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跟我保持距離嗎?”
她這麽問,語調漫不經心。
這個女人如同魔鬼,三言兩語,輕易将人拿捏,将人迷得神魂颠倒。
江刻眼睑低垂,半遮着眸,情緒卻難掩。
他舉起墨傾的手,用了些狠勁,虎口卡着她的手腕。
他低頭,微微靠近她,嗓音微啞,一字一頓:“别耍着我玩。”
“疼啊。”墨傾輕皺眉。
嘴上喊疼,聲音卻平靜。
江刻冷嗤一聲,将她的手腕松開:“我以爲你不會疼。”
墨傾眼眸一垂,随後又擡起來,淡淡說:“我是能被殺死的。”
江刻手垂落,手指蜷縮着,握成拳。
手背上青筋突顯,一根一根的,密集交錯。
明知她是故意的,可心情還是被帶跑,莫名地揪了一下。
他抿唇,不做聲,冷着一張臉,從兜裏将針包掏出來,遞給墨傾。
墨傾揉捏着手腕,瞧見他的動作,松開手腕,把針灸針接過來,說:“我打算去一趟現場,你一起吧。我正好有點事想問你。”
江刻語氣僵硬:“不去。”
墨傾走出一步,聞聲,又倒退回來,停在他跟前。
她眯眼:“不去?”
江刻堅定道:“不去。”
忽而一笑,墨傾手指勾住他的衣領,整理了下,繼而手指往旁一滑,拍了拍他的肩。
她說:“我在樓下等你。”
江刻皺起眉:“你這人……”
“聽不到。”
墨傾截斷他的話,一擺手,直接離開了。
江刻回過頭,眼裏映着她的背影,緩緩吸了口氣。
他好像被她吃得死死的。
*
墨傾在樓下等了三分鍾。
沒等到江刻。
一個醉漢搖搖晃晃從路邊走過,餘光瞥見站在路燈下的紅裙少女,渾濁的眼裏頓時生出些欲望來,他徑直朝墨傾走來。
墨傾瞧見了,冷眼一瞥,沒搭理。
醉漢端詳着墨傾,醉醺醺的,視線卻赤裸裸。
他嘿嘿一笑,伸手就去攬墨傾的肩:“多少錢一晚?”
他的手沒碰到墨傾肩膀。
因爲,一隻手忽然伸過來,抓住他的手腕。
力道很大,醉漢感覺手被桎梏,欲要掙脫,卻無法動彈分毫。
他罵了一句,擡眼去看搗亂之人,卻對上一雙充斥着冷意和危險的眸子,被那視線一盯,他隻覺得渾身一個哆嗦。
他打了個冷顫。
江刻将他往前一推,冷聲道:“滾開。”
醉漢往後倒退兩步,踉跄了一下。
擱在平時,遇上這麽個硬茬兒,醉漢早就溜了。
不巧的是,他今兒個喝了酒。
俗話說的好,酒壯慫人膽。
鬼使神差的,他并未識趣離開,而是壯起膽子,又上前一步。
“你女人啊?”醉漢用很袒露的眼神打量着墨傾,嘴裏發出啧啧聲響,評價,“穿得這麽騷,肯定不是啥——”
他的話沒說完。
因爲,江刻一腳踹在他的小腹,他整個人彈飛出去,落到地上後掙紮了下,沒再爬起來。
解決掉這人,江刻眉頭輕擰着,略有不快地看向淡定看戲的墨傾。
“你挺能忍啊。”
江刻出聲,在一股怒火的趨勢下,難免有些奚落口吻。
墨傾瞧他一眼,理所當然道:“不是有你麽。”
江刻咬着後槽牙:“你——”
墨傾悠然問:“咋樣?”
“……”
江刻把話咽下去。
“走吧。”墨傾赤腳踩在馬路上,擡起手臂折疊在腦後,随後又舒展開,“再耽誤下去,天都要亮了。”
“等等。”
江刻叫住她。
墨傾停下來,轉過身,疑惑看他。
意思是:還得鬧脾氣?
江刻看出她眼裏的質疑,心情一陣不快,但随後,他又忍下來,将手中一雙拖鞋遞過去。
他道:“穿上。”
墨傾瞥了一眼,果斷拒絕:“不穿。”
江刻蹙眉:“不是會疼麽?”
“是啊。”墨傾颔首,然後給出理由,“但這鞋太醜了。”
這是一雙酒店拖鞋。
黑色的,很大碼,是洗澡時穿的。
醜得讓人不想看第二眼。
“有什麽問題?”江刻莫名其妙,無法理解。
墨傾頓了兩秒,看着他,用很清晰地發音重複了一個字:“醜。”
江刻總算明白了:“配不上你?”
