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漸大,這片工廠道路的路燈已經全部短路失靈,但路上車流的車燈還明亮。
顧禾站在前進的皮卡車後車鬥上,聽到洛娜的話,心頭微動,“什麽好事?”
“那些小鬼雖然不是腦奴,但我聽說當過血奴的人,腦子裏總會有點殘留數據。”
洛娜大聲說道,淡綠的眼眸裏有複雜的神光,還在掩藏着的一絲殘存許久的傷痛。
在這個無星的雨夜,她想起了多年前,那些小鼠幫的同伴。
那是她曾經又一段的溫暖、歡樂、榮耀、哀愁與痛苦。
那時候,她還小,沒有現在的能力與機會,沒能留下哪位朋友。
但這一次,都到這裏了,她不想就這樣結束。
“像那麽小的孩子,人格還沒有成長好,跟大人不一樣。他們沒辦法慢慢自行消除影響,那些垃圾緩存反而會成爲他們人格的一部分。
“那樣形成的人格會有很多問題,也算腦子壞掉了,精神病就這麽來的。”
顧禾基本聽得懂洛娜的話,心中的預感越發清晰,“那你想做什麽……”
“我連接你,再連接那些小鬼,把所有垃圾數據吸到你的容器裏!”洛娜又說。
“這……”顧禾也想幫到那些孩子,卻又忐忑,“我承受得了嗎?”
“隻是些垃圾緩存,最多掉個10%、15%人格完整度,對你不是問題吧。”
洛娜打着方向盤,踩大了越野車的油門,争先沖向營救小隊那邊。
“那麽多小鬼,掉個20%也可能,但我絕對不會讓你瘋掉。趁現在風兒靜,決定吧,幹不幹?等這些小鬼回了街頭,就不好操作了,你找都找不着他們。”
經過此前的努力恢複,顧禾最後一次檢測人格完整度是90%。
就算掉個20%,理論上也不會瘋的。
但這跟上次在城寨區不一樣,上次是将人格完整度作爲彈藥打。
而這次,洛娜是要他發揮容器的本職功能。
隻不過她清理血奴緩存數據,也是第一次吧,要是搞砸了……
顧禾欲言又止,心中總有個界限橫在那裏,星童也許在前面,也許不在,隻要星童回到街上,找她一個很容易吧,要不要爲了那麽多不認識的陌生孩子……
“那你能不能一邊吸走數據,一邊再打出去?”他問道,“在我這隻是轉轉手?”
“那樣你就真承受不住了,但如果沒有容器,那些小鬼的腦瓜子可受不住沖擊力。”
洛娜見他還在猶豫,真不想鄙視這地下室小子,“他媽的,快做決定!你完了我陪你一起死,行嗎!”
車隊洪流最前面的這些車輛停在離營救小隊前一些位置,好讓裏面的貨車能出來。
有些人跳下車,去接些街鼠幫忙分流;洛娜沒好氣地下了越野車,右手已然裝上那隻神經束外骨骼裝甲,随時準備戰鬥。
“顧禾,問問自己。”簡也聽到他們的話了,“你的憤怒呢,你是個沒有憤怒的人嗎,還是你的憤怒被壓抑、被泯滅着?你是在随自己的心,還是随大公司的意?”
簡說着也跳下了皮卡車,“不管幹不幹,都問問自己吧。”
憤怒?顧禾皺着眉頭,緩緩地籲出一口氣。
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什麽都沒所謂,但又斤斤計較,這樣子躺平的呢?
間歇性躊躇滿志,持續性混吃等死……
少年時的熱血,被生活毒打,被環境改造,漸漸都不知道去哪了。
鹹魚已成了他人格的特質,隻是似乎在心底的躍動中……那些憤怒、一些情緒,雖然藏得深深,自己也難以尋找,卻未曾消散,成了人格的變調。
躺平,不過是對抗壓抑的一種手段,但是現在,他有了别的可選擇的手段。
今晚過完,自己可能會後悔,可現在,就現在,先支棱起來吧。
“幹吧。”顧禾擰開了保溫杯,把裏面剩的枸杞水一飲而盡,“洛娜,幹吧!”
