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個二十年,藏鋒谷确實是大盛江湖上數一數二的上等宗派。
最鼎盛的時期,其弟子上千,門人過萬。
在川蜀之地開枝散葉,勢力龐大無比。
當年,羽清玄還未成名,烏北有排名十大高手的傳統習俗。
藏鋒谷的當代劍主,名爲“裴途”,一劍挑了三十七家劍道門派,四十三位劍客高手。
摘得“劍絕”之冠,震動江湖,位列第三。
甚至有好事者聲稱,天下劍道共一石,裴途獨占七鬥的誇張說法。
此前刺殺羽清玄的雲雷山,曾以一手快劍獨步川南。
可真要放到藏鋒谷面前,連提鞋都不配。
“三十年前,大盛四絕力壓江湖。”
陸沉有過目不忘之能,看過的卷宗便就牢記在心,随時可以查閱。
“劍絕裴途,槍絕王恺,智絕淩虛渡,醫絕生生散人……四大絕頂高手,有兩個死在魔師手裏。”
羽清玄畢生最爲人津津樂道,也是定鼎大盛武道第一人的幾場大戰。
排名首位的,必然是洪河之會。
彼時,不過五重天巅峰的羽清玄。
主動約戰劍絕裴途,百招内将其枭首。
一襲紅衣,驚豔天下!
之後藏鋒谷氣憤不過,發起仇殺。
這位女子魔師可沒什麽菩薩心腸,直接孤身入川蜀,踏破藏鋒谷的山門。
是夜,劍氣沖鬥牛,血光映蒼穹。
等到次日天亮,江湖上便再也沒有藏鋒谷這個門派了。
“川蜀之地多任俠,剛烈不屈之士也是有的,不過魔師殺性大,來一個就斬一個。”
陸沉想起這段往事,不由有些惋惜。
川蜀之地好幾支劍道傳承,都因此葬送斷絕。
“無雙劍匣……你是裴秋的傳人?學的是養劍術?”
羽清玄眉頭微挑,一眼就看出來人的跟腳。
藏鋒谷有鑄劍、養劍兩脈。
鑄劍者,以自身氣血、精力、心神,鑄本命劍器。
若成,如臂揮使,至精至純,無往不利。
走得是劍在人在,劍斷人亡的極緻之路。
養劍者,視劍器如活物,藏于匣中,孕育長久。
若成,心神駕馭,百步之内摘人首級,如探囊取物。
走得是變化萬方,技近乎道的偏鋒之路。
“宮主好記性。現在已經沒多少人知道,劍絕裴途還有個弟弟,藏鋒谷大名鼎鼎的廢人、瘋子,裴秋。”
頭戴鬥笠的黑衣男子微微擡頭,露出一張貌不驚人的平庸面龐。
此人唯有一雙眼睛格外不同,灼灼如烈火,令人不敢輕易與之對視。
“你能受本座蝕魂魔音而不死,有資格出一劍。”
羽清玄雙手負後,淡淡說道:
“裴途引以爲傲的鑄劍術,本座已經領教過了,磅礴大氣,如天河倒挂,确實有幾分本事。”
“他弟弟裴秋的養劍術,并不受藏鋒谷所喜,甚至被貶斥爲‘歪門邪道’、‘取巧捷徑’,沒想到居然會有傳人。”
陸沉聽出來了,這位女子魔師顯然起了興緻,要以身試劍。
否則,憑着羽清玄目無餘子的高傲性情。
區區一個藏鋒谷的餘孽,怎麽可能讓她止步。
“我未曾正式拜師,其實不算他的弟子。他也沒提及過自己的身份……就說姓裴,是個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
頭戴鬥笠的黑衣男子解下劍匣,立于身前,聲音如劍般犀利,透出切割之意。
“十六年前,我在溪邊撿到了他,衣衫褴褛,像個叫花子,左手被人斬去五指,隻有一個斷掌,腳也跛了。”
“我家有個鐵匠鋪子,見他說自己會冶煉、淬火之術,于是就給多添了一對碗筷。”
“平頭百姓,哪裏知道什麽天命宮,什麽是藏鋒谷,江湖離得太遠,反而過得太平。”
“那人沒有撒謊,他确實精通鍛造之術,而且尤其擅長煉兵,刀槍斧钺,凡是經過他的手,檔次便要提幾個台階,不過他從不爲人鑄劍,隻說不會。”
“等過了幾年,鐵匠鋪子的生意越做越大,就被本地幫派盯上了。”
“那幫人倒也不圖我家的煉兵秘訣,卻要強逼我爹做什麽客卿。”
“我爹是本分人,自然不願意讓祖輩傳下來的這塊招牌蒙塵,甯願熄了爐子,從此不再鑄兵。”
頭戴鬥笠的黑衣男子仰頭看天,風雪如灰,洋洋灑灑。
他撩起衣袍,也不顧地面髒污泥濘冰冷,直接盤坐下來。
劍匣嗡嗡顫鳴,聲如龍吟。
羽清玄波瀾不驚的深邃眼眸,終于泛起一絲漣漪。
立于身後的陸沉,更是“看”見萬千浮遊的劍氣、劍芒,充塞這片天地。
好似一座巍巍高山,橫亘于虛空。
氣沖鬥牛!
