嫪毐略帶歎息的話語,讓老人的眼珠一動,其内的激動頓消。
他的目光恢複沉靜,那雙眼也瞬間黯了下去,如死灰一般,看不出半點生機。
眼前衣衫褴褛、滿面滄桑的老人,真要說起來,也不過才中年而已。
甚至曾經,也是一個英俊帥氣的少年英雄。
如今卻滿頭灰發,身形佝偻,盡顯滄桑,臉上還因爲傷疤而纏着布條,穿着一身髒兮兮的下等奴仆服裝,似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
他的聲音,同樣有些沙啞:“不該回來嗎?或許吧。”
李開的視線轉向嫪毐,先是自嘲一笑,随即沉聲道:“但這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念想。”
胡夫人溫柔娴淑,向來行事穩重,即便驟然見到李開,一時難以置信,失手摔了茶杯,但也并未有其他出格的事情。
她依舊坐在嫪毐的身邊,垂眸看向地面,在嫪毐視線看不見的地方,一滴珠淚,悄然自她的眼角滑落。
卻被她不着痕迹的輕輕用袖子拭去。
“閣下認識我?”
老人嘶啞的聲音,帶着些許驚訝。
嫪毐反問道:“将軍不也認識我嗎?”
老人聞言,有些意外的看了嫪毐一眼,一時間,神色竟是複雜無比。
他微微搖頭歎息,聲音滿是悲涼與自嘲道:“呵呵,将軍,将軍,真的想不到啊,時隔這麽多年,還能願意這般稱呼我的,竟會是秦國的人。”
嫪毐看着眼前滿臉悲壯與滄桑的老人,亦是有些唏噓。
這世道就是如此的可笑,忠義之将,爲國盡忠,戰死沙場,英雄大都以悲劇落幕,妻離子散。
而奸惡小人,卻升官發财,财se盡收。
“李開将軍之忠義,我也極爲佩服,隻可惜,閣下錯生在了韓國,英雄不僅無用武之地,反而遭奸邪所害。”
李開聽聞此言,卻是冷笑一聲,微微搖了搖頭。
“呵呵,錯嗎?或許吧,錯的隻是那些人,但我李開生爲h國人,此生不悔!”
嫪毐不願在這方面多言,忽然神情玩味道:“你不該回來的,若是你誓死盡忠的韓王,知道了當年的右司馬還活着,你覺得,他會怎樣看你?”
眼前之人,是胡夫人的前夫,也是弄玉的生父,一個可悲可歎的英雄。
對于李開,嫪毐并未有殺他的心思。
畢竟是弄玉的父親,将來也算是自己的老嶽父,想娶人家女兒,再想殺人家,未免有些過分。
李開的眼中滿是灰敗與黯然,身子似乎又佝偻了幾分,再也沒了當初的威武不凡。
嫪毐說的這些,他又如何不知?
對于他來說,有時候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因爲死了,他是盡忠灑血的将軍,一世英名,爲了自己的國家戰死,他是英雄。
而活着,他卻知道了真相,知道了現實的殘酷。
爲國盡忠是他的信仰,可死後,在韓王眼裏,又算得了什麽?
這個時候他才明白,自己的人生信仰多麽的可笑。
“曾經的右司馬李開已經死了,現在活着的,隻是一個挂念妻女的殘廢罷了。”
嫪毐默然片刻,目光由憐憫轉爲冷漠,淡淡道:“我很佩服你,也很同情你。但你的存在,隻會讓她們陷入危險的境地。
走吧,走的越遠越好,劉意已經死了,胡夫人與弄玉由我照顧,終此一生,都會幸福快樂,無憂無慮。”
說着,嫪毐拿出一個錢袋子,扔進了他手裏。
繼續道:“這些錢夠你後半生無憂度日了,走吧,汝之妻女,勿慮也。”
說完,嫪毐便看向了一旁的胡夫人。
後者眼圈紅紅的,卻是并未多說什麽。
李開在原地愣了一刹那,
終究,他還是緩緩轉身,向着嫪毐離去的方向深深一拜。
又不舍的看了眼胡夫人,目光滿是不舍與悲涼。
佝偻着身子,終究化爲一聲輕歎,便一瘸一拐的消失在門口。
他之所以選擇在宜賓樓做仆役,就是希望能有機會偷偷看一眼妻子。
如今劉意的結局已經注定,妻女也有人照顧,他的心願已了。
對于他來說,嫪毐是他的恩人,他這樣殘廢之人,想要報仇雪恨,自是無能爲力。
如今,大仇嫪毐替他報了,以後妻女也自有他照顧,他,再也沒有留在這裏的必要了。
雖然心在滴血,可終究,他也是時候該離開了。
盡管不舍,但離開,是他能爲她們做的最後一件事。
嫪毐看着那消失的身影,仿佛看到了那個曾經英姿勃發的少年将軍,亦是難免一歎。
随即扭頭看向胡夫人,後者看着門口,也是怔然不語許久。
曾經的白月光,曾經心中英姿勃勃的俊美将軍,如今成了如此模樣,讓她也大爲震撼。
若不是親眼見到他如今的頹廢與蒼老,她的腦海裏,會一直停留在當初年輕時美好的樣子,他李開在她心裏,也将一直都是英俊的,帥氣的,意氣風發。
如今,親眼見到了他現在的模樣,對她的震撼,自然是極大的。
但對于嫪毐來說,她心裏的白月光沒了,自己才能更快的走進她的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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