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澤其實用不着特别的羞愧,黃河一戰,雖然他的确要承擔輕敵的責任,企圖與八字軍前後夾擊金兵的戰術計劃也通過事實證明隻是紙上談兵,然而在他的激勵下,中原宋軍發揮出了極其頑強的戰鬥力,給敵人造成的傷亡損失大大超過了金兵高層的預估,繼而還間接導緻了金兵被迫調整南下戰術。
金兵之前的南征戰術原本是這樣,通過漢奸細作探聽到中原宋軍在汴梁城裏囤積了大量的糧食,又眼紅宋廷爲了建立金銀交引處在滑州城裏囤積的黃金、白銀和銅錢,金兵原本是想先拿下滑州和汴梁,取得了充足的物資補給後,再以糧草充足的汴梁爲前進基地,沿着汴水運河繼續南侵,如此既可以保證金兵的糧草補給,又方便把從南方劫掠到的金銀錢财轉運回北方。
宗澤統領的中原宋軍迫使金兵重新考慮這個南征戰術,黃河決戰之前,多次展開的宋金會戰中,除了種師道靠着現代器材開挂赢了兩戰外,金兵無一例外的全部都是以少勝多,甚至還創造過用十七名騎兵打垮三千多宋軍的奇迹,所以完顔宗翰親自統領四萬金兵與宗澤的八萬宋軍決戰前,預計的是金兵将以千人以内的傷亡取得勝利,其中真正當場陣亡的金兵還不可能超過五百人。
這一次是輪到完顔宗翰的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折,盡管這場決戰一直都是金兵以弱勢兵力壓着宋軍打,期間幾乎沒有給宋軍發起反擊的機會,可是因爲中原宋軍的頑強抵抗,這場毫無懸念的決戰,竟然足足打了大半個白天,金兵才相當吃力的打潰了宋軍,并沒有象完顔宗翰預料的一樣迅速将宋軍殺得土崩瓦解。
更讓完顔宗翰震驚的還是金兵的損失,一場血戰下來,竟然有超過九百人的金兵士卒當場陣亡,受傷者達到一千五百人,其中三百多人還是斷手斷腳流出腸子的重傷,真正的損失達到了完顔宗翰預估的一倍還多,這樣的損失雖不至于讓金兵傷筋動骨,卻也絕對折斷了一根金兵的指頭。
率軍奔襲八字軍的金兀術也被迫承認宋軍确實變強了,靠打山地戰成名的八字軍雖然在平原上發揮欠佳,裝備方面也不及宋軍正規軍,可是靠着密集的步兵方陣,八字軍還是拿着相對比較粗陋的武器給金兵造成了不小損失,戰鬥力遠非以前的戰五渣宋軍可比,以至于金兀術還被迫承認了另外一個事實,如果不是天氣幫忙凍結了河水,金兵想要擊敗八字軍注定隻會更難,傷亡也隻會更多。
這些情況當然讓完顔宗翰和金兀術等人明白宋軍确實有了巨大的進步,也不得不擔心如果繼續采取原訂戰術的話,自軍在強攻滑州和汴梁期間可能蒙受的慘重損失。所以統計完了金兵的傷亡數字後,菩薩太子完顔宗望馬上就說道:“必須得重新考慮是否強攻滑州,滑州是蠻子的金銀交易重鎮,城池相當堅固,宗澤老蠻子又可以随時率領蠻子軍隊進城駐紮,我們想靠強攻拿下滑州必然很難,而且就算得手也必然傷亡巨大。”
“不止是滑州,汴梁也必須得重新考慮。”完顔宗翰面無表情的說道:“細作探報,宗澤和李綱這兩個蠻子不顧汴梁破敗凋零,堅持投入了大量錢糧修繕和加固汴梁城牆,還增設了許多的城防設施,他們麾下的蠻子軍隊戰鬥力又大大超過我們的預料,想強攻拿下汴梁城,很可能是一個得不償失的買賣。”
