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王秉早早的便随王豔茹出了家門。
今日的王豔茹身着一襲深紫色長裙,裙上玉蘭朵朵搖曳生姿,明明是尋常人都不會挑的重色,卻被王豔茹穿出了雅緻秀然的質感。
加之對方容貌姣好氣質出衆,三十多歲的年紀竟能讓不少二八女子面露愧色。
就比如那些站在她身後,已不知有多久沒見過夫人這般模樣的丫頭婆子們。
今日的王豔茹很美,就如她當初身披嫁衣步入相府時一般,是别人眼中光芒耀眼難以觸及的存在。
绫羅綢緞,珠钗玉環,當她美眸看向王秉的瞬間,王秉覺得自己的心動了一下。
久違的動了一下。
因爲他竟忽然有些不認識眼前這個女人了。
但很快他就想起來了,這不就是自己曾經追求的那個年少的才女麽?
曾經的自己可是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讓父親說服王氏宗族,讓宗族退掉她即将定下的婚約,轉而送到了他的府内。
他似乎都還記得大婚當夜,他與她舉案齊眉共剪……
“老爺,莫姑娘說我們該走了。”
就在王秉沉浸于回憶,似乎想想起自己從前的心情時,王豔茹竟毫不留情的打斷了他。
她微笑着,那笑跟以往一模一樣,讨好的如見了貓的老鼠,他說什麽就是什麽。
可明明是這樣一張笑臉,話語卻透着一絲疏離的意味。
就好像她不想跟他多說了一樣。
皺了皺眉,王秉剛想發作,便見那站在王豔茹身旁的,一名衣着華美的少女道:
“右相大人,我們娘娘已經在行宮裏等您和王夫人了。夫人說您是極講禮數極有誠意的,要不然,我們娘娘也不會親自等着您。如果您再不出門,時辰可就要誤了。”
這少女說話不卑不亢,即便面對王秉這個右相也沒有半分讨好與照顧。
她的意思很簡單,快走,我們娘娘還等着呢!
對此,王秉自是一愣。
因爲這少女他是認得的。
莫清荷。
那個曾經被他威逼、利用,卻瞅準機會轉投到了姜茶門下的女山賊。
他記得對方就是在東湖陷落時投靠姜茶的,而後也不知是走了什麽狗屎運,竟一舉成了姜茶身邊的三大紅人之一。
那身份與地位,從其明明是個侍女卻賽過一衆千金小姐的穿着便能窺見。
姜茶在重用她,她跟自己有怨,而自己如今卻要去跟姜茶談合作……
所以他還不能得罪莫清荷。
嘴角微勾,王秉立刻跟莫清荷打起了官腔。那是說走就走,沒有半分停留。
一邊走還一邊說是自己沒有注意時辰,竟讓貴妃娘娘和莫姑娘等了他……
這是他的錯,他願意向莫清荷賠禮道歉。
而莫清荷也像與他無冤無仇般點頭,說着娘娘一定不會怪罪的話。
唯有王豔茹安靜的跟在二人身後,神情自若,正靜靜的思索着什麽。
莫清荷是姜茶派來的。
而且她來的極早,早到勤奮的王豔茹也才剛剛起身開始梳妝打扮。
因此在王豔茹看到莫清荷的瞬間,還以爲是自己誤了拜見主子的時辰,差點兒便要随意收拾動身。
可莫清荷阻止了她。
因爲對方竟是奉了貴妃之命來給她送東西的,東西裏包括裙裝、钗環,以及一衆精緻又實用的西域妝品。
她這才發現,來的人不止有莫清荷,還有幾名負責爲她梳妝打扮的宮人奴婢。
這些人的手腳極其麻利,穿衣、梳妝、配環……所有事務一氣呵成,根本不是王家配給她的那群刁奴可比的。
她們将她妝點的煥然一新,新的好像能看見當初二八年華的自己。
那一刻王豔茹的手在顫抖,兩行淚不自覺的從眼眶中滑落下來。
有人說人生最大的不幸,就是爲了别人放棄自己。
就像曾經那個迷失在王秉面前,徹底淪爲工具的她一樣,可悲可歎。
這兩日她一直在想,她要如何找回過去的自己?因爲她覺得她早就已經不像她了,沒了光,也沒了希望。
直到看到鏡中那張熟悉而又精緻的臉龐,那是她啊,那個歲月青蔥滿眼美好的她啊。
她是有光的,有光的啊……
雖然王豔茹不知道姜茶究竟要做什麽,但她願意聽從姜茶的安排,做一個敢于反抗王家反抗自己命運的存在。
就算是驕傲的死,也好過在王家受盡折磨屈辱無助的活。
很快,行宮便到了。
王秉瞧着眼前這座華麗宏偉,可惜早已名不副實的宮殿,眼底的笑都快溢出來了。
想不到啊,這座皇室都快留不住的空殼子,居然被那姜茶裝點出了幾分氣派。
瞧瞧那來來往往的宮人太監,以及宮室内華麗精緻的擺件,别人說這不是姜茶的手筆他都不會相信。
這姜家果然富得流油呀……
作爲一個見過大世面的東陵相爺,王秉的觀察是短暫的,短暫到即便他瞧見了不少喜歡的稀有物件兒,他也從不曾爲此停留。
他一直保持着自己的清高與孤高,直到他随莫清荷走進内殿,一眼瞧見了那今日要面見之人。
姜茶。
那個被所有人說開始嫌棄小皇帝,說小皇帝不能人道她極其痛苦,非常想要跟王氏出宮與肅親王府合作的姜茶。
可就是這樣一個女人,她此刻在做什麽呢?
