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了?”
“嗯。”
“是要入俗家弟子,還是入我道門。”
“入道門。”李然輕輕的說道:“我已經沒有俗家了。”
“這樣嗎”
李衛看着一旁自閉的孔明,也不難理解,這位少年的卧龍,會如此的失态。
此時,孔明呢喃道。
“老師,爲什麽他們要餓死呢,明明荊州,有多少肥沃的土地,能養活多少人,他們生前都是做農的好手,可怎麽就死于沒有糧食了呢。”
李衛心說,因爲土地都在門閥的手裏。
種地的人,沒有土地。
“他們說,大漢之所以紛亂,是因爲黃巾起義。”
在看到那些餓死的流民之前,孔明對于流民的态度,基本等同于‘黃巾賊’。
那是老師們說的,逆謀之輩,是不知足之輩。
“你老師說的嗎。”李衛輕輕的說道。
孔明點了點頭,他深刻的記得老師的教育。
“但凡有一口吃的,農民也不會自下而亂。”盤坐的李衛隻是說道:“黃巾動亂,十三個州有八個響應,那麽隻能是因爲,連一口吃的都沒了,活不下去了。”
連吃的都沒有了,活不下去了。
不然,誰會去反抗門閥貴族呢?誰會拿着草叉去對抗那些‘英雄豪傑’呢?
“聽說,張角亂了大漢的龍氣,才讓黃帝昏庸,才讓董卓得以亂世,可如今董卓已經沒了,張角也沒了,靈帝也沒了,大漢還是如此”
孔明覺得有些自閉。
親眼看到的和老師教導的,貌似有些出入。
以往老師總說道黃巾賊的不是,黃巾起義才是這如今世道紛亂的起源,黃巾賊,張角,乃是一切霍亂之源.
潛移默化之下,孔明也覺得是這群起義農民的不是,他們開啓了紛亂之世。
讓這世道變得如此。
看着掙紮的孔明,李衛沒有多言,隻是靜靜的看着。
作爲未來者,李衛深刻的明白一個道理——屁股決定腦袋。
李衛也讀過曆史,東漢,門閥士族林立,皇權其實并不算集中。
當年劉秀立東漢之時,就依賴了太多的地主豪強,和如今的東漢末年,軍閥豪強遍地都是的情況不可分割。
孔明的三位老師是誰。
他的老師們,都是地方門閥的階層,和黃巾群體,天然的混不到一個立場去。
所以,有很多東西,需要他自己去看明白,而不是讓人教。
“老師,我不懂”
“以後,你就懂了。”
李然入了李衛的門下。
在爲李然做了些入門的必要儀式,結髻之後,李衛問李然。
你想,要什麽道号。
李然說。
她最大的願望就是吃飽。
她的母親、她的父親、她的叔叔、她的弟弟。
還有一同逃荒過來,卻死在了半路上的老爺爺。
他們所有人,最大的願望,就是吃飽。
所以,就叫她吃飽道人吧。
李衛說。
好。
就叫你吃飽道人吧。
不僅要吃飽。
還要頓頓吃飽。
一年的時間裏,李衛沒有教他們方術。
而是傳授了一些道門經文。
“老師,何時才能傳我方術呢?”孔明忍不住問道,這時的他已經長成了一米七多的大男人了。
以這個時代而言,他的身高算非常高了。
而李然雖然瘦弱無比,卻已經初有少女的模樣,她沒有問何時何日能學方術,隻是日複一日的伺候着李衛的生活起居。
李衛淡淡的說道。
“等。”
“好。”
孔明雖是無奈,卻也沒有多法。
日複一日的學習,忙碌的緊。
他再也不提出城的事情了,隻是用學習知識,來盡量的不去想起那個餓殍遍野的一天,不去想起李然在屍體面前,哭着吃掉饅頭的場景.