演化異象!
“藏鋒谷的養劍術,果然自有其奧妙。”
陸沉目光緊盯那口黑色劍匣,其中仿佛有一條條蛟龍怒吼,随時都要掙脫枷鎖,斬斷一切。
頭戴鬥笠的黑衣男子屈指輕扣,好似捏動劍訣,平靜道:
“江湖,并不是想走就能走,想離就能離。這個道理,我到後面才明白。”
“熄了爐子,關掉鋪子的第二天,我爹娘就死了,死在家裏。官府說是賊人謀财害命,草草結案。”
“我年少氣盛,自然不服,既然郡守不管,那我就去府衙告狀。”
“賤價賣了家産,遣散那些夥計,我帶着一個老仆就上路了……半道上果不其然,遇見強人攔路。”
“然後,那個人就出現了。”
“一個斷掌跛腳的邋遢漢子,會是高手麽?我以前從沒想過。”
“他站在原地,動也不動,那夥強人手裏的刀劍就像活了過來,把他們的脖子抹了。”
“十幾個人,頭顱滾落,這是什麽手段?我當即跪倒在地,懇求他教我武功,報仇雪恨。”
“他問我,是想報仇,還是想拜師?”
“我說,報仇。”
“于是,他沒有教我武功,隻帶我回到郡内,殺光幫派内一百多口人。”
“他腳依然是跛的,也依然邋遢,可在我看來,卻是光芒萬丈。”
“武功是兇器,一旦有了就藏不住。他跟我這樣說。”
“過了一陣子,有個陰氣很重的老太監找上門。”
“他告訴我,那夥幫派之所以要父親做客卿,是想巴結邊關的一個将軍,把鑄兵之術獻上去,混個關系。”
“所以捕快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所以我爹娘就這麽白白死了。”
“若我願意入黑冰台,郡守、将軍,都會受到報應。”
說到這裏,頭戴鬥笠的黑衣男子嘴角一勾,似是覺得好笑。
“我答應了,在牢房裏看到嚴刑拷打的郡守大人,還有哭嚎求饒的捕頭、捕快,我忽然明白,這世道,你若手中無刀,人人都會過來欺壓你,逼迫你。”
“我跪在那人面前三天三夜,他歎了口氣,傳我養劍之術。”
“兩年前,那人死了,氣血枯竭,壽終而逝。”
“他一身修爲、心血都養了這口劍匣,内裏共有七劍,須臾、朝夕、春花、秋月、破陣、驚弦、燭龍。”
“七劍皆是爲宮主而養!”
“那人此生沒有向宮主出劍的膽氣,也沒有那份機會。”
“今日,我且爲他出劍!也且告之江湖人,藏鋒谷,劍道不絕!”
聲音甫落,劍匣大開!
宛如萬千毫光,陡然綻放!
一彈指爲六十刹那,一刹那九百生滅。
飛劍之快,不過須臾,刹那而已。
幾乎是在劍匣敞開的瞬間,一口無劍柄、無劍格,約莫兩指長,通體透明的無形之劍,直奔羽清玄的面門。
莫說抵擋,就連看清楚都難。
與此同時,頭戴鬥笠的黑衣男子手掐劍訣,全身真元鼓蕩,如江河洶湧。
那座巍然聳立的“劍山”毫不留情,砸落而下。
“飛劍之術,隻講究快可沒什麽用處。”
羽清玄神色自若,輕輕彈指,那口“須臾”猛烈震動,被攔在一尺之外。
大袖一卷,風雪如龍,磅礴的真元硬生生轟碎那座劍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