她正乖巧的坐在少年的懷裏,親自将盛滿香粥的玉勺送到對方的嘴邊,那白皙如雪的嬌顔染了笑,溫柔、細膩、絕美,就鏡花水月般夢幻……
“阿肆,這個好吃诶!”
她似乎并未察覺到王秉的到來,正以最親近的方式稱呼着蘇肆。
沒錯,那懷抱姜茶,并被少女溫柔照顧的人正是蘇肆,那個本該因爲不能人道而失寵的傀儡小皇帝……
這,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看着這離譜而又紮眼的一幕,王秉先是懵逼,而後心中便有了火苗蹭蹭蹭的往上冒。
耍他?
是姜茶和蘇肆在耍他?還是他身後的王豔茹識人不清?又或者與姜茶二人同流合污?
這叫想離開?
這叫失寵?
無論是哪一種的可能,此刻的王秉都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了。
他想直接給王豔茹一巴掌,告訴她辦事一定要認真,再出現這樣的情況自己就……
回頭,他想用眼神來警告王豔茹,并覺得對方一定會因此惴惴不安瑟瑟發抖,像以爲那樣用祈求與讨好的眼光看着自己。
可王豔茹沒有。
她的眼神裏沒有祈求和讨好,甚至連不安與擔憂都沒有。
她在笑。
她居然在笑。
不知爲何,這一刻的王秉竟覺得渾身發寒。他幾乎是立刻台步,連招呼都不打算跟姜茶二人打了。
他要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現在立刻馬上……
然而他還是太天真了。
因爲他剛才走了兩步,便被早已等候在一旁萬順與霧月給堵住了。
兩人微笑着望向王秉,而後幾乎是同時向他伸出了一隻手。
“你們,你們想幹嘛!”
這下子輪到王秉驚恐了。
他是有武功的,這武功對付普通人和山賊強盜綽綽有餘,可在霧月與萬順的眼裏,那也就是隻是武功而已。
王秉也是個聰明人,所以他一看便知道了霧月二人意圖。
他知道他很可能走不了了,所以他立刻便向後方的兩名随從使了眼色,示意二人立刻轉身回去報信。
可這兩人剛跑了沒幾步,便被門外的幾名太監堵住了。
這些平日裏跟在萬順身後,見了誰都要點頭哈腰的太監們,此刻卻似銅牆鐵壁般橫亘在兩名随從面前,根本不給他們離開這裏的機會。
顯然,這是早有預謀的。
他被人算計了,被自己的妻子親手出賣了。
“姜茶,你到底想幹什麽?”
轉身,自知無路可逃的王秉決定與眼前的姜茶聊聊。
他不相信姜茶真會對他下毒手,因爲那似乎不是個腦子正常的人能趕出來的事兒。
畢竟他若出了事兒,王家與肅親王府一定會與姜茶和蘇肆不死不休。
關鍵他們還找到了一個正當的,其他人無法插手的理由。
與這樣的危險相比,殺了他的利益則少得可憐……
因爲他的父親還健在,膝下也有兩名小妾生了兒子,王家根本不愁因此斷了香火。
所以王秉覺得自己跟姜茶是有得談的。
而面對他一本正經的注視,那靠在少年身上的姜茶卻微微一笑,一雙杏眼流轉間不喜不怒道:
“王右相哪兒來得這麽大的火氣啊?你不是要跟本宮合作麽?不是很有誠意絕對會讓本宮滿意麽?那問題來了,你這是在怕什麽呢?”
