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鏡先生仿佛被人施展了定身術，望着楚塵，有點愕然，内心隐隐有些觸動。
自從前些年魔域爆發，西南八州淪陷後，整個天朝仙庭的局勢就有些失衡了，開疆拓土接連失利後，他在朝中的個人威望每況愈下。
面對四面八方而來的非議乃至指責，饒是他道心強大，内心亦是充滿了煎熬與苦楚。
這些年，他頂住了鋪天蓋地而來的壓力，埋頭做事，以求突破，扳回局面。
然而，事與願違。
“蒼藍山争奪戰”後，上至朝中大臣，仙庭高功，下至民間百姓，對他非議不斷，他的威望更是跌到了谷底。
這一刻，他總算明白，何爲“孤家寡人”，何爲孤獨無助。
饒是道心強大，他内心不免生出無力感。
眼下楚塵這番铿锵有力，氣貫長虹的“勤王”言論，雖說有些冒犯，很是不客氣，可明鏡先生内心卻是不由一暖。
這些年經營下來，朝堂上下，他還是有一批自己的親信，有許多人支持他。
不過，朝野上下，佐國重臣以及“絕世”級别強者，這般旗幟鮮明，直接站隊者，楚塵是頭一個。
正所謂，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明鏡先生心中頗爲欣慰，不過，他臉上卻是苦笑一聲，搖頭道：
“淩霄，若對手是妖魔邪祟之流，即便再如何強大，朕也不會後退半步，死戰到底，可眼下局勢不一樣，宗室欲罷黜我，我若奮起相抗，事後必然同室操戈，爆發内亂。”
說完，明鏡先生幽幽一歎：
“眼下天朝仙庭外患如火，承受不住内戰，一旦爆發内亂，結局必然是親者痛，仇者快。”
楚塵微微颔首，心中也明白明鏡先生的顧慮。
此番，大昌宗室罷黜明鏡先生，雖事出意外，不過作爲宗室，本就是制衡“天子”的最後手段。
若是哪一屆天子幹的不好，或者是胡作非爲，大昌宗室有權罷黜天子，另立新帝。
天朝仙庭接連失利，朝中局勢動蕩，民怨沸騰是事實，從表面上來看，大昌宗室此番做法沒有什麽毛病。
不過，楚塵打入域外魔境【洛歸鄉】，對事情背後清楚得很。
眼前局面，并非明鏡先生“胡作非爲”，庸碌無爲，而是洛歸真魔處心積慮，謀劃數十年。
早在靈威帝在位期間，洛歸真魔就開始布局謀劃，眼下，正是陰謀顯露猙獰的時刻。
不得不說，洛歸真魔這一手極其厲害。
明鏡先生執掌社稷神器二十餘載，偉力集于一身，放眼天下，無人能在正面鬥法厮殺中幹掉明鏡先生，不管是萬法魔帝，還是洛歸真魔本尊親自降下，統統無法做到。
唯一能制衡明鏡先生的，隻有大昌宗室。
若是先生反抗，天朝仙庭内鬥，元氣大傷；
若是先生不反抗，天朝另立新帝，根基淺薄，後續還想開疆拓土，那就更難了，白白給了魔庭在乾坤正炁壓制下發展壯大的良機。
不得不說，借大昌宗室除掉明鏡先生，是一招真正的陽謀，明明看得出來，可卻很難破解。
當然了，理解歸理解。
楚塵對明鏡先生的話卻是不以爲然，毫不留情面，道：
“先生，你怯弱了。”
這番話，當着面，指着明鏡先生鼻子罵，可謂是“大逆不道”。
明鏡先生也是爲之一愣：
“胡說八道，我何時怯弱了。”
楚塵見明鏡先生紅了臉，渾然不懼，大義凜然，口中卻是絲毫沒有保留，當頭棒喝：
“先生，作爲當世人皇，大昌天子，在期五十年，牧守天下衆生，義不容辭，您豈能未戰先怯，此番，明面上是大昌宗室彈劾罷黜，可實質卻是域外天魔暗中操縱局勢，爲的便是虛弱天朝仙庭。”
“先生當年接掌社稷神器的一幕幕，想必曆曆在目，爲了接掌神器，先入帝都道院，再任天師執掌仙庭，最後軍中曆練多年，如此十年有餘，方才漸漸掌控天朝局勢。”
“眼下，先生若是被罷黜下台，讓宗室另選一人匆匆接掌社稷神器，後續結果，先生恐怕比誰都清楚。”
