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那輛慢悠悠走着的馬車停了下來。
魏玉山大馬金刀坐在上面,大有一副“我不裝了,我攤牌了,我是一流高手”的唬人架勢。
提着一口鋼刀前來殺人滅口的麻六腳步微頓,卻也沒有放在心上,大聲道:
“兀那漢子,乖乖把脖子伸過來,别做多餘的反抗,麻爺爺我的刀又快又利,保管你不會遭受半點痛苦。”
魏玉山心裏冷笑一聲,自顧自跟徒弟說道:
“記住了,這種人就屬于那種混江湖死得早的倒黴鬼,一是沒什麽眼力勁,看不出高手和平常人差别,二是運道差,明明逃過一劫,偏生還要撞在我的手裏。”
陸沉掀開車簾,掃了一眼麻六,魔種感知氣機,猶如掌上觀紋,清晰無比:
“好歹也是沖開氣血大關,勉勉強強踏入一境,放到燕閥做個護院教頭綽綽有餘。”
魏玉山搖頭道:
“給人看家護院,哪有落草爲寇來得爽利。”
隻見他手腕輕輕一抖,那條竹節長鞭憑空發出炸響,當空一卷,纏住了麻六揮動的鋼刀。
真氣灌注之下,竹節長鞭堅韌無比,無法斬斷。
“這個車夫不顯山不露水,竟然是個高手!”
麻六臉色震駭,任憑他怎麽掙動,氣血透過四肢百骸,爆發出沛然大力,卻始終猶如蜻蜓搖石柱,撼動不了分毫。
“撒手!”
魏玉山冷哼一聲,運用巧勁,卷動的鋼刀震開虎口,直接被絞得斷裂開來。
“好漢饒命!”
麻六當即兩腿一軟,跪在地上。
憑這一手,黑臉車夫想要取自己的性命,隻在翻掌之間。
“你是哪個寨子的?走得什麽路?過得什麽橋?”
魏玉山甩着鞭子,開口問道。
“回禀大爺!小的從獨角寨來,走得是枯樹山,過得是義字橋。”
麻六老實交代。
他們之間的對話,算是綠林道上的一種切口。
獨角寨、枯樹山是自報家門,義字橋乃是言明響馬的身份。
南方的山賊管落草爲寇,叫做“走尖刀山”,北邊這邊則叫“過義字橋”,屬于江湖黑話。
“你們多少人,多少馬?幹過幾票大活?這次是做什麽買賣?”
魏玉山繼續套話。
“能打能殺的兄弟兩百号人,養得起的牲口也就五十匹,做過兩次大活,劫镖劫貨。”
麻六聽出來那黑臉車夫是個老江湖,不好蒙騙,一五一十說道:
“我們這回是截胡飲馬川的買賣,有個鳳翔府的貴人去元陽觀燒頭香,帶了一批值大錢的紅貨。”
魏玉山忽地笑道:
“一幫蠢人,給人當槍使了還不自知!飲馬川縱橫北地二十年有餘,各大村莊都有眼線、據點,消息最爲靈通,要不然楊閥連着剿了幾次,怎麽都沒成。”
“你們能探到人家的消息,還截胡?也不動腦子想想,元陽觀遠近聞名,有資格燒頭香的是什麽人家?鳳翔府又有哪一家配稱個‘貴’字?”
陸沉心領神會附和道:
“自然得是皇親國戚,才敢言貴。你們兩百号人的寨子,竟然有膽子劫楊閥的财貨,确實是勇氣可嘉。”
師徒兩人一唱一和,吓得麻六幾乎要癱倒在地。
楊閥?
怎麽可能會是?
大當家明明打探過,那車隊沒有挂“楊”字旗。
麻六想了片刻,心裏又慌又亂,連連磕頭道:
“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好漢!饒我一命……”
他剛說到一半,地面猛然抖動起來,好似有一頭頭巨象踐踏,揚起滾滾煙塵。
幾息之間,便有一條瘦削的身影狂奔而來。
那人兩手托舉着一匹高頭大馬,每一次擡腿、落下,夯實的黃土路都要發出轟隆震響。
“你……跟他們是一夥的!”
楊玄策一路追着倉皇逃竄的響馬,正好看到跪地不起的麻六。
上千斤重的北地良駒哀鳴一聲,便被擲飛出去。
轟的一下,卷起狂風,砸在麻六身上。
莫說沖開氣血大關的體魄,就算武道三重天,讓一頭千斤重的高頭大馬從半空砸在自己身上,不死也要去掉半條命。
“好生猛的氣力。”
陸沉注視着那具血肉糜爛,幾乎看不出形體的屍體,轉而擡頭看向披頭散發的楊玄策。
“這人一身血肉筋骨……堪比妖魔異種了!”
無論是在大盛,亦或者大業,他确實沒見過比之更強悍的體魄。
“爲師猜得沒錯,獨角寨要劫的财貨,正是楊閥所有。”
魏玉山眼皮一跳,那條骨瘦如柴的身影隻是立在原地,就有一股狂烈的熱力襲來。
氣血凝實到這個地步,簡直匪夷所思!
“你們……是好?是壞?”
