滬市,别墅院落。
院中李子樹下,文老爺子斜躺在藤椅上怔怔走神。
藤椅旁邊擺放着一張正方形茶幾,上面有一盞茶壺、幾個白瓷杯子、一副展開的象棋殘譜、一把粽葉蒲扇。
此外,桌上還有一個相框。
相框裏鑲嵌着一張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女人很有味道。
女人着一身民國時期的進步青年裝,顯得很有朝氣。而朝氣中貫穿一種知性美,那微不可查的笑容和優美身段,不論從哪個角度欣賞都是活脫脫一位大美人。
要是熟悉文慧的人打眼一瞧,肯定會十分訝異,嚯!這不就是文慧嗎?長相不說十分像,但保守估計也有八分。
而文老爺子走神的對象就是相框裏的美人。
司機走路無聲,走到李子樹下細細瞧了瞧文老爺子,沒敢打擾他,稍稍往後退一步,就跟木雕似的杵在原地等待。
察覺到周邊的動靜,相片上渙散的眼神慢慢凝聚,文老爺子頭也不擡。
低聲問:“怎麽了,有事?”
司機打開手裏的公文包,從裏面掏出一沓資料放桌上,“蜀都那邊的董子喻已經核實了。
陶歌和希捷的資料也全在這。”
文老爺子仍舊一動不動,“說。”
司機嘴巴張了張,欲言又止,臨了沒出聲。
兩人已經相處20多年,即是上下級關系也是朋友,彼此都極其熟稔,感到不對勁的文老爺子終于偏過了頭:
“什麽事讓你學會了三緘其口?”
司機沒答話,彎腰把蜀都來的資料翻開,遞到文老爺子手上,随後雙手垂落,恢複到了之前的姿勢。
文老爺子接過資料,視線在上面緩緩略過,最後喃喃自語:“董子喻”
十來秒後,文老爺子又掃一眼手上的資料,放下問:“你說這事要不要跟慧慧說?”
司機思索幾秒,心道按照文老爺子的秉性,凡事不過三,現在該開口了。
于是回答道:“董子喻雖然有姿色,家裏條件也還尚可,但其是個聰明人,懂分寸,知進退。
她很清楚自己的定位,知道自己在張宣心裏地位不重,爲了避開旋渦中心,所以選擇了遠走他鄉。”
見文老爺子聽得認真,司機繼續分析:“董子喻在蜀都的房子裏擺滿了張宣學生時期的照片,表明其忘不了張宣。
但她沒野心,隻向往心中的愛,對小姐沒有威脅。”
聽到“威脅”二字,文老爺子看了司機一眼。
靜思半晌,文老爺子又問:“你是說把這份資料冷處理?”
司機畢恭畢敬回答:“如果小姐不想争,這份資料就是廢紙一張。”
文老爺子徐徐閉上眼睛:“說說你的看法。”
司機意會,接着往下說:“而小姐要是想争,以現在的局勢,隻能從三個方面破局:婚姻、長子和因勢利導。
上策是跟張宣水到渠成地結婚,中策是利用手中的權利和手段引導張宣就範,下策是小姐懷上張家的長子。
不過上策最難,但收益最大。
中策隻有2分把握。原本按照張宣對小姐的感情,我們再施加手段,能保證4分勝算,不過有陶歌在,事成幾率降低一半。
下策最是容易,讓小姐自己争,有33%的機會;要是首長您出手幹預,可以提升到7成。”
文老爺子問:“三分之一的機會,你口裏的另外三分之二是杜雙伶和米見?”
司機組織了一下語言,措辭道:“這段時間我從頭到尾捋了一遍張宣這些年的感情,發現杜雙伶是小姐前進的最大難關,米見緊随其後。
根據我的推斷,隻純粹講感情的話,張宣最愛的應該是米見。
他對米見似乎有一種執念,執念到公開不避諱其明面上的正牌女朋友,這也是一個大難關。
至于中大的杜雙伶,我有些迷惑:張宣對她有一種超乎尋常地迷戀和寵愛。
這一點讓我怎麽看都覺得奇怪?”