“如今乾坤正炁蟄伏，邪魔煞氣席卷人間，正是妖魔最爲猖狂肆虐之際，先生退下帝位，看似顧全大局，舍己爲人，實則是愛惜羽毛，内心怯弱，不戰而降”
楚塵整個人如标槍一般立在庭院前，一身浩然氣，二袖清白風，口中滔滔不絕，字字如九天雷霆，振聾發聩。
“這”
明鏡先生起初有些惱羞成怒，可聽到最後，他沉默了。
楚塵這番話，話糙理不糙，當頭棒喝，揭開了他内心掙紮的一面。
天下人，誰都能怯弱躲避，影響不會太大。
可作爲大昌天子，他選擇逃避畏難，将會影響天下局勢。
“淩霄，你說的不錯。“
明鏡先生神色黯然，解釋道：
“隻是，你不了解其中内情，并不是朕心生怯弱，畏難逃避，而是很難有施展的空間，宗室不止是律法條文上節制我，還有克制我的手段，一旦真要罷黜我，我很難反抗。”
楚塵聞言一凜，宗室果然有克制天子的神物。
此前，大昌天朝還沒有廢過天子，他對此不太了解。
不過想想，也不意外。
一朝天子執掌社稷神器，一身道行神通天下無雙，鮮有敵手，若沒有克制的手段，那所謂的“禅讓”就是泡沫幻影，根本無法實現。
上一屆的“靈威帝”是個意外，當時的局勢是“飛升封神”出了問題，裹挾了一衆朝中大臣高功擁護他，不用他個人出手，就能動搖天朝仙庭國本，與明鏡先生眼下的情況完全不同。
一時間，楚塵不由心生好奇，問道：
“先生，不知宗室克制您的神物是何物？”
“此物名爲九龍金锏，由帝宗長老院掌管！”
明鏡先生神色平靜，不過眸中閃過一抹忌憚之色：
“此锏乃是與【祖龍之炁】一脈相承的神物，社稷龍虎炁、國朝氣運加持，極爲克制朕，若是民心所向，氣運加身倒還好，朕還有反抗之力，可眼下局勢内對我極其不利，金锏一出，我體内的氣運祖龍就會被收走，道行修爲跌落，毫無反抗之力。”
“原來如此！”
楚塵恍然大悟。
明鏡先生的國朝祖龍乃是天地大道造化所化，大昌天朝社稷龍虎炁、國朝氣運凝聚，祖龍入體，意味着“受命于天”，執掌社稷神器，法力無邊，頃刻就能跻身天下至強者之列。
這是明鏡先生道行神通強橫的根源所在。
若是沒了“氣運祖龍”，明鏡先生不僅法力修爲大跌，就連神器【江山社稷劍】【九龍玉玺】也會失去掌控，成爲普通的修行中人。
雖說修行至今，明鏡先生本尊也跻身絕世強者之列，不過在國本之争上，尋常絕世強者根本掀不起什麽波浪。
可以說，九龍金锏是大昌宗室掌控朝堂局面，力挽狂瀾的殺手锏。
這也是明鏡先生“認命”的最大的原因。
倒不是他真怯弱逃避了，而是形勢所迫。
沒有了個人神通武力的話，明鏡先生想要扭轉局面，那就得靠手下人，可一旦他運作此事，不說事後能不能成，想必天朝内部必是一場内鬥。
“淩霄，事情沒你想的那麽簡單。”
明鏡先生見楚塵點頭，歎息一聲：
“我何嘗不知曉，咱們朝中有域外天魔肆虐，何嘗不知道他們圍獵朕，可眼下局面，着實有些難辦了。”
“有啥難辦的！”
楚塵還沒有開口，一個小鬼出現在了他肩膀上，笑着對“金主”道：
“先生，讓我家師兄幫你把【九龍金锏】偷出來，事情不就解決了，嘿嘿嘿，九龍金锏落在咱們手中，以您通天的神通，任他們如何蹦跶，也掀不起風浪！”
小鬼仔說完，一臉自得，一副快誇我機智的神情。
“你個小鬼懂什麽！”
明鏡先生哭笑不得，搖頭道：
“若如此簡單，朕豈會左右爲難。”
楚塵聞言，卻是微微有些詫異。
平日裏，小鬼仔提的主意大多異想天開，話說八道，他一向是嗤之以鼻，根本不搭理。
不過，這回小鬼仔脫口而出的話，他卻是極爲贊同認可。
直接“奪”了九龍金锏最爲簡單粗暴，不僅能保住明鏡先生的帝位，也能最大程度減小可能會爆發的沖突，一舉兩得，兩全其美。
