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那些意外,唐吉本可以就這麽安然而幸福的過上一輩子。
但隻能是如果,眼前的靈體隻能存在于這個世界,四個小時,這是奧德賽上次在召喚耶稣的時候,得到的結果,畢竟那位的身份太特殊了,零号避難所所有知情人員都想和他進行對話。
不過好在耶稣哥早年可能應付過太多信徒,養成了既有耐心的性格,一直到離開前的最後一秒鍾,他都還在回答那些無窮無盡的問題,沒有一絲不耐煩。
而安吉麗娜,她很溫柔,但即使是愛德華也必須說上一句,安吉麗娜是那種自己就能處理好大部分街頭問題的女人,要知道當年執法局裏最好笑的笑話就是,如果執法局突襲檢查唐吉的家,猜猜誰會因爲私藏重武器而被逮捕入獄?
雖然隻是個笑話,但也足以證明安吉麗娜的性格了。
“你一直在無菌室裏長大?”安吉麗娜那邊正在和唐安然交流,雖然他們嚴格來說是第1次見面,但那種血濃于水的親情卻可以跨越一切阻隔。
而且,唐安然對他的母親并非毫無了解,他能在夢境世界中把安吉麗娜塑造的那麽栩栩如生,以至于讓唐吉都沒有察覺到任何異樣,是因爲他能通過更高維的方式,去‘窺視’他的母親。
“我當時被輻射破壞了基因結構,不過現在看來也可能是人類還沒準備好迎接我的到來。”唐安然笑着對自己的母親解釋道,一不小心就又臭屁了起來。
“我知道你是最棒的。”安吉麗娜笑納了唐安然性格上的跳脫,隻是溫柔的看着他,好像怎麽也看不夠一樣。
“你也是。”安吉麗娜拍了拍自己身邊另一側的位置,讓唐吉也坐了過來。
“抱歉,讓你一個人去面對這些。”安吉麗娜看着唐吉,語氣中有些歉意。
無論從任何角度而言,安吉麗娜都是很有魅力的女性,但她并不是那種讓人驚豔的女人,就像吳千映那樣,但安吉麗娜非常耐看,她有一種獨特的魅力,以至于讓先知在數次嘗試都沒能完成偷家的成就。
從科學的角度來看,安吉麗娜此時本該有很多信息差,畢竟她去世的時候世界還是一片‘祥和’,當然考慮到安吉麗娜的死因是紅日事件,這麽說多少有點黑色幽默了。
但考慮到之後這個世界所發生的一堆爛事,祥和這個詞其實一點不過分。
不過奧德賽所召喚回來的每一個亡魂顯然都天然具備對世界的基礎認知,他們知道玩家的存在,知道天啓日的發生,也知道外面的世界此時是一片廢土。
這些被召喚回來的亡魂,似乎天然具備符合人類平均認知水平的外界認知。
如果是吳千映在這裏,她一定會甩出問題,直接詢問安吉麗娜的靈體,是否認爲自己就是安吉麗娜本人,畢竟以忒休斯之船的理論來看,這些擁有不屬于自己的認知信息的亡魂,他們更像是具有特定形象,特定記憶的應答機器,和特拉洛克那樣的電子意識沒有太多不同。
但唐安然之所以如此費盡心思的通過奧德賽安排了這次見面,自然是因爲從他的角度來看,眼前的母親,足以代表安吉麗娜本人。
不過好在,唐吉不會想的那麽深,他雖然曾經深入的學習了很多高深的物理知識,但唐吉更多把那些知識當成某種另類的子彈,用來武裝自己的頭腦,在骨子裏他其實很排斥這種認知上的改變的。
米科爾森那個陰謀論者甚至覺得,唐安然之前奪走了唐吉部分記憶,其目的就是爲了确保唐吉依然是唐吉,而不是某個名爲唐吉的‘思想者’。
