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繁星隐沒于烏雲。
今夜的臨江城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雨落在一塊塊青石闆上,濺起一朵朵透明水花來。
“這件事兒你可記清楚了?你确定那日之後那幾人便再也沒回來?”
安陵館天字一号房内,追風一邊說一邊記,與以往的親切相比,此刻的他竟嚴肅的不行。
别問,問就是他面前站了個面若敷粉,衣袍松松垮垮仿佛随時都會掉落的美麗男人。
偏偏,這個塗了脂抹了粉的男人還目光垂涎聲音酥媚,搞得他每寫一個字渾身都會起一層雞皮疙瘩。
安陵安陵,跟特麽斷袖餘桃同意。
沒錯,這安陵館不是别處,正是臨江城内最有名,也是四國内都排得上号的小倌館。
不僅男人們喜歡這兒,連臨江的女人們也經常光顧。
要知道,這臨江人大都靠經商起家,他們有錢有閑又遠離京城貴胄,既沒有窮困的顧慮,也沒有繁文缛節的束縛,所以他們愛玩兒,會玩兒,這玩兒起來也是花樣百出……
就比如眼前的安陵館,人有接待男子的**小倌,也有服侍女子的蕭郎美人,可謂是滿足了兩方需求,在臨安火的不得了。
如果實在要壓壓它的風頭,那或許就隻能拿姜家的幾座萬花樓來了。
所以啊,他跟主子作爲男客來此,這來接待他們的鸨兒可不就是個斷袖麽?
倒不是他對人斷袖有偏見,主要是他是個正常男人啊……
“确定确定,公子給了那麽多銀子,難道小可還會騙您不成?那張三兒幾個都是行内一頂一的好手,館内不少人都是他們擄來的。”
那鸨兒說着,目光又往追風身上瞄了一瞄。
他倒是沒想到這麽個清秀可人的小郎君,竟會對三年前幾個忽然失蹤的人牙子感興趣。
不過人也說了,人是個流浪的寫書人,專寫些光怪陸離的畫本子。
再瞧瞧人這穿着打扮,家裏想來也是不缺的,就是配的那随從磕碜了點兒,簡直慘不忍睹。
而被這位鸨兒評價爲慘不忍睹的不是别人,正是頂着一張奇醜無比的面具,假扮追風随從的蘇墨玦。
直到現在,蘇墨玦都忘不了追風在得知自己要用他釣魚時,那個幽怨而又抗拒的眼神。
終于,在七七八八的問了一大堆問題之後,追風毫不留情的擡手将那鸨兒送了出去,還順帶狠狠地關上了房門。
而在他關門的下一秒,身後的蘇墨玦已極不客氣的笑出了聲。
追風:“主子,咱們明明可以用武力打探的消息,爲什麽要用……”
好吧,他懂了,他家主子這純粹就是爲了惡心他吧?
可他能怎麽辦呢?
不服?
憋着!
然而蘇墨玦是這麽想的麽?
是,但也不全是。
在蘇墨玦看來,蘇肆在臨江發生的一切不止關系到蘇肆自己,也關系着如今跟他待在一起的姜茶。
這件事他們可以查,卻不能鬧大,更不能引來一些别有用心之人。
所以他打算用最溫和的方式介入,比如利用追風對畫本子的了解,讓對方假扮成一個酸腐狂熱的寫書人。
“如何?可有頭緒了?”
親手爲追風倒上一杯熱茶,蘇墨玦似笑非笑的問道。
“這安陵館還真不是個好地方,聽那鸨兒的語氣,他們這些年怕是沒少逼良爲娼。”
咕噜咕噜的将熱茶灌下去,追風一抹嘴道:
“就憑皇上那皮相,怕是想不吸引他們都難。我看啊,不止張三這幾個,那些在那兩日失蹤的人牙子恐怕都是這麽沒的。”
這兩日他們一直在臨江城裏遊蕩,努力尋找着蘇肆生活的痕迹。
其中有些人偶然提到過這些失蹤的人牙子,并且說的還都不是同一批人……
人牙子畢竟是買賣人口的惡人,他們本就見不得光外不說,普通人也不會過多的關注。至于官府,他們更不可能管人牙子的死活。
加之這種人流動性大,指不定哪天就不在臨江做了……
所以臨江人大都沒有察覺到那批人牙子的失蹤,要麽就隻知道零星的那麽兩個,偶爾拿出來唠一唠。
然而,當這些零星的線索在蘇墨玦三人手中彙聚時,這起沉寂三年的人牙子失蹤案也終于浮出了水面。
一天的時間,他們從第一家小倌館開始探查,眼前的安陵館已經是最後一家了。
失蹤了,那批人牙子有将近一半兒都失蹤了,而且還都是在兩天之内失聯的。
另外,這些失蹤的人牙子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盯上過那時還在臨江做乞丐的蘇肆。
在如此清晰明了的線索面前,說小皇帝跟這事兒沒關系他追風第一個不信。
“你的意思是說,他們就是因爲對九弟動了歪心思,所以都被九弟毀屍滅迹了?”
