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排的時候是沒有觀衆的。
周雲是第三個彩排的。
在她前面的正好是甯玉，周雲聽到了甯玉後半部分的演講内容。
她講的是作爲一個女老闆，在影視這個行業是怎麽生存和打拼的。
甯玉有一句話讓周雲印象深刻：“大家都知道，女演員會被歧視，女導演會被歧視，但是，你們能想到嗎？我，甯玉，作爲一家甯德這家影視公司的老闆，也仍然在被歧視着，跟權力和地位無關，我們僅僅因爲這個社會上某種共識，而被理所當然地看輕着，因爲你是女人，所以你無法承擔起那些責任，也不具備那些能力。”
周雲聽到甯玉所說的話時，内心深處忽然頗有感慨。
她不是在爲自己感慨，而是在爲她之前認識的一些女性——她們很優秀，但是卻沒有獲得應有的尊重。
就像當導演這件事。
周雲合作了這麽多個導演了，唯一的女導演就是薛琴，其他的都是男導演。
當然，她合作的那些男導演也都很優秀，隻不過，那些優秀的女導演都哪兒去了？
周雲合作的班底，都是華語影視圈最好的班底，可是她卻隻合作了薛琴這一個女導演。
而合作的時候，她也隻是一個新人。
今天來參與論壇的，也并沒有一位女導演。
從數量上來說，女導演真的很少。
甯玉彩排結束以後，章娜就請周雲上台彩排了。
周雲來到後台，旁白有一個人負責告訴她什麽時候出場。
“OK，上台。”
燈光變化，聚到了前面兩步遠的出場位。
周雲走出去，然後朝台前走去。
她戴了麥，走到定點，微微一笑。
“OK，出場就這樣。”現場導演在台下給周雲比了一個大拇指。
“現在我們來測試一下演講，我們要全部來一遍嗎？”現場導演問。
章娜忽然快步走過來，說：“當然要全部來一遍，小雲，你演講的内容已經确定了，對吧？我們現場聽一下，好嗎？我們都還不知道你要演講的是什麽内容，正好趁這個機會聽一下。”
周雲搖搖頭，說：“抱歉，我現在還沒有完全想清楚我要講的内容，我先把我準備好的内容彩排一下吧。”
章娜聞言，頓時有點失望。
她示意設備組關掉周雲的麥，上了台，來到周雲身邊，小聲問：“小雲，我們的節目馬上就要開始正式錄制了，現在内容還沒有确定，我有點擔心啊，雖然我們不是直播，但除非是重大的播出事故，否則我們也不會重錄的，我們就是在演播廳做一個論壇，現場還有觀衆會要提問。”
周雲點點頭，說：“我知道，我已經有準備好的稿子，隻是我不是特别滿意，如果最後我也沒有想出來我想要講什麽，我就會講這個備用的稿子，你放心，不會給你捅簍子的。”
周雲的姿态很溫柔，讓章娜有些急躁的心情也舒緩了。
章娜知道自己性格急躁的毛病，但很多人也說，這是她的優點。節目制作這一行，總是多線作戰，複雜又壓力大，沒有幾個人脾氣不大的。章娜性格急躁的另一面就是執行力非常強，甭管什麽任務，難不難，接了就幹，有什麽問題，遇到了再去解決，少抱怨，沖鋒一号。
章娜本來以爲周雲是那種耍大牌、不到最後一刻不肯配合節目組的藝人，這是她跟她第一次打交道，像周雲這種大牌藝人有這種毛病的并不少，不這樣不能凸顯他們的特殊。
但是周雲的姿态撫平了章娜内心的不舒服。
“好。”章娜說，“我們每個人的演講時間是10到15分鍾，時間控制OK嗎？”
“沒問題的。”周雲點頭，“我先試一試感覺，我還是第一次在鏡頭前做演講，好久沒有這種經曆了，有點緊張。”
她眨了眨眼睛。
章娜笑了起來，拍了一下周雲的肩膀，說：“你肯定沒問題的，哦，對了，我們給你做的提詞器是之前你經紀人發來的稿子，需要修改嗎？”
周雲說：“沒事，就按這個吧。”
她深吸一口氣。
許久沒有在衆人面前做過演講，說周雲不緊張是假的。
她很緊張。
甚至感覺手心都有點冒汗。
除了她自己，沒有人認爲她會緊張。
盛名之下，沒有人會覺得周雲會因爲這樣一個小活動而緊張。
畢竟，人家可是見過不少大世面的，多大的場合都見識過了。
周雲一開口就嘴瓢了，把我是周雲說成了我是鄒雲。
她立即用糟糕的語氣發出了“哦”的一聲，做了一個無奈的表情，說：“我想現在我說我有點緊張，你們應該不會懷疑我了。”