“那用老辦法吧,避實擊虛,調虎離山。”金兀術提議道:“繞開滑州和汴梁這兩座堅城不打,專挑蠻子守兵薄弱的城池下手,一邊劫奪糧草補給軍隊,一邊調虎離山,引誘蠻子出兵救援這些城池,攻城打援在野戰中收拾蠻子。”
這一手是金兵的拿手好戲,此前金兵兩次奔襲汴梁将軍抽車,就是用這一手把宋軍抽得欲哭無淚,所以聽了金兀術提議後,完顔宗翰和完顔宗望等人隻是稍微了片刻,很快就放棄了原訂的戰術計劃,決定戰術用老辦法繞開宋軍堅守的重要城池強行奔襲,還決定連汴梁都不去,直接就從陳橋南下陳留,然後再沿汴水運河南下。
金兵這一手再一次把宋軍逼到了進退兩難的地步,眼睜睜的看着金兵踏冰過河大步南下,宗澤雖然在心裏恨不得把完顔宗翰等人個個生吞活嚼,卻因爲實力限制,再也不敢冒險出兵白白送死,隻能是直到金兵南下走出七八十裏遠,宗澤才提心吊膽的帶着宋軍南下追趕——與其說是追趕,不如說是護送金兵深入中原腹地。
宗澤和李綱把大量人力物力投入黃河防線和汴梁城防,忽視了腹地諸城城防建設的隐患也逐漸展現,雖然是千年古城,然而陳留的城防并不堅固,守軍也不是什麽精銳強兵,面對着急于奪糧補給的金兵,陳留城在金兵的強攻隻支撐半天時間就宣告城破,城中錢糧幾乎盡數被奪,百姓的死傷也相當慘重,而宗澤率領着中原宋軍卻隻能是在近百裏外默默流淚,深感愧對陳留同胞。
既然連陳留這樣的名城都守不住,當然就更别說下遊的雍丘、襄邑和甯陵三城了,不過在金兵一路勢如破竹的殺到了應天城下時,宗澤也再沉不住氣了,趕緊命令宋軍加快前進,把軍隊拉到了距離應天不到五十裏的地方立營,随時準備着拼死出擊,救援趙九妹的龍興之地應天城——應天和金兵的仇怨太深,一旦城池被破,後果自然不敢想象。
好在宗澤很快就發現自己不過是虛驚一場,因爲在加快行進的期間,應天的宋軍突然派人與他取得聯系,讓宗澤知道了京東西路制置副使郭永,已經搶先一步率領援軍趕到應天增援的喜訊,讓宗澤不必冒險過于靠近應天府,給金兵的優勢騎兵突然發起偷襲機會。宗澤聽了大喜,趕緊向應天方面派來的信使問道:“郭副使是奉誰的命令增援的應天?怎麽來得這麽及時?”
“回禀宗留守,是陛下的聖旨。”應天信使如實答道:“陛下早有聖旨給郭副使,讓郭副使收到了金兵抵達滑州渡口的消息,不用請旨就立即率領大名府一帶的黃河駐軍南下增援應天。”
聽到這話,宗澤心中自然是五味雜陳,不得不歎道:“陛下聖明啊,居然早就料定老朽守不住黃河,确實聖明啊。”
趙九妹和馬良的未雨綢缪自然讓金兵隊伍火冒三丈,原本完顔宗翰和金兀術還打算不惜一切代價拿下應天城,屠殺城中所有百姓給銀術報仇,可是完顔宗翰等人卻萬萬沒有料到的是,以趙九妹和馬良爲首的宋軍指揮中樞,竟然早就料到了他們的進兵路線——雖然難度不高,早早就搶先調動援軍補強應天防禦,給金兵拿下應天制造了巨大難度。
再怎麽窩火也沒用,經曆過一場大規模攻守大戰的應天城,早就已經把城池修築得仿佛鐵桶一般堅固,又獲得了郭永的援軍補強兵力後,再想強攻拿下必然要付出慘重代價,所以遲疑了再三之後,糧草全靠劫掠補給的金兵還是被迫決定不打這場沒把握的攻城戰,選擇繞過應天直接殺向宇文虛中負責的宋軍淮南戰區。
