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贊坐在海岸邊的一個岩石上,目光映着島嶼上熊熊燃燒的火焰。但他心中的火焰卻在慢慢的熄滅,變成了灰燼,沉在了心底。
正義是什麽?
庫贊很認真的思考着這個問題,他知道自己的心已經亂了,曾經自己信奉的燃燒的正義現在看上去有些可笑。
恰如他的朋友薩烏羅,并沒有對自身的正義有明确的定義,卻心中有着自己的原則底線,一旦越過這條線,他可以連海軍的身份也抛棄,甚至最後可以爲之而犧牲自己。
又如艾倫,經常自诩他的正義是氪金的正義,庫贊不太明白‘氪金’一詞的含義,卻也知道艾倫那種行事方式才是自己心中向往的,他正是因爲如此才能跟艾倫成爲朋友。
如薩卡斯基這種,哪怕庫贊即使内心不想評價他人,也覺得這個人已經跟他的想法一樣,徹底的走入一條不歸路。
這條路上,滿是荊棘和鮮血——别人的鮮血,無辜者的鮮血。
也許,自己應該改變一下自己的想法了。庫贊心裏想着,他的目光轉向另外一個方向,那裏傳來腳步聲和喘息聲。
一個小女孩在火光中跑了出來,看到他之後,雙目圓瞪震驚的停在了原地。
“徹底的正義有時候會讓人變成兇器,沒有了人形。”庫贊看着她說,“我決定放你離開這座島嶼,看看薩烏羅用生命守護的種子最後究竟會長成什麽模樣,你有自由怨恨任何一個人,包括我和艾倫在内。但你也要慶幸,自己撿回了一條命,這無關施舍,也不需要你感恩。隻是今後的生活,你要盡可能的低調,不要引起政府跟海軍的注意。”
他站了起來,從羅賓的身旁走過:“我在海面上凝聚了一條冰路,你乘坐那條小船,一直往前走,就能抵達另外一個陸地,如何活下去要看你的運氣了。”庫贊停在了羅賓身旁,繼續說着,“還有,你要記住,我不是你的同伴,而是你一旦犯罪就會馬上出現抓捕你的敵人。”
庫贊繼續往前走,隻留下火光中一個高大的背影。
小羅賓突然反應過來,她轉身看向庫贊,大聲道:“可是,我媽媽他們還在島上。”
“這座島上,沒有人能得救,也不會再有任何生命能夠存活下來,如果你要留下來尋死那也是你的自由,我不會做任何幹涉,自己的路自己選擇。”庫贊的身影就此消失在小羅賓的視線中。
小羅賓明白時間的重要性,她擦幹流出的眼淚,顧不上疲憊,走到了海邊停靠着的小船上,滑動着船槳順着庫贊凍結出來的一條路向着島外行駛。
原本郁郁蔥蔥的奧哈拉已經變成了一座被火焰和濃煙覆蓋的島嶼,鋪天蓋地的濃煙幾乎遮住了整座島嶼,當然也遮住了海軍船隻的視線。
那座曾經似乎可以觸摸到雲層的生長了幾千年的全知之樹,火焰是那樣的濃烈,好像要把所有的知識都燃燒殆盡。
回憶一幕幕的閃過,小羅賓突然發出了薩烏羅标志性的笑聲,混合着淚水和被煙霧熏黑的臉蛋,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傷:“忒叻嘻嘻嘻嘻……”
從此以後,她就徹徹底底的變成一個人了。
海岸邊,艾倫看着小小的身影變成黑點消失在視線裏,忍不住歎了口氣,對于這樣年齡的小女孩來說,今天的遭遇會是她一輩子難以忘記的噩夢。
“庫贊,沒想到你也能做出這樣的事啊,你不怕我把這件事告訴戰國或者空元帥嗎?”