文老爺子睜開眼睛看着他。
司機頓了頓,解釋道:“如果說,年少時驚豔,隻因見識少。那随着張宣年齡增長和社會地位的變化,中學時代有好感和愛慕的女人會漸漸褪去吸引力。
何況張宣從一無所有到名滿天下的過程中,他見識過了驚豔的米見、小姐和黃鹂,還和中外那麽多大明星有往來,可他的心中卻始終爲杜雙伶保留着最重要的位置。
甚至這些年杜雙伶的魅力不但沒有削弱,反而随着時間沉澱在與日俱增。
通常來講:這是一個違背人性的邏輯。”
聞言,文老爺子瞟一眼桌上的相框,沒做聲。
司機跟着瞄了瞄相框,額頭差點冒汗,隻得硬着頭皮說:“張宣重情念舊不假,這是他的一大優點,會讓身邊的人感覺心安。
可前有初戀肖少婉,後有高中時期移情米見,大學就更多了,我從不認爲他是一個感情專一的人。”
聽完,文老爺子沉默了許久,爾後說:“你分析的有理,這個杜雙伶不一般,能忍常人之不能忍,是有格局的人。”
“是。”
司機應聲“是”,接話道:“雖然杜雙伶出身小地方,但從小家庭優渥,父母都不是短見之人,這給了她一個很好的生長環境,并沒有沾染小地方的一些漏習,這實屬難得。
她有一種莫名的能力和自信,讓張宣身邊的紅顔知己不自由主的認定杜雙伶會是張宣的最終歸屬,導緻這些人不敢輕易妄動。”
話到這,司機瞅了瞅文老爺子,往後說:“因爲她的存在,我甚至有種感覺,小姐之所以會回滬市讀研,除了首長您的吩咐外,還有一部分原因就是看到了取而代之的難度。”
“取而代之”四個字一出,院子裏頓時陷入了死靜,一時間氣氛凝固了,隻有東南季風吹得樹梢的葉子嘩嘩作響。
過了好會,文老爺子伸手到方桌上,拿起了陶歌的資料看了起來。
他先是看陶歌的個人資料,接着看陶顯的資料,片刻後忽然問:“聽說上面很看好他?”
司機知道文老爺子不是在問自己,因爲這個問題文老爺子心中有數。
不過爲了不讓首長孤單,還是配合着說:“關于他的消息我也有耳聞,再進一步的機會很大。”
文老爺子聽得點點頭,沒做聲,把文件資料翻一頁,目光放到了陶歌的大伯照片上,許久感歎一聲,合攏資料問:
“在你看來,陶歌爲什麽會心甘情願地輔佐他?”
司機回答:“根據我搜集的資料顯示,陶歌是一個眼光很高的人,甚至非常自負。
她對張宣應該不存在一見鍾情之類的情況,而是在接觸中慢慢被張宣那百年難遇的才華所吸引、所折服,才會傾心于他。
但這也最緻命。
古往今來,一見鍾情的愛情都是建立在第一眼緣上的,往往來得快,去得也快。
反而是這種在日常生活中被慢火煎熬出來的感情,猶如附骨之疽,一輩子都難以根除。”
文老爺子聽得一笑:“百年難遇,想不到你對他的評價這麽高。”
司機從心說:“張宣确實是一個才華橫溢的人傑,以從他高三到現在的表現來看,成績斐然。
在文壇,他可以說是獨領風騷,一騎絕塵。
短短幾年他就超越了國内現存的所有筆杆子,當得起一代文豪,注定會名垂青史。
在經商上,他的動手能力有所欠缺,可能不強。
但他的眼光十分超前,見識和布局都可圈可點,CBD和小靈通更是神來之筆,目前國内很多大學都拿他的實例在課堂上做分析。”
關于這點,文老爺子倒是沒有否認,要不然慧慧也不會在沉迷中難以自拔。
沉思好一陣,文老爺子問:“陶歌既然陷得這麽深,以她的條件爲何會固步自封?停步不前?”