蘇墨玦挑了挑眉,那雙深邃的鳳眸含着不置可否的笑。
而當他看到自家屬下眼中寫着“不然呢”的時候,他連笑都笑不出來了。
“逐影說過,九弟來臨江時身受重傷,可以說是隻有自保之力。他若能做到你所想的那些事,他也不至于在街上當乞丐被那些富家小姐嬉笑圍觀了……”
追風一愣:“好像,好像是诶……”
腦子一轉,被提點的追風很快便察覺了一個更大的疑點,那就是鸨兒剛剛提到的張三等人。
這幾人可不是尋常人牙子,他們是幾名行走四國的江洋大盜。
三年前先帝病危,處于權利交替期的東陵全國戒嚴,别說是江洋大盜了,就是不少武林怪俠也得夾着尾巴過日子。
所以張三等人才收起了江洋大盜的身份,做起了跟安陵館合作的人牙子。
畢竟臨江魚龍混雜官差愚鈍,他們那身武藝與江湖本事在這行是如魚得水,半年間不知擄來了多少良家美男子。
據鸨兒說,這安陵館裏還有一位蕭郎曾是個行走江湖的俠客呢。
可俠客又如何?還不是被張三等人陰了,武功被廢了不說,連人都已經被糟蹋的不成樣子了。
面對這樣一群窮兇極惡毫無人性的人牙子,隻有自保之力的小皇帝能全部反殺嗎?
行,就算他反殺了這幾個,那剩下的那一群呢?
兩日之内,一個病殃殃的乞丐少年真能殺掉幾十上百個人牙子,并不着痕迹的把他們的屍體都處理掉麽?
追風搖了搖頭,别說當年還是乞丐的皇上了,就算是他在沒有一衆玉王府暗衛幫助的情況下也很難做到吧。
“想要在兩日之内結果近百個身強力壯的人牙子,先不說那時的九弟有沒有這個實力,就單說精準的找人和秘密的毀屍這兩點,就不是他一個流浪到此的人能做到的。”
蘇墨玦冷笑,人牙子都是人精兒,他們可不是一顆顆等着你來摘的大白菜。
這些人一個比一個藏得深,絕不是一個初到一處地方的人能挖出來的。
而屍體的确可以用特殊藥物直接除去,可這種藥物十分昂貴,根本不是當時身爲乞丐的蘇肆可以擁有的。
所以從失蹤的人牙子一個個增加開始,蘇墨玦就已經推翻了他最開始的猜測。
這些人不是蘇肆殺的,至少大部分不是。
“可主子,如果不是皇上動的手,那是誰呢?我們已經查過了,這些人除了都是人牙子外,身上就隻有都盯上了皇上這一個共同點,而其他沒失蹤的人牙子則剛好都沒準備對皇上動手,等等,難道……”
追風頓了一下,旋即有些不可置信的道:“難道是有人在幫皇上?”
可那個人是誰呢?
他又爲什麽要幫忙呢?
或者說,那個人就是他們要找的那個一直躲在小皇帝背後的高人?
追風越想越覺得離譜,但在離譜的同時又止不住的興奮。
探究什麽的真是太有趣了。
然而,蘇墨玦卻并未理會追風的興奮,甚至沒打算回答對方的問題。
不是他沒有想法,而是這個想法連他自己都不太想接受。
因爲他不理解。
而就在蘇墨玦二人因此陷入僵局時,一道黑影卻倏地掠入了房間。
隻見來人揮手關上窗戶,立刻對蘇墨玦拱手禀報道:
“不出主子所料,那些人牙子的确命喪姜家暗衛之手。”
來人不是别人,正是與蘇墨玦二人兵分兩路的逐影。
蘇墨玦:“他們受誰指派?”