“你會這麽做嗎?如果是别人我還擔心,要是你的話,肯定不會這麽做的。”
庫贊很笃定,他把鼻梁上墨鏡拿下來,插在了衣服的口袋裏,接着說道:“我現在才明白你的一些做法,不管那些學者如何,她終究隻是一個7,8歲的小女孩,從未出過這座島嶼,不應該遭受死亡這樣的懲罰。我不是薩卡斯基那個混蛋,有些時候,我們的正義也會……反正在正義之外還應該有其他的東西考量。”
庫贊的話中有很多未盡之意,他已經很深刻的思考海軍的正義與否到底是由誰來認定?
由海軍自己嗎?
恐怕奧哈拉死去的學者不會這樣認爲,甚至連庫贊自己都有些動搖,如薩卡斯基的那種行爲,除了他自己之外,恐怕也不會有多少人認可。
“這才是正常的,世界政府跟海軍不是不會犯錯,而是犯錯之後沒有任何懲罰,以至于有些人以爲這些錯誤也是正确的。他們的犯錯成本太低,也沒有什麽可以制衡,所以才會出現一些以正義之名行罪惡之事。”艾倫看得很透徹,權力如果不被制約必定會失去控制,導緻走向不可控的深淵。
就像高高在上的天龍人那樣,他們在這八百年時間造下的罪孽甚至可以填滿整個偉大航路,可從沒有任何人在任何情況下可以對他們進行審判,這是多荒謬的事!
有時候艾倫隻是想想就覺得不寒而栗。
庫贊問:“關于薩卡斯基炮擊避難船一事,你是怎麽解決的?”
“還能怎麽解決,隻能停下他本次行動,讓他滾回馬林梵多,我總不可能在奧哈拉的民衆前教訓他一頓。”艾倫說起薩卡斯基就滿臉的嫌棄厭惡。
曾經前世在網上拍鍵盤的時候,他就因爲這件事很反感薩卡斯基,有些人還在洗白這個人,但那也隻是站在他自己妄想的立場上,如果這樣的人真的穿越到這個世界,并且成爲奧哈拉的民衆,艾倫相信他們會比任何人都恨紅狗子,恨之入骨的那種。
“你竟然沒有動手?”庫贊有點詫異。
按照艾倫的脾氣,他不像是能忍的人,這個解決方案對他來說很正常,對艾倫來說有點過于保守了。
艾倫滿頭黑線:“你這是什麽意思,難道我在你心裏就是一個莽夫嗎?現在這個地方是動手的地方嗎?不過這事不算完,我回去本部之後,一定要讓薩卡斯基付出代價才行,要不是我恰好在避難船那裏,至少會死亡好幾百的平民和幾十個我們的士兵,他别想輕易的把這事揭過去。”
這本來就是艾倫決定好的,要不是他顧全大局,現在肯定已經跟紅狗子交上了手,那個影響會更惡劣。
“幸好有你在,我也想不到薩卡斯基會做的這麽絕,他太偏執了。”庫贊很認同艾倫的話,雖然從一開始庫贊就因爲理念不合跟薩卡斯基沒有什麽交情,現在薩卡斯基做出這種行爲已經不是理念不合能夠說清楚的了,“我也會跟你一起把這件事反饋上去的,有些事不能因爲沒有造成嚴重後果就當做沒有發生,既然做出了這種事,就要有爲之承受後果的覺悟才行。”
“好兄弟。”艾倫拍了拍庫贊的肩膀說。
從最開始發動屠魔令道現在已經過去了很久的時間,奧哈拉已經完全變了模樣,到處都是燃燒的火焰和滾滾濃煙,以及飄蕩的灰塵和火星,島嶼周圍的海水都變成了黑色的模樣。
這座島嶼的标志全知之樹也在火焰當中倒塌在地上,火苗還在吞噬着這顆古老的樹木,整個島嶼上已經基本喪失了生命的氣息。
海岸邊上,有一個巨人模樣的冰雕,在他的周圍散發着森寒的氣息,即使是整座島嶼很多樹木燃燒的熱量也沒有讓這冰雕解凍。
褲子那的果實能力,已經開發到很精深的地步,比起自然形成的寒冰要冷得太多。
冷和熱交彙在一起,激起的水汽跟濃煙灰塵遮住了這裏,讓人看不真切。