司機知道文老爺子無聊的老毛病又犯了,起了考究心思,想了想回答道:
“陶歌可能是敗在了杜雙伶、米見和小姐手裏。”
文老爺子沒做聲。
司機繼續道:“杜雙伶和米見在張宣心裏的地位獨一無二,很難替代,陶歌對此沒把握。
而除了米杜二人外,張宣對小姐可以說是用情至誠。
而小姐具備了米杜二人沒有的家世,還有米見的貌,鋼琴和廚藝更是獨一檔,性子溫婉,對張宣有着緻命的吸引力。
同時小姐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上讓陶歌的特殊身份不再獨一無二。
這些都是陶歌所忌憚的。”
文老爺子伸手捏起一顆象棋,在空中停了兩分鍾後,落到了殘譜上:“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因素。”
司機猜測:“您是說張宣對陶歌心中無愛,所以陶歌才沒去争?”
文老爺子點頭又搖頭:“從張宣的一衆紅顔知己來看,他比較挑,長相沒到位就很難入眼。
可能還有心裏潔癖,不然法蘭西那朵玫瑰和挂在床頭的香江女明星不會成爲漏網之魚。
他對陶歌應該有一定感情,不過他是個聰明人,知道當下什麽該碰?什麽不該碰?”
聽到這話,司機心裏泛起古怪:他不敢碰陶歌,卻敢纏着小姐不放,真是好一個“聰明人”!
不過随後司機又覺得,張宣和小姐才是真正意義上的郎才女貌,門當戶對,客觀來講,在所有女人中是匹配度最高的一對。
當然了,這也僅僅是客觀,在感情這老大難的問題上,人類與生俱來都是感性動物。
就算最理性、最冷血的politician,面對溫柔鄉,該犯的錯那是一分都不會少。
文老爺子似乎猜透了下屬的心思:“很多東西随着時間流轉,會生變,你會看到那一天的。”
司機默默記下這話。
自顧自地下了半個小時殘局,文老爺子發現還是破解不了,有些意興闌珊,末了幹脆放下不管,拿起了希捷的資料看了起來。
看之前問:“順利嗎?”
司機嘴皮子動了動,不知道該不該說?
見狀,文老爺子來了興趣,老邁牙口一咧,吐出一個字:“說!”
司機不再猶豫,道:“希捷的家世很簡單,根據她的親人順藤摸瓜很容易就查到了我們想要的東西,不過在具體行動中起了波折。”
“哦?”文老爺子擡頭看過來。
司機解析:“我們從希捷小姨的出版社那裏獲得了蛛絲馬迹,高三和大一兩年期間,出版社一共寄了四本書到張宣家。
分别是:中華字典、紅樓夢、水浒傳和三國演義。
出于直覺本能,我們認爲這可能就是希捷和張宣暗中取得聯系、俘獲張宣的關鍵所在,所以我的人去了一趟上村。”
聽到這,文老爺子懂了:“你的人半夜翻牆了?”
司機面露慚愧:“趁阮秀琴和劉雨菲不在家的功夫,确實翻牆了,還對一隻老黃狗下了手。”
文老爺子皺眉,屍山血海裏出來的他倒不是在乎一條狗,而是這樣做容易打草驚蛇。
司機低頭說:“我的人大意了,那隻老黃狗根本不吃陌生人投喂的食物,但又非常警覺,在僵持中,爲了不驚動别人,隻得下手。”
聞言,文老爺子不再問,而是專心看起了希捷資料。
五分鍾後,被希捷引發共鳴的老爺子有些唏噓地說:“這是一個至純的女子。”
稍後他又問:“每本書的480頁都有留字,你們可否破譯出來了?”
司機搖頭,推測:“我的人認爲還缺少一本書,重要線索可能在剩餘的“西遊記”中。”
人老了,難得遇到這麽有味道的事情,文老爺子問:“沒有去找“西遊記”?”
司機知道老爺子的性子,沒敢打馬虎眼:“有找過,先是去了她京城住處,沒找到。
希捷目前人在敦煌,我的人趕到敦煌時,發現陶歌和她在一起,還有兩個保镖如影随形,蹲守幾天沒有機會,我就讓他們先撤了。”
文老爺子聽了不置可否,眯着眼睛過了許久才開口:“此事不可強求。”
聽到老爺子表态此事到此爲止,司機心裏松了一口氣。
這20多年他是看着文慧長大的,早已經把文慧當做了自己的子女輩,還真不願意用這些手段去驚動張宣,這對她和張宣的感情沒有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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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