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競和溫柔離開之後。
丁費思去那個小攤上也挑了一個牌子。
主要是秦競溫柔玩了,她很好奇。
攤主讓她在牌子上寫字,丁費思尋思了一會兒。
但人流量突然開始多起來。
攤子若隐若現的紗簾根本擋不住人潮。
但小攤一直都是隻準一個人進出,除非是一起來的同伴。
衣從古人,衆人都很守禮地在外面等着。
此刻她待在紗簾小亭之中,四周被煙青的紗簾圍起來。
而長廊之中深木鋪地,獸形香爐被放在細長的高桌上。
丁費思拿起毛筆,在木牌上寫字。
不知點的是什麽香,淡霧沉綿,在被煙青紗簾圍起的長廊之中,那煙霧純白缭繞,能看得清每一縷煙霧的走勢,舒卷成浪。
丁費思的身影若隐若現,那抹身影太出塵。
外面的人好奇地往裏面張望。
忽然,一隻手擡起了簾子,簾子被緩緩擡起間,露出了一張玉白出塵的面容。
随着她的面容緩緩露出,衆人的倒吸氣聲和驚訝目光此起彼伏。
這是…這…
費大?!
卧槽!費大!!!
眼前的年輕女孩一身淺藍色曳地衣裙,發上簪着一隻白澤雕玉九尾鳳钗,長長斜斜地插進發髻裏,鳳钗钗頭的墜子極長,長到了她小臂處,镂金玉珠散發出琉璃般的光澤,呈現半透明色。
隻讓人想起一句話。
浮光躍金,靜影沉璧。
卧槽,好美…
傍晚天光微暗,卻帶着些湛藍混在灰暗裏,人立湖岸邊,風起衣袂。
丁費思身形窈窕,方才衆人隔着簾帳看,就覺得骨廓流暢,肯定是美女。
現在近了看,發覺丁費思額間繪了一枚冰藍色的水仙花钿,身上穿的衣裳也是冰藍色。
越發襯得她骨勻肉淨,亭亭玉立,冰肌玉骨似天成,不見一絲瑕疵。古人衣着将她的冷豔感完全拉滿。
衆人驚豔和震撼的目光襲來,甚至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
這也太美了吧!
卧槽,怎麽會有人穿漢服真的像仙女!
而湖風揚起亭邊挂着的畫,上面繪制的是洛神圖。
洛神居然也是穿着冰藍色衣裙。
和丁費思,
一樣。
花神畫像,與丁費思在夜色下的朦胧美色交疊,對着月光居然讓人覺得心空空蕩蕩的。
仿佛花神在這一輪月色,和滿地花卉中,憐憫地垂眸看向他們。
清冷無雙,如月中仙飄逸不可及。
如果說溫柔的類型是畫中人,丁費思卻更接近奪人心魄的主神。
因爲在市井間遊走過,有了泠然的威壓感,這種氣質,溫柔暫時還未有凸顯。
她并不輸給秦競的女朋友溫柔。
盡管對方已經是大美人。
古人衣裙分外賦予朦胧美感,丁費思本就是偏古相的顔,半月唇,花瓣眸,長彎眉,她穿上古人衣裙,仿佛靈魂歸位,找到了最驚豔的打開方式。
丁費思一出來就看到這麽多人,她有略微驚訝,但隻是微微蹙眉,看起來卻有西子捧心之感。
長發半挽,發髻全都是用丁費思自己的真發。
她的頭發長到腰,還濃郁烏黑,完全适合绾發。
方才楊梓帶她去買了衣服之後,專門找了專業的妝發師幫她做的造型,據說負責過不少古裝劇妝造,做出來的造型着實驚豔。
把冷豔清貴四個字,在穿古人衣裝的丁費思身上發揮到了極緻。
此刻哪怕她是嗔是怒,是驚是悲,都會美得像故事。
會讓衆人驚豔,理所應當。
有人忍不住偷拍一張她的照片,随手一拍,寒水煙蕩漾在湖面上,她藍衣如仙,都像是神仙妃子。
更何況,她的儀态大方,并沒有扭捏之感,看見有人拍她,她也隻是淡淡掃一眼,便收回視線。
不嗔不怒,淡世冷豔之感尤甚。
天,真的好像仙女啊……
紗簾疏疏落落,她背對着長廊十裏湖色,一陣風過來,蕩滌煙消,烏雲扶搖。
丁費思留了牌子,她在人群的遊戲中逛了一會兒,無論去到哪,衆人的目光都是生生凝在她身上的,連遊戲都會忘記。
漂亮得和周圍人全然不是一個畫風。
照片上傳到網上,知道費太狼的人更掀起一陣軒然大波。
“卧槽…這真的是一直上沙雕新聞的費大嗎,那個昨天還在被人說老不正經的大美女,今天突然正經了!”