那邊,洛娜都對這地下室小子不抱期待了,聞言霍然停住腳步,回頭望來。
“我就知道……”她說,就像那天晚上,她帶團走進魚塘,他還不認識她,可能喝了點酒上了頭,就本性顯露,抗着老範說這說那的要幫她。
她認識的那個顧禾,并不是一條鹹魚。
“來!”洛娜喊了聲,就快步奔向前面那些孩子。
顧禾下了車追上去跟在她後面。
他看到了,那些藍衣工廠制服的孩童,被雨水打濕的許多面孔頗是神情怪異。
他們依然受着血奴殘存數據的影響,那冗餘垃圾會持續地損害他們稚幼的神經和人格,有孩子還在喃喃說:“要好好工作的,那樣未來才在手中……”
“未來就是現在了,現在就是未來!誰都他媽的别談什麽未來。”
洛娜喊着沖了上去,“都别擋着,我來清除這些小鼠腦子裏的緩存垃圾!”
營救小隊衆人有認出她是誰的,長野壽隊長也認出,擺手讓大家别管。
就在車流與孩子們之間,洛娜右手的神經束外骨骼裝甲爆散成漫天飛舞的血絲線,落下的夜雨被劃破,車燈光照射出奇異的血絲光亮。
一頭連接住旁邊顧禾的腦袋,她與他的連接已是輕車熟路,很絲滑就接上容器。
另外的血絲線飛向那幾輛大貨,連接住上了貨車裏和在車外還沒上去的那些小男孩、小女孩的腦袋,他們的神經幾乎毫無防禦力,全部都連上了。
腦對腦接觸建立起了一個神經網絡,由獵人來主導。
“那就來了!”洛娜高呼,“洛娜清理大師!”
獵人職業系,Q級程序:信息亂流
這是個反向應用的信息亂流。
數百上千的孩子們都面色一變,像受到重擊,但眼神越來越變回清澈明亮。
存在于他們腦子裏的血奴緩存數據,經由那些獵人的神經血絲線,在滂沱夜雨之中全部湧向了顧禾的腦袋裏,湧向他的容器程序。
媽耶……顧禾頓時受到一股持續不斷的猛然沖擊,如同有一千個噩夢重疊而來。
這些之前發生作用于孩童們頭腦裏的噩夢,全部由他來承受!
“啊!”顧禾不由一聲咆哮,雙手捂住劇痛欲裂的額頭,不讓那股狂暴沖破。
玩偶,子宮意象,生殖特質,母親,他是母親,沒有一個母親不犧牲的。
犧牲自身,冒着各種生命風險,身體受損,身材走樣,邁向衰老,耗盡少女之夢、女性之愛,以此孕育新的生命,這就是生殖。
母親,是讓孩子們盛放的舞台。
這些孩子,他們苦與樂,他們的淚與笑,他都了解。
母體,生命之源。
顧禾狂吼之際,眼神澄亮,人格完整度正在下降,但是,容器程序正在上升。
【容器,程序級别:高級99%,↑62%】
【 J級程序“容器”更新完成】
【容器,程序級别:特級15%,↑15%】
與此同時,周圍衆人都有點驚着了,這一個承受上千個,行不行的。
看到顧禾面部肌肉都扭曲了,簡有些緊張,其實這種事還是第一次見。
“哈哈哈!”洛娜狂笑不已,雖然不是共感,神經卻能感知到顧禾的容器容量不降反升,他領悟了,他提升了,而她自己,也在提升。
信息亂流這個Q級程序正從高級51%升到了高級76%。
一股莫名的暢快與惆怅混合而來,那是小鼠幫歲月的最後榮光。
她看着那些孩童,像看着過去的自己,以及那些永遠逝去了的同伴們。
這個雨夜,小鼠幫就在這裏,他們的幽靈正在雨中奔跑。
直至洛娜感到那些血奴緩存垃圾都被清空了,才猛地一下斷開孩子們那頭的血絲線,向顧禾問道:“受不受得了,要不要分我一些?”