“對。”
墨傾坦白承認。
江刻一哽,覺得她還挺事兒的,将拖鞋扔她腳邊:“将就一下。”
墨傾很果斷:“不行。”
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
然而,江刻也放棄了跟她商量,上前兩步,走到她跟前。
墨傾正納悶呢,就見江刻于她跟前蹲下。
他一手撿起一隻鞋,然後伸手握住墨傾的腳腕。
這一瞬,二人的動作皆是一頓。
墨傾的腳一直暴露在外,皮膚是涼的,但江刻的手是溫暖寬厚的,覆上來時,一股暖意傳遞過來,自下而上。
墨傾身形僵了僵。
江刻頓了一秒,但還是拿起她的腳,把那隻奇醜無比的拖鞋給她套上。
他看到她的腳,腳趾圓潤漂亮,指甲修剪整齊,膚色白得均勻,襯着姣好的腳型,頗有一種藝術感的味道。
可惜。
踩了一腳的泥。
很快,江刻又拿起墨傾左腳,把剩下那一隻拖鞋套上。
他一起身,見墨傾低頭瞅着腳上的拖鞋,兩道眉毛緊擰着,似乎在猶豫——是否要将拖鞋給踹掉。
“挺好看的。”江刻違心地說了句。
“呵。”
墨傾冷笑了下。
很明顯,墨傾最起碼的審美,還是有的。
江刻輕咳一聲,把話題轉移:“你想問我什麽?”
原本還在計較拖鞋的墨傾,聽到他這一句問話,稍一猶豫,将這事抛在腦後。
強行讓自己忽略腳上的拖鞋,墨傾緩步走在馬路上。
她開口:“那句話。”
江刻問:“哪句話?”
問完,他反應過來。
同時,墨傾道:“你在掌控生死時,立場是什麽?”
江刻心一沉,狀似無意地接話:“怎麽?”
墨傾問:“你怎麽知道這句話的?”
江刻想到忽然湧現在腦海的記憶,又想到她在旅店房間裏的表現。
一股涼意在心底蔓延,很快就擴散至全身。
江刻的眉眼也冷了下來:“你是不是對他是我,還存有期待?”
墨傾不答,隻說:“你回答我的問題。”
江刻沉聲道:“你先回答我。”
墨傾沉默須臾,她擡眼看向前方,拖着寬大的拖鞋往前走,語氣淡淡的:“沒有。”
“……”
江刻跟在她身後,沒說話。
她說沒有。
非常簡單幹脆。
可是,她對自己的态度,又不像那麽回事。
“我說了,你又不信。”墨傾不疾不徐地說着,忽然回過身,面朝他,倒退着走,她極輕地笑了下,“我打聽一下,你是不是腦子被驢踢過啊?”
“……”
江刻還是第一次見到罵他罵得如此直接的。
毫無說話的藝術。
江刻沒跟她計較這個,稍一沉吟,便問:“那句話,是他跟你說的?”
“嗯。”
“那一幕,也确實發生過?”
“嗯。”
墨傾坦白承認。
雖然編劇是誤打誤撞,台詞和事件都不一樣,但類似的事情,确實在她和江延身上發生過。
那是離開青橋鎮以後的事了。
在戰場之外,她遇上一個歹徒,對方想要他們的命,于是,她就想要對方的命。
但是,被江延阻止了。
墨傾說:“他說我傲慢。”
“傲慢?”
江刻隐約有點記憶。
但是,想不來具體的。
“随意掌控生命,是對生命的傲慢。”墨傾道,“以個人的角度去殺人,跟暴徒沒什麽區别。”
江刻不置可否。
他知道墨傾手上沾過血。
但是,他現在又知道,墨傾手上的血,沒有一個枉死的。
雖然江刻打心底對江延很抵觸。
——一種他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抵觸。
不過,江延的觀點,他是認同的。
“江延,”江刻将這個名字說出口後,第一時間望向墨傾的眼睛,“他是怎樣一個人?”
墨傾倒退着踩到一塊大石頭,她踮起腳尖,又往後退一步,從石頭上下來。
她動作輕盈,身姿妙曼,裙擺輕揚。
她轉過身,手一張開,一側寬大的袖擺撩開,燈光穿透薄紗,在地上留下一道淺薄的紅影。
手又垂落下來,墨傾回頭看了他一眼:“說不清,看不透。”
江刻的視線一刻不停地跟随着她的身影。
她身上似有一股魔力,牽引着他的注意。
“怎麽說?”