“大美女貼貼!”
“主神忽然有臉了,狠狠代入。”
“古裝美人啊,這在古代不得封個洛陽第一?”
“我的媽呀!夢中神女!!還是曆史作家,知書達禮,秀外慧中,我直接一把子陷入愛情!”
“這是哪個曆史作家,求名!!!我要入坑!”
丁費思剛走出去沒多久,那個畫舫小攤就給她發了消息,有人抽中了她。
中天明月高懸,小畫舫中間隔着一道簾帳,有專門支船的人。船頭懸燈,明亮的一盞盞燈火在湖心蕩漾。
看起來還真有夜間遊湖的感覺。
靜湖本來就大,而且不完全屬于華大,在靜湖的另一頭,常有人坐畫舫,碼頭也有售票處,這個畫舫小攤其實就是趁着華大國風活動的機會,把自家的船隻全調到華大,想趁着這次活動賺一筆。
丁費思上船的時候,船頭還輕輕地晃了晃,深墨的湖水蕩漾開一層漣漪。
隔着簾子,她隻能看見對方依稀是長發。
應該是女生。
但對方一開口,她愣了一下。
因爲是很好聽的男生聲音,輕輕地,溫溫的,帶着一點磁性,輕笑的時候格外惑人。
居然是男生?
因爲船已經開了,丁費思還是決定和對方交談,
“你爲什麽覺得殘缺的美才是大美呢?”
她在木牌上問世間大美爲何物,對方答了個殘缺。
那個年輕的男生的聲音慵懶得很,還頗懶散地說話,
“芙蕖孑立,出自淤泥,墜地金石有聲,歲月骛過,山陵浸遠而令人思念。”
“殘缺、有遺憾的東西,讓人憐惜,世上也就有了憐憫,放在古代,就是對貧苦百姓的體諒與心疼,換個角度來說,這不是大愛大美?”
這個想法讓丁費思有一種靈台忽明,心竅點通的感覺,電流從五髒六腑穿過。
哪怕對面人的态度漫不經心,一樣讓她靈魂通竅。
她寫過的所有書,都有很明顯的缺點,但是卻成爲了爲人津津樂道之處。
她因爲曾經的經曆,恐懼過男性一段時間,她的作品裏男性角色鑲邊,女性分天下,卻反而被人說是宣傳女性獨立思想的作者。
她的缺陷,反而成了她的個人特色。
被人拔高到了她自己都未曾想過的高度,甚至破格提名拿到了抹月曆史獎,成爲唯一一個拿到抹月曆史獎的女作家,被人贊揚不輸須眉。
和這個年輕男生說的無疑是不謀而合。
她的殘缺,成就了大美。
他身上也有那種很難以捉摸的飄然靈動,古人的感覺。
丁費思尚古,但平時很少找到能和她交流的人,而且就算水平得稱,也不一定觀點就一緻。
這是第一個,讓丁費思下意識想叫知音的人。
世界上居然真的有人能和她想法這麽投契。
殘缺的東西,才是活的。
太完美了就像死物。
她的性格和那種從小就很大方自信的女孩也不同。
她的缺點很明顯。
她敏感,對能否獲得愛不确信,獲取愛的路上,有一點困難就想放棄。
而祝野過于直接,對不屑的人會冷眼,對喜歡的人,能明确地發出信号。
兩個人的性格都有缺點。
祝野很難相處,她太好欺負。
可她偏偏需要這種明目張膽的偏愛,不喜歡猜來猜去。
如果當初她在猜來猜去的那段時間裏,祝野沒有明确走到她面前,問她有沒有喜歡的人,想不想和他談戀愛。
估計他們就會錯過了。
缺點成全了他們。
丁費思在船上走了神,在這樣有詩意的場合裏,她無端地開始想祝野。
對面的年輕男生輕咳了一聲,把她的思緒紛繁打斷。
丁費思才想起來,對面坐着她難得一遇的知音,完全出于對對方的欣賞,丁費思想要追根究底,認識對方,
“同學,你是中文系的嗎?”