從最開始确定唐安然的存在,米科爾森就把這個‘熊孩子’當成了棋上的棋手,而不是棋子。
但顯然,唐吉現在不在乎這些事,他隻是貪婪的享受着現在的每一分每一秒,即使是時間從指尖掠過,他也要掐上一把。
“我應該陪在你身邊的。”時隔三十年之後唐吉終于有機會,說出來了這句話。
安吉麗娜有些憐憫的看着唐吉,将這個男人擁入懷中,一如她當年把這個男孩從街頭拉回家庭中一樣。
她輕輕拍着唐吉的後背,小聲說道:“都過去三十年了,難道還放不下嗎?連我們的孩子現在都到了要關心你的年齡了,你可不能再這麽孩子氣了。”
這個世界上,有且隻有安吉麗娜能這麽說唐吉了,他們都是孤兒,從小就知道生活和社會的苦難,心中永遠都殘留着童年時代留下的缺口。
唐安然低頭假裝看不見這一幕,他還是個寶寶,不知道該如何應對父親母親之間的感性的一面。
“那天晚上我其實很慶幸你不在,因爲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救我,就算救不了我,也能救下我們的孩子。”安吉麗娜低頭親吻了一下唐吉的臉頰,但靈體并不能和實體發生實際上的交互,這更像是一種心靈上的安慰:“我很喜歡你給他的起的名字,安然,是個好名字。”
“我還知道你一直在尋找兇手,但你做的已經夠多了,我離開的時候沒有仇恨,而現在,我已經沒有遺憾了。”安吉麗娜一邊說着,一邊哼唱着她以前最喜歡的旋律,安慰着唐吉支離破碎的心靈。
在那些唐吉不用加班,能在晚飯前趕回家的夜晚,安吉麗娜就哼唱着這個曲調,在廚房忙碌,雖然她的廚藝經常飄忽不定,但他們總是能坐在一起一起把食物全部消滅,然後用猜拳的方式來決定誰刷碗,以及誰掌握今天的電視遙控器。
這一切把唐吉帶向了那個他不敢奢求的,秋天黃昏後的傍晚,他就這麽在安吉麗娜的聲音中睡了過去。
“你父親是個長不大的孩子不是麽?”安吉麗娜笑着看向唐安然,語氣中帶着一絲憐憫,隻有她最了解自己的男人,她知道他睡着後那些潛意識的反應代表着他曾遭受過怎樣的痛苦。
“是啊,把世界的重擔壓在這麽一個長不大的孩子身上,還真是不負責任。”唐安然啧啧啧的發出怪聲,也就是唐吉現在聽不見,要不然他又該挨揍了。
“你呢,沒什麽想和我說的麽?”安吉麗娜笑着問道,自然的仿佛從沒離開過一一樣:“我可從沒想過有一天,我的丈夫和兒子都會成爲大人物,這種感覺其實還不錯。”
“我隻是取得了那麽一點點小小的成就罷了,嘿嘿。”唐安然開開心心的說了起來,他有太多話想和安吉麗娜說,畢竟他是如此的特殊,以至于從出生開始到現在也沒有找到過什麽訴說的機會。
而安吉麗娜無論從身份上,還是存在形式上,顯然都足以讓唐安然放開身心。
“我很樂意聽,安然,反正我也沒别的事要做不是麽?”安吉麗娜笑着指了指自己那個特殊的孩子,然後說道:“别真把你的父親當成孩子,你必須尊重他。”
“當然,但你得跟我好好說說你們當初是怎麽認識的!”唐安然讓自己更靠近了一點母親的靈體,臉上滿是笑容。
不僅僅是唐吉,他也同樣從出生那天開始,就一直期待着這一天。
隻不過相比于唐吉,唐安然在很多年前就知道,盡管這個世界如此操蛋,但他依然有着屬于自己的四個小時溫馨家庭時間。
同時這也是他僅有的四個小時.