逐影頓了一下,終是道了三個字:“表小姐。”
這一刻,那坐在桌前的追風直接驚掉了下巴。
而蘇墨玦則微微垂眸道:“果然。”
臨江城内,姜家翻手爲雲覆手爲雨,區區百來個人牙子,不過她姜茶擡手之舉。
可爲什麽呢?
明明是親手将蘇肆趕出姜家的那個人,爲何又要爲蘇肆興師動衆對那些人牙子趕盡殺絕呢?
蘇墨玦搖了搖頭。
果然,他不理解,無論怎麽解釋都解釋不圓……
而在蘇墨玦無法理解姜茶的所作所爲時,未央宮寝殿裏的蘇肆也眸色深潋,眼底從混沌中分離出了一絲不解。
因爲長這麽大以來,他從未被人這般捧過臉。
姜茶她想幹嘛?
他不知道,他隻知道渾身冰涼的他再次感覺到了溫度,溫暖、炙熱,猶如初升的朝陽般讓人着迷。
而這一切都來自那雙白皙細膩的小手,以及少女凝望他時镌刻眼底的真摯。
“真涼。”
沉默半晌,姜茶竟不知是嫌棄還是憂心的道。
大概是嫌棄吧?
蘇肆忍不住想道。
果然,少女很快便收回了手,隻是讓他沒想到的是,她舍棄他的臉的原因竟然是想去抓他撐在門上的手。
所以,這是要逃了麽?
少年沒有掙紮,任由少女将他的手從門上扒拉了下來。
一隻,兩隻,然後她竟将他的兩隻手合在了一起……
說實話,蘇肆已經看不懂她在做什麽了,直到她用她溫暖的小手從外面握住了他的手,她似乎努力的想将他的雙手包住,奈何她的手太小了。
至少跟他的比起來,實在是太小了……
“蘇肆,你是不是冷啊?”
蹙着眉頭,少女有些疑惑的問道。
前一秒的她還在欣賞少年的盛世美顔,感慨着這麽标緻的美少年不睡了多可惜啊。
可下一秒她就給這厮凍醒了。
真就沉溺到夢醒隻需要一秒呗?
這麽冷的一張臉,您真的是正常人麽?
于是她又握住了蘇肆的手,發現對方不僅臉涼,連手也是冷冰冰的。
難道是這身兒青衣太薄了?
還是蘇大反派他病了?
再擡手,這次的姜茶精準的将手覆在了蘇肆的額頭上,在覆蓋的同時,還不忘低聲喃喃道:“明明沒發燒啊,難道受傷了?”
被探查的少年眨了眨眼睛,那雙鳳眸潋滟深邃,倒映着少女那略顯迷茫的神情。
四目相對間,姜茶竟險些迷失在那雙深不見底的眼裏,如果一定要用兩個字來形容,那或許便是沉溺吧。
而直到她愣神的這一刻,少年才反射弧極長的回答了她上一個問題:“我冷。”
冷?
冷你幹嘛不多穿點兒?
姜茶很想這麽問,可不知爲何,看着少年如溺水旅人般的神情她又有些不忍心。
“那該怎麽辦?”眨了眨眼睛,少女一本正經的道:“要不我轉過去,你趕緊找件衣裳套上?”
聞言的少年隻是望着她,既不說話也不行動,就好像沒聽見她的話一樣。
于是乎,姜茶隻能耐着性子道:“要不我去幫你拿衣裳?”
回答她的依舊是沉默。
但讓她松了一口氣的是,對方的情況似乎又開始好轉了。
因爲雷聲消失了。
可雷聲之後還有大片大片的黑紅雲彩啊……
她要怎麽做才能讓這些雲彩也滾蛋呢?
姜茶正尋思着,卻聽身前的少年又重複了一遍剛剛的兩個字。
“我冷。”
而且在說完後還不忘低眸望向那雙曾被她握住的雙手。
這一刻的姜茶似乎懂了什麽,可又不太敢确定……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當猶豫不決的她發現雲彩又要開始閃光時,她決定把死馬當活馬試試。
貝齒輕咬紅唇,姜茶走近了少年幾分,她的動作很輕很慢,就像一隻初次靠近人類的貓,在對方面前小心翼翼的試探。
終于,發現蘇肆未曾反抗的她大起了膽子,從握住他的手,到伸手抱住了這個人。
在這一瞬間,她甚至産生了一種蘇肆就是她的的錯覺。
怎麽辦?
好想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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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有點點肆肆那卑微無助的感覺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