艾倫收回視線,巨人通常擁有強大的生命力和不弱的實力,用通俗的話來說,就是下限很高,可比起庫贊,同爲中将的薩烏羅還是差太多了。
大青雞畢竟是未來的三大将,站在世界頂端的男人之一,這樣的男人世界上那麽多人當中才有那麽寥寥十數人而已。
庫贊跟着艾倫兩人走在海岸邊,似乎注意到了艾倫的目光,庫贊歎了口氣:“薩烏羅這個家夥,甘願爲了一個小女孩犧牲自己,隻希望他沒有做錯。”庫贊對自己做過的事不後悔,但他也希望那個自己放走了的小女孩不會辜負薩烏羅的心意。
艾倫笑笑,薩烏羅做沒做錯不知道,庫贊放走小羅賓肯定是一件好事,畢竟這個世界上能夠解讀曆史正文的人本就不多了——要是奧哈拉的學者們像他們原本的命運那樣的話。
……
……
奧哈拉已經變得面目全非,再也不複曾經的蔥綠景象,全知之樹倒在地上,變成了一團尚未完全燃燒殆盡的焦炭。
一團漆黑之中,還有不少人形的痕迹,他們有着千奇百怪的姿勢,就這樣靜靜的死在了火海之中。
艾倫跟庫贊來到了這裏,士兵們正在清掃戰場的痕迹,說是戰場其實并不準确,因爲這是完全單方面的屠殺,另外一方也沒有反抗,他們在最後的時光裏,還在拼命的把圖書館内的書籍拯救出來。
對于這樣的人來說,艾倫無論如何也不能更尊敬了。
雖然他們在沒有自保能力的情況下違反了世界政府的禁令,擅自研究曆史正文最後遭受這樣的橫禍,但他們對于知識的虔誠,真的是世所罕有。
最起碼艾倫知道自己做不到這樣的程度。
艾倫招招手,喊來了一隊士兵:“來一隊人,把他們的屍首收殓起來。”這些學者,大多已經炭化,隻是還沒有完全被燒成灰燼,整理起來并不算太費功夫。
隻不過,想要認出來其中誰是誰,就比較困難了。
一個大坑被挖了出來,艾倫随手制造了一個巨大的玻璃棺椁,用來盛放這些學者們的屍身。
所有的海軍士兵都陷入沉默,尤其是看向了倒塌的全知之樹旁邊的湖中的時候,一種說不出來的感受在所有士兵之中蔓延着。
原本清澈的湖水變得渾濁,可在湖面之下,是一本本的書籍靜靜的躺在其中,把整個湖泊都占滿了。
這就是奧哈拉所有學者死之前在做的事,他們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沒有自救,而是把有限的精力和時間全都放在了拯救書籍上。
一具具屍首被挖掘出來放在了玻璃棺椁内,最後棺椁沉入了挖好的深坑之中。
艾倫制造出來一把玻璃楸,一把帶着焦灼氣息的土壤撒在了棺椁上,之後是其他士兵重複這一動作,慢慢的,棺椁被泥土覆蓋,直到徹底的沒有了痕迹。
整個過程都是沉默無聲的,艾倫不說話,其他士兵也沉默不言。
一個墳丘出現在原本全知之樹所在的地方,然後在墳丘之前,一座石碑被立了起來,艾倫親自在石碑上刻了一行字。
用的是無上大快刀艾斯,一行行字體很快在墓碑上浮現出來: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他們是一群爲了知識而真正奉獻出自己生命的曆史求道者。
刻完字,艾倫收刀入鞘,對着墓碑深深鞠了一躬,不爲其他,就爲這些人拼死也要把書籍保留下來的精神,爲他們對知識的虔誠。
可惜的是,知識隻能武裝他們的頭腦,無法武裝他們的身體,而在這個世界,恰恰有時候是身體強大者統治着頭腦強大者。
“艾倫,你這樣的做法,回到本部很可能會被訓誡。”庫贊在旁邊說。
艾倫撇撇嘴:“訓誡?能讓我少一毛錢嗎?誰要是說我,就讓他說好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說,艾倫對于這種事已經完全免疫,隻要不是扣他的錢,問題都不大。