在密室之外,羅格已經悄悄的将酒吧一角封鎖,那蘇爾特則成了第二道‘防線’。
畢竟一個漂亮的,如同吳千映博士一樣的女人,在魚龍混雜的酒吧中,總是格外顯眼的存在。
更何況吳博士身上還有一種新希望一代可能永遠都不可能具備的知性美,即使在天啓日之前,那些醉漢,在不知道吳千映的身份之前,也依然會選擇铤而走險。
羅格原本打算直接關閉酒吧的,因爲她就算再怎麽年老色衰,也還沒老到,記不住吳千映那張臉的程度。
她很确定自己沒看見吳千映博士是什麽時候走進自己這間酒吧的,但在看見蘇爾特之後她就理解了。
作爲夜之城的傳奇中間人,她了解很多其他人不了解的内情,比如她知道吳千映博士到底是個多危險的角色,同時她也知道隻要蘇爾特願意,他完全可以在自己面前拆掉整個來生酒吧,而自己什麽也看不見。
羅格之所以沒有關掉酒吧的原因,就是她不想引來更多的注意。
來在夜之城是個很特殊的地方,羅格也是個很特殊的人,她突然關閉酒吧、幾乎就是在向全夜之城的人宣布這裏有事發生。
羅格可不想耽擱唐吉的事,他今天來的時候就處處透漏着不同尋常。
“博士,要喝一杯麽?”蘇爾特端着一個裝有小杯烈酒的托盤走到吳千映面前介紹着:“是羅格贈送的,威士忌,白蘭地,龍舌蘭,伏特加,都是天啓日前的好貨。”
羅格手裏确實有一批天啓日之前一直留存至今的好酒,但都以烈酒爲主,現在好些都藏在盧瑟的避難所裏。
“拿走它,我不喝酒。”吳千映博士拒絕了酒精的誘惑,科學證明酒精會對大腦造成不可逆的影響,而吳千映的大腦世間罕見,容不得半點傷害。
“吳博士,你是在擔心和頭之間的關系麽?”蘇爾特看了一眼托盤上的烈酒,決定和吳博士一樣不去碰這些東西,畢竟考慮到他是世界上最快的人,酒駕的危害性八成也是世界上最大的那個。
吳千映有些頭疼的看了一眼蘇爾特,如果說他和唐吉之間的關系已經夠讓她心煩的話,那和蘇爾特讨論自己和唐吉之間的感情絕對比這更讓她郁悶了。
她差不多是‘看着’蘇爾特長大的,這種窘迫感大抵相當于被兒子問起自己和父親會不會離婚的
“聽着,我一點都不擔心你說的問題”吳千映說了一半,歎了口氣低頭看了看托盤裏的烈酒,随便選了一杯一口喝光。
她剛才突然意識到了自己正在欺騙自己,如果她真的不是在擔心,她就不會跑到這裏來了。
吳千映本人就是心理學方面的專家,她在這個領域雖然不像在生物學領域方面那麽權威,但考慮到經過天啓日的洗禮後,心理學家本身就是稀缺資源,說她是這個行業裏精英應該不爲過了。
她正在逃避這個問題
“也許确實有一點,但這不是你該關心的。”吳千映感受着酒精順着血液逐漸影響着自己的大腦,然後有些愕然的發現,她那經過強化的大腦直接把那些酒精成分當做能量儲備瞬間耗光了.
但此時的吳千映依舊心亂如麻,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
在理性的分析下,奧德賽的能力隻能持續四個小時,雖然這麽說有些太過無情,但事實這更像是一場遲來的葬禮,就像先知那次一樣。
而在感性的驅使下,吳千映卻感覺到自己好像變成了善妒的女人,她原本以爲自己這輩子也不會和這個詞産生任何關聯,這很奇妙,因爲她原本以爲自己的大腦的感性部位完全處于理性的控制下,但現在看來并非如此.
一時間在這個被隔離出來的角落中,所有人都在安靜的喝酒,隻有奧德賽汗流浃背的不斷看着時間,因爲距離四個小時隻剩下不到五分鍾了,他一點也不想知道等時間結束之後唐吉會不會不高興,見鬼!他的外号就叫不高興!
而此時,在密室内,唐安然顯然也意識到了時間問題,他此前從未如此愉快的和人交流過,但唐安然從很早以前就爲今天做好了準備,而且他看待世界的方式也和正常人不同,遺憾也好,不舍也罷,都在控制之中。
他唯一擔心的,是自己的老父親,唐吉睡的很香,這可能是紅日事件之後他睡過最踏實的一覺。
“噓!”安吉麗娜笑着擺了擺手,小聲說道:“他太累了,讓他多睡一會吧,我要走。”
“再見,媽媽。”唐安然猶豫了一下,最終喊出了這個他有些陌生的詞語。
“再見,還有,以防萬一,永别了。”安吉麗娜朝唐安然飛吻了一下,又低聲在唐吉耳邊說了一遍,最後一次親吻了他,下一秒就這麽憑空消失了。
而唐吉,則在睡夢中露出了一抹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