夫曼将軍有些惋惜道,“唉,有些可惜了,腦袋被我割下來了,沒辦法讓卡倫你用蘇醒術将他蘇醒起來再問一問了。”
“塔夫曼!”
維納族長再次喊了一聲自己的弟弟。
“這麽看來,真正的幕後兇手倒像是我了,因爲我急着殺人滅口了,對吧?”
卡倫沒回應。
塔夫曼自己卻笑了,道:“但我絕不會傷害我的奧菲莉娅,她喜歡的人,不管他是誰,是什麽身份,我都不會舍得去傷害他。”
“塔夫曼!”
這是維納族長第三次大喊自己弟弟的名字。
“哥,如果碰到這種事情時你隻知道大聲喊我名字話,那你還不如閉嘴,不要影響到待會兒挂鍾的報時。”
“你……”
“丹特的護衛長,曾經是馬喬長老的弟子,馬喬長老隻有一個女兒,嫁給了我們的族長,誕下了大殿下。”
“塔夫曼,你這是什麽意思?”
“知道卡倫身份的人,本就不多,我,你,以及那幾位長老,這次針對卡倫的刺殺最終受益人會是誰呢?看來,是這些日子奧菲莉娅和卡倫走得太近,被某些人知道了,某些人清楚,一旦奧菲莉娅和卡倫在一起,那将意味着先祖貝爾納和頗爾小姐愛情故事的延續,那奧菲莉娅繼承下一任族長的位置,幾乎無法更改。
甚至,卡倫的血統和故事,以奧菲莉娅丈夫的身份,也能名正言順地參與對暗月島的管理。
某些人,是不希望自己唯一的外孫,失去族長的位置啊。”
“塔夫曼,你已經殺了丹特,難道你還想對我的另一個兒子……”
“你相信他外公布置的事情,他會不知道麽,你的那位長子伊思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跑去他外公那裏抱着他外公的膝蓋哭訴在你這裏遭遇到的不公,這并不是什麽秘密,知道的人很多。”
“證據,證據呢!”
“哦,證據就是……”
塔夫曼拍了拍手,隔間的門被拉開,從裏面走進來一名身着甲胄的中年護衛,長着絡腮胡子。
“丹特殿下護衛長,拜見族長,拜見将軍,拜見殿下!”
“證據就是,這位護衛長是一位心向暗月忠誠的人,雖然他曾在馬喬長老手下學習過武道,但他的忠誠,全部奉獻給了暗月。
因此,他早就通過寫信的方式将關于打電話和馬喬長老安排他在二殿下這裏當内奸的事情告訴過我了,昨日,他還特意來找過我,告訴我馬喬長老派人吩咐他準備做一件事,那就是幫忙刺殺卡倫,再嫁禍給丹特。
他這裏,還保留了一些通信的信件以及馬喬長老給予他的信物,哥,你想要的證據都在這裏。”
“他是你的人?”維納族長問道。
“是暗月島的人。”塔夫曼糾正道。
“你早知道他們要對卡倫下手?”
“是的,他向我彙報過了。”塔夫曼點頭承認,“但出了點問題,他向我彙報的時間是等談判會議結束後,大家都在放松娛樂時再下手,沒想到,今晚卻提前了。”
護衛長馬上道:“是的,今晚是突發情況,因爲卡倫先生今晚來泡溫泉了,他們就擅自提前了行動,蟲子和杯子,是馬喬長老早就給下來的。”
塔夫曼看向卡倫,道:“不要怪我沒有提前通知你,這是家醜,我是想遮掩的,盡量讓你對我們暗月島有更多的好感而不是看見這些肮髒,按照我的計劃,我是準備在他們對你下手之前就提前把他們都解決掉的,讓你可以平安地享受這次旅程。”
“我沒有怪您,将軍。”
這一切的進程實在是太快了,丹特剛死,結果這邊就冒出來了真正幕後黑手的線索,而且這位護衛長竟然直接出來反水當了證人。
等于是所有的調查環節都省略掉了,剩下的,除了直接還是直接。
“那你爲什麽要殺了丹特!”維納族長質問道。
“自己最親近的手下是其他人的棋子,自己一直被蒙蔽着而不知道,遇到事情時,慌張失措,什麽話都往外冒,哥,這種廢物兒子留着,真的是浪費我們暗月島的面包。”
“你……”
“好了,現在事情雖然出了一些偏差,但總算卡倫和奧菲莉娅都很安全,我覺得眼下應該做的,是給卡倫一個處理結果。
哥,
把你的族長令牌借給我一下,我要調動你的近衛隊。”
“你要我把族長令牌交給你,調動我的近衛隊,然後……”
“對,然後去殺掉你的大兒子,因爲消息封鎖得好,他現在收到的消息應該是卡倫死了,丹特正在被問罪,說不定正在搖晃着紅酒杯一邊品着一邊慶祝着。
哦,
馬喬長老說不定也在他那裏,爺孫倆一起慶祝着這場勝利。”
“塔夫曼,你不覺得你真的是太不把我這個哥哥,這個族長,當回事了麽?”