楚塵心思一動，當即問道：
“先生，莫非，這九龍金锏有何說法不成，爲何行不通？”
明鏡先生沒有隐瞞，解釋道：
“【九龍金锏】乃是一柄貨真價實的神器，雖在殺伐、威勢一道比不得【江山社稷劍】【九龍玉玺】，不過金锏同樣是社稷龍虎炁、國朝氣運所化，不僅能收走【氣運祖龍】，對朝中供奉的神器也有極強的壓制力。”
昔日，大昌太祖納百家爲一家，壓服天下各家各派，以一統萬，氣運歸于國朝社稷，儒釋道三家很難再祭煉出鎮派神器，即便法寶神兵突破了第四階“神變”，缺少了氣運供奉，那也隻是傳承神物，比起真正的神器還差一籌。
神器歸于大昌天朝，對于中央集權而言是極爲有利的，大大增強了天朝仙庭對各方的掌控力。
天朝仙庭将神器賜予身負要職的佐國重臣很放心，天子一道召令就能收了神器。
楚塵對明鏡先生有這手段并不意外，不過他沒有想到，大昌宗室竟也有這能耐。
也難怪玉虛子、玉樓前輩對插手宗室之事忌諱莫深了。
他們不止是忌諱參與皇族内鬥，而是即便他們有心參與，一兩個人，很難扭轉局面。
畢竟，他們手中執掌的“神器”被克，很難插手其中。
換而言之，大昌宗室要不出手，真鐵了心，要出手罷黜大昌天子，外界還真不好插手，尤其是明鏡先生在任期間遇挫，威望、民心有損的情況下。
這番局勢對于明鏡先生來說，可謂是“絕境”，局勢很難逆轉。
楚塵心中恍然，也明白了明鏡先生此刻的難處。
當然了，知曉歸知曉，楚塵臉上卻是沒有絲毫爲難之色，神色從容：
“先生，不知九龍金锏眼下何人掌管，道行修爲如何？”
“原本【九龍金锏】由帝宗長老院一衆長老輪流供奉執掌，不過，近百年，【九龍金锏】由靜宗太上長老掌管。”
明鏡先生幽幽一歎一聲，道：
“靜宗太上長老乃是宗室難得的修道天才，雖比不得淩霄你，不過放眼天下也算是驚才絕豔，他一心修仙成真，對帝位、仕途沒有任何興趣，幾次選爲儲君，他都一口回絕了。”
“修行至今，靜宗太上長老道行臻至二品，一品法力修爲在身，跻身頂級絕世強者之列，乃是我大昌皇族的鎮國神柱。”
說到這，明鏡先生連連搖頭，對接下來的局勢很是悲觀。
正所謂，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楚塵聽明鏡先生提起“靜宗太上長老”，心中卻是一凜：
“先生，靜宗太上長老您查了嗎？”
明鏡先生自然知曉楚塵所指，心中微動。
天朝仙庭最高層有域外天魔蟄伏，已然不是什麽秘密了。
自西南八州失利淪陷後，他就着手調查，試圖揪出暗中蟄伏的天魔。
隻可惜，多年調查下來，對一衆佐國重臣多次試探，都沒能查出頭緒，隻是抓了一些小雜魚，朝中最高層的天魔卻是沒有任何線索。
不得不說，靜宗太上長老是非常有嫌疑，相比起尋常佐國重臣，靜宗太上長老身爲數朝元老，在朝中威望極高，又是帝宗長老院太上長老，他的影響力極高，稱得上半個“太上皇”。
靜宗太上長老若是“天魔”，以他的影響力，輕松就能左右朝中局勢。
更别說，眼下出手廢帝的，正是宗室長老院，其嫌疑不小。
“朕原先也有所懷疑，隻是靜宗太上長老常年閉關，又神通廣大，根本無從下手。”
明鏡先生搖搖頭，忍不住歎息一聲：
“以靜宗太上長老的道行神通，又有【九龍金锏】傍身，天下鮮有人能鎮得住他，不管是調查他，還是盜取【九龍金锏】，談何容易！”
楚塵聞言，燦然一笑：
“先生無需擔憂，一切有我！”
明鏡先生聞言一愣，随即上下打量楚塵，最後，許是察覺到了什麽，目光落在了楚塵背後的三三尺青峰上，驚愕不已：
“淩霄，你這仙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