此刻少女眼中笑意一收,轉而化爲一片冰涼。
她從少年身上跳了下來,擡手拍了拍對方的肩膀道:
“下去吧,把那兩名随從也帶下去,本宮想跟王右相好好聊聊。”
“是。”
少年聞言,竟當着王秉的面撕下了面具,露出了一張王秉完全沒有見過的臉。
不止那少年,還有站在霧月身邊的“萬順”,以及那一重攔住兩名随從的太監,他們都撕下了臉上的面具。
原來他們竟都是姜家的暗衛?
王秉心底一驚,可還未等他想清楚一切,這些人便被莫清荷帶走了,連帶着随他而來的兩名随從一起。
一時間,眼前的内殿裏竟隻剩下了姜茶、霧月、王秉,以及那一直站在一邊的王豔茹。
終于,那站在王秉身後的王豔茹開口了。
“老爺,這是娘娘在試探您呢。”
“試探……”
“嗯,可不就是試探麽?”
王豔茹又恢複了往日的笑容道:“妾身早跟您說過,娘娘不是一般人,想要跟她合作也不會那麽容易。爲了讓娘娘信任您,妾身隻能先陪娘娘演一出戲了。”
在王豔茹解釋中,姜茶就是想看看王秉有沒有誠意,又是如何認爲她的。
而眼下,這王秉顯然未通過姜茶的第一輪測試。
得到這個答案的王秉沉默了半晌,他有些懊惱,懊惱自己實在是太急躁了,居然一來就浪費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如今好了,從姜茶看他的眼神中他就能看到疏離與厭煩之色了。
怎麽呢?
他的腦子正瘋狂的轉動着,他想找法子補救,可一時間又不知該如何補救。
直到一旁的王豔茹上前下跪,并貼着地拜了拜姜茶道:
“娘娘,家夫魯莽,并非有意質疑您的誠意。不知娘娘能否開恩,看在妾身的份兒上再給家夫一次證明自己的機會。”
說着,女人又磕了兩個響頭。
這一幕若是其他夫君看了,一定會被自家夫人感動的稀裏嘩啦吧。
可王秉呢?
姜茶心中冷笑一聲。
别說感動了,連最起碼都感謝都沒有。
就仿佛王豔茹爲他跪地求饒是應該的,爲了他能成功而磕下的響頭,都是她的榮耀與榮幸一般。
太可恨了。
即便她姜茶理解書中世界的制度,卻也依舊覺得王秉不是個東西。
至少他不配做個男人。
尤其是做王豔茹的男人。
啧啧啧,一朵鮮花給了狗,當真是可惜又可氣啊。
所以……
擡手将王豔茹扶起來,姜茶終于笑道:
“那好,本宮便再給右相一個證明自己誠意的機會。一會兒不管本宮對你做什麽,你都不能躲,怎麽樣?能做到麽?王大人。”
“娘娘既然都這麽說了,我王某人又有什麽理由拒絕呢?”
在此刻的王秉看來,想要讓姜茶相信自己的誠意的确得大膽一點。
隻要自己把誠意證明了,姜茶的威脅便同時解除了。
不過他有誠意麽?
還真有。
因爲他們的确是真心實意的想拉攏姜茶、利用姜茶,然後以姜茶爲跳闆接近與利用姜家的。
所以他是真誠的,他沒有騙姜茶。
果然,這右相不愧是右相,無論是姜茶用飛镖扔他,還是命人用蠟油燙他,又或者是用這種言語嘲諷他……
王秉都不爲所動。
不僅如此,他還覺得這才是對的。
姜茶,一個刁蠻任性驕橫至極的女人,她若真被王豔茹三言兩語說動了,真就要跟他王秉和肅親王拍手合作了,那他才真會覺得有問題。
所以當姜茶擡手點住他的眉心,并借此悄悄送了他一份大禮的時候,他還在那兒爲自己的睿智而傻樂呢。
别人的是造化,而你的是退化。
有問題麽?
姜茶覺得沒有問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