江刻緩緩問。
“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墨傾眼睑輕擡,不再因提及江延而避諱,坦坦蕩蕩地說,“包括我。”
江刻有些意外。
“他少年時期,性子挺有趣的,很好相處,愛開玩笑,愛逗人玩。再後來,不知不覺就變成了另外的樣子。”墨傾想了下,“可能肩上的責任不一樣吧。”
“你不是他的……”
江刻話語一頓,沒有把話說完。
這麽親密的關系,也說不清一個人?
“嗯。”墨傾道,“他把我留在身邊,迎合我的喜好。我後知後覺,等有一天,忽然發現,他連飯菜的口味,都跟我一模一樣。”
“……”
江刻站住。
墨傾斜了他一眼,笑問:“你說,我懷疑你是他,是不是很有道理?”
“……”
江刻不語。
這一刻,連他自己都說不清了。
原來那些巧合……
都不僅僅是巧合。
“不過,”墨傾分析道,“連菜單順序都一樣,就有些刻意了。”
江刻停頓半晌,然後,沉沉開口:“有沒有一種可能。”
墨傾側首,接過話:“什麽?”
江刻唇線緊繃成一道線,良久,才将那個他不想承認的猜測說出口:“我的存在,原本就是他留給你的禮物。”
墨傾怔住。
她望着江刻,疑惑:“你爲什麽會這麽想?”
“那就是他想結殼重生了。”江刻反問,“不然,你還有什麽解釋?”
“……”
這一次,輪到墨傾沉默了。
江刻又問:“我爲什麽會跟他長得一模一樣,爲什麽口味跟他一模一樣,爲什麽總會讓你想到他?”
墨傾抿唇。
江刻繼續說:“我過往的記憶,都是假的。我的存在,我的一切,本該由我掌控,但實際上,都是被人事先安排好了,看似是我在做自主選擇,但實際上是必然的選擇。”
就像他在給陳嫂菜單的時候,不會想到,在兩年後,會出現一個少女,能給出一張一模一樣的菜單。
他甚至覺得……
他對墨傾的在意,也是有人蓄意安排的。
墨傾沉吟半刻,忽然說:“你不用有什麽顧慮。”
江刻凝眉。
墨傾灑脫道:“如果真是那樣,我肯定給你一個自由的人生。”
以她對江延的了解……
無論是借江刻重生,還是爲了她、特地塑造了江刻,江延隻要有能耐,都會去做。
但是,她輕描淡寫地給了江刻許諾。
她不需要一個替身。
她往前走。
江刻在短暫的失神後,看着墨傾的背影,最終還是跟了上去。
*
接下來一段路,二人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不再提及跟江延相關的一切。
他們來到宅院前面。
劇組已經走了,連設備都搬空了。
二人的衣服還留在房車上,眼下房車已經開走了,他們隻能繼續穿着戲服。
這一趟走進宅院裏,像極了回到了百年前。
“你查二樓,我看一下一樓。”進了院子,墨傾囑咐江刻。
江刻颔首。
他們兵分兩路。
墨傾先是在院子裏檢查了一圈,沒找到什麽有用的線索,然後,她進了大堂。
剛一踏進去,就聽到“吱吱”的聲音,她眉一凝,指間夾住一枚銀針,擡手扔了過去,銀針在黑暗中穿透倉皇行動的老鼠的腦袋。
老鼠一秒斃命。
墨傾走了過去。
她先是收起紮在牆上的銀針,用布擦拭幹淨,收好,然後才來到老鼠面前。
她揪着老鼠的尾巴,将其拎起來。
半斤。
“老鼠身上有什麽問題?”江刻從樓梯上走下來,手裏拿着手機照明。
墨傾拎着老鼠尾巴,晃了晃,很實在地說:“可以吃一頓。”
“……”
江刻的表情一秒就綠了。
見到他的表情,墨傾聳了下肩,将老鼠扔到一邊,繼而問:“你那邊有什麽線索?”
“二樓有花瓶,應該是現成的。沒難度。”江刻目光在死老鼠上停頓一秒,“這麽多老鼠,不好抓。”
“藥暈就行,隻要有時間,完全能做到。”墨傾拍了拍手,“可以問一問,殷林平時除了撿垃圾和發瘋,還在幹什麽。”
“嗯。”
江刻點頭。
墨傾想伸手去拿手機,發現手機也落到車上了。
她一頓,然後問:“宋一源有回電話嗎?”
“……”江刻沉默了下,道,“沒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