“不是。”
那個男生的聲音居然有隐隐的桀骜。
一聽就像是個有脾氣有個性的人。
觀點契合,還有個性,簡直正中丁費思下懷,她太喜歡這種和對方能一道思維交流的感覺。
哪怕對方态度桀骜,丁費思也忍不住繼續道,
“如果一個故事主人公一開始就有很嚴重的缺陷,你覺得要怎麽去發展這個故事?”
對面不走心地道:“什麽缺陷?”
“什麽都有可能,比如殘疾,比如出身卑劣。”
簾帳被湖心的風吹得一搭一搭撩起來,露出了對面人月牙白的衣角。
他的聲音滿不在意,
“那很簡單啊,殘疾,那就文取,出身卑劣,就鎮壓,真正強到一定程度,沒人會敢非議,就好像不會有人妄議軍隊裏坐輪椅的軍師,怕對方坑自己,也不會有人敢罵朱元璋,怕掉腦袋。”
居然和她想的一樣…
有人能和她的思路相似到這種程度?
丁費思還在走神。
對面的人拿裝樣子的折扇敲了敲桌子,“你說的是古代的故事吧。”
不等她應,對面的男生又開始百無聊賴地用折扇扇着,
“如果是現代,那就是背後操縱商業帝國的輪椅精英,還有從底層爬上來的無名小輩,能從底層爬上來,心最狠了,出身不行又怎樣?一樣能讓人閉嘴,這樣的故事張力應該很夠吧?”
丁費思驚訝于對方對于故事的構架能力,“故事張力确實很夠,你是怎麽想到這兒的?”
那個男生嗤笑了一聲,
“我就知道這麽一個人,外貌上有缺陷,不是醜,而是看起來很軟弱,很好欺負,但是做事情很幹脆,聽說是出身底層,是靠自己一步一步爬上來的,難怪心那麽硬。”
“面善心硬,這才應該是故事的主角。”
丁費思極度贊同,她激動地試探着道,
“同學,我們能加個微信嗎?”
話音落地,一把折扇挑起了簾子,她毫無防備地就落入了一雙妖眸之中。
眸子半睜半阖,妖痣微露,眸中含光妖娆,帶着不自覺的輕佻桀骜,一看就是個脾氣不好,還挺嚣張的人。
因爲衣着白色,這白色的魏晉衣袍都被他穿出了風流桀骜之意。
不知道是不是夜色和畫舫、花燈的原因,對面的人不管再如何桀骜,古意都頗重,像個世家的纨绔。
但這不是最緊要的。
緊要的是,對面的人,爲什麽,是那隻抄襲狗…
丁費思不敢置信,
“是你?”
鹿豫挑着簾子,也錯愕道,
“怎麽是你?”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丁費思不知道鹿豫是怎樣心情,但她當即面色一冷。
靈魂共鳴,一見如故的知音,居然是抄襲過她的陸羽?
丁費思一時之間竟然無話可說。
她還能說什麽?
難道要和她一見如故的知音說真巧嗎?
過了一會兒,她才忍不住質問道,
“你爲什麽會在這兒?難道你是華大學生?”
鹿豫的态度也輕蔑和不走心,不像上次那樣激動,還阻止丁費思簽合同。
那個時候,着急了。
這次不一樣。
鹿豫翹起二郎腿,拿折扇敲了敲桌角,“不是啊,但明悅申請在華大人才培訓一段時間,你現在叫我一聲同學也勉強過得去。”
丁費思的心情複雜,對面是她看不起的人,但是現在居然讓她覺得靈魂共鳴,一見如故。
憋了相當久,丁費思才幽幽憋出一句,
“我走了之後,你現在抄誰爲生?”
“還抄你啊,就你的書我最喜歡,不抄你的抄誰的?”
聽了這話,丁費思忍不住想吐血三升。
幹嘛還抄她!
“剛剛你說得有門有路的,你自己不是能寫嗎?爲什麽要抄我?”
“我就不能是因爲喜歡你嗎?”
“你是不是腦子有病?”
“啧啧,原來你不是隻用文言文罵人的。”
丁費思對着鹿豫那張臉,不敢置信,怎麽能是陸羽?
誰都行,幹嘛偏偏是這條抄襲狗?
但就是思想夠投契,鹿豫才專挑她的文抄。
抄她之前,他就一直在模仿她。
能讓她覺得是知音,不奇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