金兵的動向被報告到了宗澤面前時,宗澤先是長松了一口氣,然後又馬上開始爲宇文虛中感到擔心,因爲宗澤非常清楚淮南宋軍的情況,知道宇文虛中不象自己和李綱一樣,喜歡收編流民爲軍壯大隊伍,盡最大限度的擴編軍隊,導緻整個淮南戰區隻有不到十萬人的兵力,其中沒有實戰經驗的新兵還占到了大多數,在戰鬥力強悍到變态程度的金兵面前連一戰之力都不具備,所以指望淮南宋軍攔住金兵,自然就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事前收集了許多宋軍的相關情報,金兵方面當然也認爲自軍突破宋軍的淮南防線簡直就是易如反掌,然而在金兵進入了宇文虛中負責的淮南戰場後,完顔宗翰和金兀術等人卻很快就傻了眼睛,這才發現自軍嚴重低估了宇文虛中這個著名文人的無恥程度。
宇文虛中最無恥的一點就是堅壁清野,早早就把運河沿岸的村莊集鎮疏散一空,讓金兵難以劫掠糧草辎重解決補給問題,同時在首當其沖的永城小縣裏,宇文虛中居然足足安排了四千正規軍駐紮,以此确保金兵即便拿下城池,也要讓金兵崩上幾顆牙。
圍着永城小鎮轉了幾圈,發現這個城池是城小人多,攻打困難,堅持強攻即便打下來,搶到的糧食恐怕還不夠攻城期間的損耗,完顔宗翰和金兀術等人咬了咬牙,隻能是扔下永城這塊又硬又小的臭石頭不管,繼續大步東進,氣勢洶洶的殺向宿州。可是讓完顔宗翰等人氣爆肚皮的是,流氓無賴的宇文虛中竟然在淮南腹地都實行了堅壁清野的戰術,搶先疏散汴水兩岸的居民百姓,同時金兵斥候還确認宿州城裏有着大量的宋軍駐兵,同樣攻打極難。
這還隻是金兵噩夢的開始,在很清楚淮南宋軍不是金兵對手的情況下,現實主義者宇文虛中壓根就沒考慮過和金兵正面硬碰硬,堅決隻是堅壁清野,搶先疏散汴水沿岸的居民百姓,同時在沿河諸城中部署重兵守衛,還吩咐每一座城的宋軍遇到金兵都死守不出,逼着金兵打耗時漫長并且成本高昂的攻堅攻城戰。
一路被迫繞城而行,東進到了虹縣城下,發現宇文虛中竟然還是在這座偏僻小城裏駐紮了四千軍隊後,完顔宗翰、完顔宗望和金兀術也明白情況不妙了,趕緊聚在了一起讨論對策。幾個決策人物到齊後,完顔宗翰還開門見山的說道:“麻煩了,宇文虛中這條老狐狸把整條汴水運河的兩岸百姓全都疏散一空,又在沿河諸城全都駐紮了大量軍隊守衛,讓我們無法劫奪糧草補給軍隊,按照這麽下去,我們恐怕還沒走到長江就得斷糧啊。”
“我覺得應該用步步爲營的戰術。”金兀術建議道:“堅決攻打每一座沿途城池奪取糧草,然後屠城示威,這樣隻要殺上幾座城池的蠻子,再南面的蠻子士卒和百姓就肯定怕了,不敢再守城了,我們再想劫奪糧草就可以容易許多了。”
考慮到道路過于遙遠,如果不能就地獲得補給很快就會面臨糧草危機,完顔宗翰和完顔宗望等人商量了許久後,還是選擇了采納金兀術的建議,不顧虹縣城小糧少,堅持還是趕造出攻城武器發起強攻。
金兵很快又發現自軍嚴重低估了淮南宋軍的頑強程度,面對着金兵的瘋狂進攻,虹縣宋軍竟然自己堵塞了城池四門自斷退路,激勵和逼迫全城軍民與金兵拼死一戰,結果金兵在付出了遠超預計的傷亡損失,好不容易靠着攻城武器沖上了虹縣城頭後,城中的宋軍死士還果斷的點燃了城内糧倉,讓金兵無法獲得城裏的囤糧補給。
最終,虹縣的軍民百姓十分慘烈的被金兵屠殺一空,然而金兵雖然成功拿下了這座小縣城,卻又因爲糧倉被焚的緣故,搶到的糧食數量還不夠攻城期間付出的糧草消耗,得不償失。