“哥,那你知道麽,在幾個月前,艦隊裏曾發生過一起針對我的刺殺叛變,但被及時鎮壓了下來,原因是什麽,是因爲我一直堅定地支持奧菲莉娅。
如果我不把你當哥哥,不把你當族長,我就不是一個人回島上了,我會帶着我的艦隊回來。
到時候,你可以去問問那些水手,他們是聽你這個族長的,還是聽我的。”
“你……你……”
塔夫曼上前,伸手從維納腰間摘下了令牌,維納族長下意識地想要伸手去阻止:
“哥,你繼續阻攔我,我今晚就連夜回海上去了。”
維納族長愣住了。
塔夫曼拿起令牌,看向卡倫和奧菲莉娅,道:“馬車準備好了,一起去吧。”
卡倫沒有拒絕,因爲塔夫曼沒有給他拒絕的餘地,從自己進入這座客廳到現在,事情的發展完全都在塔夫曼一人掌握中。
這個掌握着暗月島軍權的男人,确實擁有在暗月島橫行無忌的資格。
他是沒有當族長,但他又是暗月島勢力最強大的那個人。
馬車行進,塔夫曼坐在對面,卡倫和奧菲莉娅并排坐着。
中途,又上來一個人,這個人卡倫在今天見過,站在維納族長身後,是三殿下。
三殿下像是剛從被窩裏被喊起來,身上穿的是睡袍,頭發散亂。
“叔叔,發生什麽事了?”
塔夫曼沒有回答他,而是把旁邊一個袋子遞給三殿下,三殿下伸手接過,打開,随即尖叫起來,裏面赫然是自己二哥的人頭。
“他太蠢,死了。”
“二哥……死了……”
塔夫曼伸手撫摸着三殿下的腦袋,柔聲道:“答應我,以後你不要犯蠢好麽?”
“我……我不會……”
“嗯,我們現在要去找你大哥,去往暗月懷抱的路上,你二哥一個人可能會太孤單,作爲大哥,理應一起過去陪伴。”
“大哥……大哥……”
“好好地過你的日子,規矩地過你的日子,我和你的父親是兄弟,我心疼他,不希望他最後一個兒子都沒有了。”
“我……我會的……叔叔……我會的。”
卡倫這才明白,這是殺雞的途中,順便拉上來一隻猴。
這時,大殿下的府邸到了,是一棟很豪華的别墅。
暗月島的王宮更像是辦公場所,基本上權貴都在外面有自己的私人府邸。
一隊隊身着甲胄的武者迅速沖入花園,将别墅包圍起來,别墅裏面的護衛則馬上被驚動,出來與他們對峙。
塔夫曼開口對身邊自己的一名親信道:“去,告訴裏面的護衛,他們的家眷都已經被我們控制了,不出來投降,今晚就送他們全家去暗月之上團聚。”
“是,将軍。”
最直接的威脅,往往能帶來最明顯的效果。
爲什麽戲劇裏的反派總喜歡拿家人來威脅别人,因爲通常情況下這種威脅都非常的有效。
很快,原本别墅裏的護衛們紛紛放下刀劍,出來投降。
“塔夫曼叔叔,您是來我這裏做客的麽,快快請進,我這裏有淘到的好酒,本來就打算送給叔叔的。”
大殿下似乎直接無視了周圍的環境,主動從門口走出來。
塔夫曼下了馬車。
奧菲莉娅抿了抿嘴唇;
三殿下閉上了眼;
卡倫則饒有興緻地探出頭,不想錯過每個細節。
大殿下向塔夫曼走來,
塔夫曼向大殿下走去;
當二人拉近到合适距離時,塔夫曼伸手,旁邊一名護衛的劍落入他的手中,然後,揮下!
沒有打招呼,沒有廢話,沒有講道理,就是這麽的直接。
塔夫曼提起大殿下的頭,像是丢排球一樣向馬車裏抛來。
卡倫伸手接住,好吧,又是一份沉甸甸的誠懇緻歉。
大殿下的臉上,竟然還挂着對自己叔叔打招呼時的笑容。
這個東西,不方便交給奧菲莉娅,雖然卡倫很清楚奧菲莉娅心性很堅韌,但他還是不願意奧菲莉娅沾染這種血淋淋的東西。
所以,卡倫把大殿下的人頭遞給了三殿下。
“給你。”
“謝……謝……”
已經腦袋失去運轉能力的三殿下竟然還對卡倫道了一聲謝,然後一手抱着一個哥哥的人頭,想哭卻哭不出來,隻能身子不停地顫抖。
“塔夫曼,你瘋了!”
一聲怒吼從别墅裏傳出,一道蒼老的人影從二樓陽台處破窗而出,他設想過無數種可能,但怎麽都沒想到塔夫曼竟然敢一言不發直接把自己外孫的腦袋砍了下來。
當老者撲向塔夫曼時,兩側位置忽然傳來兩股恐怖的氣息。
“馬喬,身爲長老卻陰謀叛逆,與你同列長老之位是我的恥辱!”
“爲一己私利,煽動艦隊叛亂,毀我暗月島發展根基,馬喬,你可知罪!”