“就這?完全沒問題啊。”顧禾說道。
洛娜笑了聲,靠,被他裝到了。
但顧禾額頭的神經還在微微跳動,面色不是很好,滿臉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
這時她斷開血絲線腦對腦連接,他腳下晃了晃幾乎摔倒,她不由得一把抱住他,緊緊地抱住,額頭頂着他的肩膀。不知道爲什麽,她微微哽咽:“謝了。”
簡看了看擁抱着的洛娜和顧禾,又看看周圍,繼續大喊起來低科理念。
周圍車隊人們歡呼沸騰,他們已經不急着走了,各個街區的人群洪流已至。
與此同時,一輛小貨車的後車廂打開,林賽和薇薇安走下車來。
“怎麽樣?”顧禾看到他們倆,不由問了句。
“禾,看過了嗎?”薇薇安卻反問了句,有一瞬間媚眼如絲。
“搞定了,很幹淨。”林賽看着喧嚣的周圍,“看來你們也搞定了。這下監控數據什麽的都全部毀了,省事多啦。走吧,我們也去遊行隊伍湊個熱鬧。”
“走。”洛娜拉着顧禾轉身走去,不理會失笑起來的薇薇安,看着這個女人讨厭。
在那邊的工廠片區入口道路,有着歌舞伎、摔角手、藝妓、百鬼藝人、黑豹小子等各種元素的擁擠不堪的隊伍,如同一場海嘯洶湧而來。
那些街鼠孩子恢複了靈性,很多都不願意再上貨車了,在夜雨中奔去人群。
“我認得,剛才那人就是星童的老大!”肥米驚呼道,與兩位同伴也在狂奔。
“我們回去求星童讓他也收了我們吧。”邁克心心念念着,“我們是一個幫派!”
森子連連點頭,“好啊,好啊。”
很快,工廠人流與街頭人流合流了。防暴隊的直升機和地面部隊都不敢靠近,三藤的安保人員也隻能放之任之,人太多了,開空槍都會爆炸。
從壽惠街那邊來的隊伍特别矚目,摔角幫的大卡車車頭挂上了那條被砍斷的“流光城達人秀”宣傳橫幅,街狗們宣示着今晚的勝利。
車上擂台,摔角手們朝着四處咆哮,極惡海坊主邀請了伊麗莎白也登上擂台。
這位賽思大小姐,不,紅雨調查團的團長,紅發莉茲,她正笑着向衆人揮劍緻敬。
之前,擂台上一通笑罵,極惡海坊主向人們抗議伊麗莎白竊取極惡名頭,根本是銀行狗的慣偷行徑,伊麗莎白就讓他幫忙起個摔角手綽号。
“紅發莉茲!”極惡海坊主舉起了她的手,像舉起一位金腰帶的手,“爆破!”
另一邊,酒井修吉騎着暴走族摩托車在人群中巡回,雖然一臉醉紅,卻開着穩當。
在歌舞伎團隊裏,酒井花青也走起了滑稽浮誇的六方台步,作爲她今晚的表演。
在禦宅族隊伍,小甜餅穿了套熊貓人偶服,懶洋洋地跟着走。
而拳佬還在卡車擂台上,瘋狂地彈動電吉他,帶領樂隊和人們大唱搖滾歌曲。
喧雜鼎沸的聲浪裏面,還有着簡充滿激情的大聲宣講:“他們以爲我們完了,我們也以爲自己完了。但火種就在我們心裏,從來沒有熄滅,随時就能燒起來!
“人類最早掌控的力量,不是電,是火,燃燒一切的火,看呐,夜雨也都燃燒了。
“孩子們,不要再被電流一直電得麻木不仁了,燒吧,燒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