更讓完顔宗翰等人束手無策的還在後面,屠城示威後,金兵繼續東進到了臨淮城下時,淮南宋軍竟然幹脆把整個臨淮城的百姓都疏散一空,還把來不及轉移的糧草辎重全部焚毀,留下一座空城給金兵歇腳,臨淮駐軍則全部南撤到盱眙重鎮加強防禦,直接擺出了死也不讓金兵在泗州境内獲得補給的機會,逼着金兵繼續繞城西進,到山陽去和淮南宋軍的主力較量。
宋軍這種堅壁清野、層層設防的戰術,也終于打到了金兵的軟肋上,讓驕狂如金兀術都難免有些心慌,趕緊向完顔宗翰等人問道:“怎麽辦?如果蠻子把淮陰的百姓也疏散一空,糧草全部燒毀,那我們在淮河沿岸,就隻能是硬碰盱眙或者山陽奪糧了,這兩座城池全都有蠻子的重兵守衛,即便是我們的主力出手,恐怕也未必拿得下來啊。”
完顔宗翰不吭聲,完顔宗望同樣轉動着佛珠不說話,許久後,完顔宗望突然捏緊了手中佛珠,說道:“隻能是兵行險着,突出奇兵了。”
“二王子,如何兵行險着,突出奇兵?”完顔宗翰問道。
“宇文虛中這個狗蠻子把重兵集結在了運河沿岸層層設防,那麽他的其他地方必然守兵空虛。”完顔宗望說道:“既如此,那我們不妨放棄沿着運河進兵的計劃,到了盱眙渡河後,改道招信奪糧,然後走長樂鎮那條路直取滁州,兵臨長江!”
“妙計!”金兀術趕緊稱贊道:“這麽做不僅奪糧容易,還可以打亂蠻子的防禦部署,既然蠻子已經料定我們隻會沿着運河南下,那麽他們肯定在瓜州那一帶部署了重兵守衛,我們突然改道滁州直取蠻子僞都,必然可以殺蠻子一個措手不及,讓蠻子即便重新部署防禦,也會因爲時間倉促出現破綻!”
“妙計是妙計。”早就把淮南地圖牢記在心的完顔宗翰慢慢說道:“但是這條路人煙相對比較稀少,僅有招信和滁州兩座城池可以劫糧補給,同時還沒有水路通船,糧草轉運困難,同時蠻子僞都肯定有重兵守衛,我們到了滁州如果無法迅速渡江,肯定很快就會出現糧草問題。”
“滁州南面的和州人煙稠密,錢糧豐足,同時還對蠻子僞都有上遊之利。”同樣将地圖默記在心的完顔宗望馬上說道:“到了滁州後,我們有機會渡過長江直搗蠻子僞都當然最好,如果沒有機會,我們就南下和州劫糧補給,然後在采石矶渡過長江,直搗蠻子僞都!”
金兀術大聲叫好,完顔宗翰則思量再三,考慮到宇文虛中層層設防和堅壁清野的戰術過于無賴,繼續沿運河進兵确實很難劫糧補給,還有宋軍肯定已經在瓜州那邊部署了重兵設防,自軍有糧草耗盡也難以渡過長江的危險。所以完顔宗翰猶豫了許久後,還是點了點頭,說道:“也罷,既然運河這條路不好走,那就走好走的路吧!改道招信,走陸路直取滁州!”
很可惜,完顔宗翰等人重新選擇的進兵道路,雖然成功的避開了宇文虛中的層層設防,卻并沒有出乎趙九妹和馬良的預料——馬良曆史再稀爛也知道金兵曾經在采石矶和宋軍幹過一場大戰啊,知道金兵還有這個渡江選擇,再想反向推演出金兵備用的進兵道路當然是易如反掌。
也正因爲如此,所以在收到了金兵改走陸路南下的軍情急報後,負責宋軍長江防線的馬良不僅沒有半點驚慌或者意外,相反還拿出一個包着一縷秀發的香囊輕輕搓揉,心中溫柔說道:“金兵果然往滁州來了,瑤琴,等我,飛燕那個黃臉婆已經答應了,隻要我打赢了這仗,保住了建康,她就破例允許我納一個妾,到時候我們就不用偷偷摸摸,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