李衛在了解着這個時代。
這是道門的時代。
人們已經徹底的遺忘了上古的神靈。
這個時代沒有什麽娛樂。
隻是到了夜晚的時候,這裏的星辰特别的明亮。
特别是今日的星辰和月亮。
身旁坐着孔明和李然。
三人擡起頭來望着星辰的美麗。
看着這特别明亮的星辰,李衛心有所感。
仿佛每一顆星辰都倒映着大地上的某一個人,某一片地方。
聽說,英雄輩出之時,星辰的倒映就會特别的明亮。
三國鼎立的時候,快要到來了嗎
李衛說道:“聽說,這個世上的每一個人,都有一顆屬于自己倒映的星辰,而星辰之上,那些豪強英雄們,都對應着天上最明亮的星。”
“英雄豪強們嗎。”
孔明望着天空之上,似乎是陷入到了一陣陣的思緒之中。
李然也一樣。
今天的星辰似乎十分的特殊,李衛感覺到了天穹之上,有一陣陣難以言喻的神靈之力。
李衛原本還在想着要如何教導他們法術。
現在是瞌睡了來枕頭。
天生異象,群雄并起時。
天地以共鳴。
這種迹象可是千年難得一遇。
李衛則是輕聲說道。
“你們看到了什麽?”
“我看到了.”
孔明看到的星辰,眼前仿佛。
“星辰.”
星辰從天穹落下,落在每個人的身上,就好像在昭示着每個人的命運一樣。
命運的流動,和星辰的流動相似。
如此美麗,如此明亮,如此的.驚心動魄。
“學生看到了命運,每個人的命運。”
此時,陷入了迷蒙之中的孔明眼角流下了眼淚
“看到了,英雄們的命運?”
李衛恍然大悟,原來孔明便是在這裏悟得觀星之法。
“不是的,老師”
孔明看到的,不是那些璀璨的明星。
而是在璀璨明星旁邊的,那些黯淡的星辰,這些星辰們
所代表的,那些平凡的凡人們。
那些幹枯餓死在肥沃田野旁的人們,他們的命運。
到如今,孔明都沒有辦法忘掉,那一幕的場景。
每日每夜,都會在他閉上眼睛的時候出現,那并不是那麽容易能忘掉的事情。
是啊,英雄們的命運,固然璀璨奪目,可又有多少雙眼睛,能看到,那些在英雄旁邊匍匐着的黯淡星辰呢。
如果說每個人都有對應着自己的星辰的話。
那他們的星辰,應當無人看到的吧。
現在,我看到了。
李衛沒去叨擾孔明看着星辰垂淚。而是看向了另一邊的李然。
“徒兒,如何?”
李然由于是入道之人,便是李衛的徒弟,而孔明隻是學生。
這李然呆呆的看着天穹之上倒懸的星辰。
“徒兒看到.有人在看我們。”
“嗯”
“什麽人在看?”
“高高在上的人們,有朝廷,有皇帝,還有群臣,地主,大人們,然後更高的地方,還有.還有我不認識的.拿着琵琶的,拿着貂的還有拿着這些人,高高在上的看着朝廷皇帝和群臣們。”
正當李然想要繼續看的時候,她隻覺得雙眼刺痛,不敢再看。
“夠了,不用再看了。”李衛溫柔道。
“那裏是哪裏,師傅?那個拿着琵琶,拿着貂的人是什麽人啊?”
那是李然第一次知曉,這世上,還有比朝廷更高的人在注視着他們。
“那裏是天庭。”
“是更加高高在上的人們嗎?”
“嗯。”
李然呆呆的望着。
觀天窺像,無論是李然還是孔明,都窺出了一些因果門道來。
天降異相以供群雄觀賞。
群雄紛争,大世将來。
此時,李衛心有所感,攤開了一張紙來。
這是孔明從家裏帶來的紙張。
将紙張攤開來。
神器的一幕發生了,在李然和孔明愕然的目光下,這天上的星辰,仿佛都被吸入到了紙張之内。
那天空之中的點點繁星,那讓他們觸之不及,心感敬畏的群星。
李衛手中的墨色法力,仿佛複制一樣,将這天穹倒懸的異象給完全的複制到了紙張之上。
孔明這才從剛剛的悲哀之中緩和過來。
“老師。”
“師傅.”