兩位長老的忽然出現,直接就壓制住了馬喬。
塔夫曼活絡了一下自己的雙臂,看樣子他也将加入戰團,但在那之前,他還是回過頭看向卡倫這邊,道:
“最後一份誠懇道歉會有些慢。”
“不用了,将軍,我已經看見滿滿的誠意了。”
塔夫曼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揮了揮手。
車夫駕駛馬車離開,後面還跟着一隊護衛保證他們的安全。
而别墅内的打鬥還在繼續,
卡倫通過馬車後窗看見塔夫曼身上出現了一套暗紅色的威嚴甲胄,整個人沖天而起,又以極爲迅猛的速度落下,一拳,直接将在和兩位長老纏鬥中本就下風的馬喬長老直接捶翻了出去。
回過頭,卡倫下意識地坐直了身子。
自己,
這是經曆了一場暗月島的政變?
你無法說這場政變看起來像兒戲,因爲它五髒俱全,陰謀、血腥、親情、骨肉相殘,該有的要素它全都具備了,唯一讓人覺得不适應的是,它太快了,也太順了。
本來可以用十天發生的事情,卻在一個晚上全部走完,缺失了這一過程後,讓人産生一種不真實感。
馬車中途停了下來,三殿下被自己的護衛接下了馬車,下車時他還渾渾噩噩的,依舊抱着自己的兩顆哥哥。
馬車繼續行進,目的地是貝爾納酒店。
奧菲莉娅身子一軟,直接靠在了卡倫肩膀上,沒說話。
卡倫隻能安慰道:
“沒事,睡一覺就好了。”
奧菲莉娅點了點頭。
一夜之間,她三個哥哥裏,死了兩個,被吓傻了一個,她是真的沒有競争對手了。
站在奧菲莉娅角度來說,塔夫曼這個叔叔,對她這個侄女是真的好,唯一的缺點就是殺侄子不眨眼。
到了酒店門口,馬車停下了。
卡倫想下車,但剛起身,就被奧菲莉娅伸手抱住了胳膊。
沒辦法,卡倫隻能繼續坐在位置上,讓她依靠。
良久,
奧菲莉娅坐直了身子。
“我先回酒店了。”
“嗯。”
等卡倫下了馬車,準備向酒店内走去時,奧菲莉娅卻開口道:
“卡倫。”
“嗯,還有什麽事?”
“對不起,請不要怪他們。”
“不會的。”
卡倫轉身,繼續向酒店内走去。
奧菲莉娅,
你也猜到真正下毒的人是誰了麽?
……
客廳内,
族長維納正在修剪着自己的指甲,用锉子很是細心地打磨着。
這時,門被拉開,塔夫曼走了進來。
“哥,都解決了。”
維納吹了吹自己的指甲,道:“坐。”
塔夫曼坐了下來,倒了兩杯茶,将其中一杯推到維納面前。
“唉,一個晚上,就病死了兩個兒子,我真是一個不幸的中年人。”
“反正你私生子多,無所謂。”
“私生子那是私生子,有繼承權的,就這四個。
不過,用兩個兒子作爲代價,趁機清理一下長老會,接下來的改革,倒是會方便很多,這些年和長老會裏的那幫老家夥打交道,真的是太折磨人了,尤其是我那兩個兒子的外公,老東西,以爲把女兒嫁給我就能掌控我。
好了,以後就能清淨多了。
呵呵,你以後常回來,這樣他們就會害怕你再次發瘋反而會更支持我,呵呵。”
“好的,我會的。”
“塔夫曼,你知道那隻蟲子是什麽蟲麽?
它們,是當年由菲利亞斯親自飼養培育出來的。
後來因爲出了那件事,導緻這群被飼養出來的蟲子竟然受菲利亞斯對我暗月島仇恨的影響,化身成了詛咒之蟲。
這蟲子,其實是無害的,因爲它隻對擁有暗月血脈的人擁有恐怖的污染性,基本擁有暗月一族血脈的人,被這隻蟲子污染入體,就沒有幸免的可能。
菲利亞斯當年曾說過,他的恨意,就凝聚在這些蟲子身上,除非是真神降臨,否則暗月血脈必将因這詛咒之蟲而滅亡。
幸虧啊,先祖貝爾納提前預判到了菲利亞斯的報複,及時将這些蟲子滅殺,餘下的一些蟲卵也被封存起來,沒有被流露出去。
我們提前洞悉好了一切,卻唯獨沒有料到馬喬會使用這種對我暗月一族來說可以稱得上是禁忌的蟲子,他是真的瘋了,也該死。
我們不是一直對卡倫的身份存疑麽,先祖貝爾納和頗爾女士的後代,一切的一切,都太理所當然了。
現在回頭想起來,本來,這隻蟲子,是有機會試驗出卡倫的真正血脈的,隻是試錯的成本太高,會讓我們無法接受,也不可能真的這麽去做。
他是,會死,他不是,反而才能活,唉。”
“但卡倫沒喝奧菲莉娅卻喝了,所以,如果再給哥你一次機會,你想再試驗一次麽?”
“不敢再試了。”
“爲什麽?”
“因爲,奧菲莉娅沒被污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