“艾倫中将,庫贊中将,整座島嶼已經搜尋完畢,沒有發現有人員存活的痕迹。”一個穿着上校披肩的士兵對兩人敬禮彙報。
“知道了,任務完成,準備返回馬林梵多。”艾倫點點頭,“嗯,别忘了把這個情況彙報給本部和世界政府方面。”
“怎麽了?還有什麽問題?”看着上校沒有動作,艾倫又問。
“這些書籍……該怎麽處理。”
“書籍?既然是這些學者拼死救出來的,那就讓它們永遠的陪着他們沉眠好了。反正這些也隻是一些小事。”艾倫揮揮手狀似不在意道。
“明白,中将閣下。”上校敬禮離開。
就在這個時候,斯潘達因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走向了艾倫:“艾倫中将,我在遠處的海面上發現了一艘小船,上面疑似妮可.奧爾維亞的女兒,那個小小年紀就已經成爲了考古學者的小鬼。”
“哦?”艾倫疑惑道,“那你爲什麽不追上去呢?”
斯潘達因很是懊惱的說:“不知道爲什麽,我的船隻船舵無法轉動,就像是被凍上了一樣,肯定是薩烏羅那個混蛋幹得好事。”
艾倫瞥了庫贊一眼,這個年輕的中将臉上突然滴下一滴冷汗,帶着墨鏡的視線别人無法看到,想來很有些慌亂才是。
這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啊。
“薩烏羅已經被庫贊中将擊斃,現在你抱怨這些也沒有什麽用了。”
“是是,不過,艾倫中将是否要下達命令,那個小鬼不光是考古學者,還懂得解讀曆史正文,要是被她逃脫的話,這次屠魔令行動可以說是大打折扣。”
艾倫的臉色突然拉了下來:“斯潘達因長官,你在教我做事?”他在長官上特地加重了讀音,讓斯潘達因臉色立即變得惶恐起來。
斯潘達因抹了抹額頭滲出的冷汗,他知道這位中将之前生氣的時候什麽模樣,說實話,當時哪怕生氣的對象不是他,也讓他印象深刻,畢竟薩卡斯基那麽強勢一個人,都被艾倫直接趕了回去。
“怎……怎麽會,我……我隻是建議,對,隻是建議而已,具體怎麽行動,還是要看艾倫中将的安排,您畢竟是此次行動的指揮官。”
艾倫的臉色恢複正常,讓周圍的氣壓也驟然一松,斯潘達因發現自己的後背上全是冷汗,他不由歎息,面對這些實力強大的怪物,真的是太有壓力了。
他隻聽到艾倫說:“這件事就交給我好了,庫贊你帶着所有人回本部複命,我會去尋找那個逃脫的小女孩。我隻有一個要求,把所有的幸存者安排好,斯潘達因,這件事還要拜托你。”
“不敢當,不敢當,艾倫中将請放心,我一定會把所有的幸存者安排妥當,絕對不會出任何問題,之前您拯救了我避難船上的手下這事我還沒有向你道謝呢。”被艾倫拜托,斯潘達因感覺自己的骨頭都輕了幾斤。
所謂交情,就是這樣來的啊,他斯潘達因絕對絕對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
辦好這件事,肯定會被艾倫另眼相看,這麽一來二去,關系不久變得親近了嗎。
艾倫并不清楚斯潘達因的想法,就算他清楚也不會在意,這樣的家夥在前世或者成事不足但絕對能敗事,可在這個拳頭爲大的世界,根本翻不起什麽浪花。
他隻是看向了庫贊,對他挑了挑眉。
“等我回去本部,别忘了請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