手握日月摘星辰,一紙星辰映于紙上。
墨色的法力消散。
觀星圖,成。
此時,李衛輕輕的說道。
“往後,你們便觀想他修行吧。”
李衛并沒有等到群雄并起的年代。
大漢的氣運逐漸崩潰,天上的群星閃爍,而李衛注定是不屬于這個時代的群星,不屬于這個舞台。
李衛感覺到自己的元神開始排斥這一具肉體。
有一天,李衛同他們說。
“貧道不會一直陪着你們成長。”
也許是感受到了朝夕相處的師傅/老師要離開,這段日子的孔明和李然,都隻是靜靜的陪伴着師傅。
思來想去,李衛也想不出多少心靈雞湯來教育這兩位徒弟。
此時,李衛笑着說道。
“莫要爲自己的抉擇而悔恨,也莫要在未來悔恨當初的決定。”
“人生莫要空留餘恨。”
孔明和李然看着眼前這瘦弱的中年道人。
接下來的李衛,卻是趕緊教導孔明和李然。
他們兩塊都是璞玉,若是教導術法反而去了下乘。
不傳法,不授箓,隻傳道。
傳道,讓他們修自己的路,自己的道。
一天醒來,孔明和李然再來。
卻見眼前的中年道人,已經變成了一個垂暮老道。
老道撫着自己的胡子,呢喃道:“感覺做了一場很長的夢啊。”
這老邁的狀态,才是他的真實狀态,之所以變得年輕,便是因爲仙人元神的上身,現在仙人元神不再,他的身體則恢複到了老邁的時候。
隻是,他的腦子裏多了很多未來的記憶,還獲得了一部分來自未來的修爲,然而未來的記憶并沒有主宰他的人格。
他依然是那個,雲遊天下的道人。
在荊州城内的道觀内坐落的道人。
他也依然當孔明和李然是自己的徒弟,便隻教了些生活中能用到的小技巧。
比如說,廚藝,爲人處世之道。
後來,他也沒什麽可以教孔明和李然了。
他要走了。
當初他沒有修爲在身的時候,尚且在行走天下,看天下事,如今有留下的一部分修爲在身,更要行走天下了。
而李然在他之前,就行走天下去了。
對于李然來說,那位教她做人道理的師傅已經不在了,她告訴孔明。
自己要上蜀地,去蜀山。
因爲那座山高。
看的,才能更遠。
“能不走嗎?”
“不能。”
“那,一路走好吧。”
背着行囊的李然轉頭看向了孔明說道:“再見了,切記了,不要餓着了。”
“嗯”
孔明沒有過多的挽留,隻是輕輕的說道。
“你也是啊,不要餓着了。”
李然的感情并不豐富,這是她能說出的,最富有感情的話了。
此去一走,再無緣見,孔明,是知道了。
李然走了,老師也走了,留下了孔明。
最後,老道也要走了。
這座城,留不下李衛,也留不下他。
孔明爲老道敬上香茶。
“老師您這一去,要去往何方呢?”
“不知,可能往東邊走,也可能往西邊走,也可能往北邊走。”老道笑着說道:“這天下,東西南北,又有何不一樣呢。”
“那能不往東邊走嗎?”孔明看着即将離去的老道。
老道一愣。
自己的學生在修行一道上精通觀星測命之法。
他說不能往東,就一定不能往東。
然而,老道隻是坦然一笑。
“雲遊天下,卻有一處不可去,豈不悲乎?”
“老師不若是留在我荊州之地。”孔明再想挽留老道:“您不是常說,這天下之大,去往何處,又有何不同?”
卻見老道輕笑着搖頭。
留下,便不必了吧。
老道灑脫的說道。
這世道已經夠艱難了。
也許在日後,找一個地方定居下來,也不是壞事。
隻不過這定居之處,不是荊州城。
“那老師,您以後想要到哪裏定居呢?”孔明勉強笑道:“日後若有機會的話,學生也好去尋您。”
“江東一帶吧”
“那老師珍重了。”
“嗯。”
老道仰頭喝了一半孔明敬來的茶水。
爲何隻喝一半,孔明懂的。
因爲他隻是一半。
望着眼前老道逐漸遠去的背影,他又忍不住道。
“老師,敢問您名諱。”
他知道,那位已經離去的老師,他的名諱,叫明澈。
這位,也是他的老師。
老道停下腳步,擺手笑道。
“貧道,于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