楊玄策掃過馬車上的兩人,沒有感知到明顯的惡意,也就不再動手。
“不好不壞,隻是過路的人。”
魏玉山答了一句,臉上露出古怪神色。
“敢問可是楊閥的四公子?”
楊玄策并不應聲,反而彎腰低頭,蹲在被震死的那匹好馬邊上,用手指輕輕戳弄。
他似是覺得奇怪,這人和馬怎麽會如此脆弱?
“他就是楊玄策?換血九次,四象不過?”
陸沉忽然來了興趣。
“看樣子應該沒錯,這小子據說是金翅大鵬轉世,生有虬筋闆肋,是幾百年來頭一個能換血九次的猛人。”
魏玉山瞅了瞅自家徒弟,笑道:
“他十四歲的時候,靠山王韓當想收進龍武軍,卻被楊洪婉拒,隻說兒子是個煞星,養在家裏才能約束,若出了鳳翔府,恐怕要惹出大麻煩。”
“沒成想一語成谶,幾個月後,這位楊閥四郎三拳打死了當朝禦史大夫的次子,費了好大的功夫才擺平。”
“之後,楊洪就将其送回老家圈禁起來。”
陸沉眸光微亮,這就是日後的大盛第一猛将?
“師尊,你說以我六次換血的實力,能挨他幾拳?”
魏玉山有些詫異,皺眉道:
“這小子可是四象不過之力,你充其量也就九牛之力,吃中一拳,半條命都沒了。”
陸沉忍不住搓了搓手,趕路的這段時間,他“上線”後也沒閑着。
抽空再換了兩次血,筋骨強壯,不輸二境。
“有師尊壓陣,難道還能出什麽岔子。”
“再說了,魔種初成,總要找個好手刺激一下。”
陸沉跳下馬車,《種玉功》第四層養魔篇,其精義就是借他人之血肉、功力,溫養自身鼎爐、魔種。
越是九死一生的危險,越容易催熟魔種,壯大氣血。
“六比九都敢上,不愧是我徒弟,好膽氣!行,那你就去試試四象不過之力到底有多兇猛!”
魏玉山挺直腰闆,凝神以對。
當陸沉走出第一步的時候,蹲在地上的楊玄策便擡起了頭。
一雙如蘊金光的眸子,似是爆發精芒,牢牢地鎖定來者的氣機。
“你身上藏着怪……東西!”
僅僅被瞧了一眼,陸沉背後不由自主冒出寒氣。
體内那顆沉寂不動,汲取精華的魔種也生出反應。
“躲!”
好似秋風未動蟬先覺,他感知到危險,連忙踩着步伐,運起身法,往右橫移出去。
緊随而至的,便是狂暴的氣流!
以及!
一條骨瘦如柴的身影!
楊玄策快如閃電,也不見如何發力,整個人就撲到陸沉的面前,一根根大筋爆綻的枯瘦手臂往前探去。
五指成爪,撕金裂鐵!
隻是。
他抓空了!
烈風襲來,好像刀子似的割在面皮上。
陸沉堪堪躲過這一記殺招,眸光深邃,沒有半分慌張。
他下盤立穩,氣血如同大江大河奔流,催動着沛然巨力。
于瞬息之間五指合攏,拳頭往前一遞,又快又狠,直接撞在楊玄策的胸口上。
咚!
宛若砸在厚實鐵門上。
青黑色的大塊筋肉隆起,擰成一團,輕松吃住這一拳的力道。
楊玄策隻退了兩步,面如病鬼的年輕臉龐,浮現一抹兇橫之色。
擰身,屈肘,踏出前沖!
粘稠的氣流被硬生生撕開,甚至發出爆鳴。
“挨中就要死!”
陸沉面皮抽了一下,在魔種的提醒下,身子往後仰倒,避開勢大力沉的肘擊。
右手撐地,身形旋動,一記鑽心腳用力蹬在楊玄策的下颌。
換成别人,整張臉都要被踢碎。
可楊玄策那身筋骨,着實堅固強硬。
隻看他額角青筋暴突,雙拳如錘,擡起便砸。
轟!轟!轟——
陸沉依仗着魔種料敵機先之能,功體分辨氣血,窺見破綻之妙,不斷地與之周旋。
仿佛在鋼索上行走,稍有不慎就可能跌下萬丈懸崖,摔個粉身碎骨。
可越是這種情況,體内魔種越發蠢蠢欲動,茁壯成長。
又有烏金隕鐵源源不斷,澆灌精華。
使得陸沉越戰越勇,氣血如火,一寸寸焚燒脊柱大龍,包裹住筋肉皮膜。
四肢百骸,無有不至!
換血!七次!
“來!”
陸沉意氣頓生,右掌翻轉,凝聚全身氣力,對上楊玄策如錘一拳!
竟然要硬碰硬!
觀戰的魏玉山目光一凝,忍不住站起身來,好随時出手相救。
單臂一晃五萬八千斤的恐怖氣力,自家徒弟怎麽可能擋得住!
咚!
拳掌相撞,悶響炸開!
一股股猛烈的氣流吹動煙塵,攪弄泥沙,席卷四面八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