錄影棚内，大家哄堂大笑。
幾乎每個人都認爲周雲剛才是故意在調節氣氛了。
沒有人認爲周雲是真的嘴瓢了。
周雲：“……”
但是，發生了這麽一個小失誤之後，周雲心中的那點緊張按捺了下來，消失不見了。
她找到了一種輕盈的表達感，開始享受這個舞台。
八分鍾，她前面已經确定的内容講完，戛然而止。
負責提詞器的工作人員很懵，說：“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爲什麽她說的内容跟之前的稿子完全不一樣？”
周雲比了一個OK的手勢，說：“彩排就到這裏吧。”
章娜和現場導演點頭。
對于周雲剛才說的内容，章娜全程聽下來，非常滿意。
周雲并沒有在講空話和套話，而是從自己如果成爲一名演員的契機開始講起，誠懇，認真。
距離正式錄制時間隻差兩個小時了。
周雲回到休息室。
劉韻已經熱好了她提前煮好的粥，以及幾樣泡菜。
最近周雲胃口不好，劉韻專門幫她定制了這些開胃的泡菜。
“我根本離不開你了。”周雲吃了一口腌黃瓜，嘎嘣脆，酸爽感刺激出舌津，她給劉韻比了個拇指。
劉韻臉頰微紅。
“你喜歡吃就行。”
喝碗粥，墊了墊肚子，周雲松了口氣，說：“舒坦了，我一個人安靜一下，想想後面要怎麽結尾。”
劉韻點頭，說：“需要我出去嗎？”
“不用，沒事，别讓别人打擾我就行。”周雲說。
劉韻：“好。”
……
章娜在現場看完所有的彩排以後，稍微松了口氣。
“娜姐，劉總監請你過去一趟。”有人過來說。
章娜聽到劉總監三個字，剛松了口氣的心上頓時浮現出一抹黑色陰影。
如果可以，她并不想去見這個人。
但是，章娜沒有辦法不去見。
因爲他是這檔節目在嶽海的負責人。
劉一鋒正坐在沙發上，跟一個頭發金黃的年輕男人聊天。
從兩個人的姿态來看，劉一鋒似乎還在讨好這個人。
章娜進門的瞬間就把眼前的這一幕給打量了一圈，在腦海中有了自己的判斷。
“劉總監，你找我。”
劉一鋒轉頭看向章娜，笑着招了招手，示意她過去。
“章娜啊，你來了，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骊威集團的江少。”
骊威集團。
章娜臉上笑容立刻熱情了許多。
“江少，你好，我是章娜，幸會。”
她走到這個金黃色頭發的年輕男人面前，彎下腰，伸出手。
江明懷擡起眼皮，看了章娜一眼，沒有伸手跟她握手，而是身體後仰，靠到了沙發背上，兩隻手搭在了沙發背脊上，語氣輕蔑地說了一聲：“幸會。”
章娜一愣。
她收回了自己的手，也重新直起了腰，轉頭看向劉一鋒，問：“劉總監，你讓我過來是有什麽事嗎？我們的節目馬上就要正式開始錄制了，時間比較緊張。”
劉一鋒說：“不急，小娜啊，你知道江少今天爲什麽過來嗎？”
章娜心想：我怎麽知道這個拽人來幹什麽？
她：“我怎麽會知道。”
劉一鋒說：“江少愛慕周雲很久了，今天正好周雲錄你的節目，你去請周雲過來，讓江少跟周雲聊兩句嘛。”
劉一鋒的臉上浮現出了暧昧的笑容。
章娜頓時有種吃了蒼蠅般的惡心感。
劉一鋒臉上這種暧昧的神色，她在很多男人臉上看到過。
那種令人厭惡的、惡心的神色。
章娜在娛樂圈混，又一直在做幕後，見識過很多類似的事情。
有的是你情我願，有的是半推半就，有的是半引誘半威脅，有的是直接強迫或威脅。
從電視台時代到網絡時代，這樣的事情始終屢見不鮮。
這也不是什麽秘密，新聞、電影、劇集、節目，等等，關于這種事情的讨論，從來沒有停止過，就像前兩年好萊塢的那部《爆炸新聞》，又或者是更久遠之前的韋恩斯坦事件。
章娜自己有一個原則和底線，就是絕不涉身其中。
她無法去做揭幕的吹哨人，也沒有勇氣去公開很多事實，但是，她絕對不讓自己同流合污，成爲一個“老鸨”這樣的角色。
更别說，他們竟然還想打周雲的主意。
“劉總監，周雲正在準備稍後節目的錄制，現在恐怕沒有時間來跟你們聊一聊了。”章娜語氣中透露出了些許譏諷的意思。
她心想，周雲也是你們想聊一聊就能聊一聊的嗎？
劉一鋒忽然眼睛一瞪，怒氣沖沖地說：“章娜，你是怎麽辦事的？江少不過是想請周雲過來聊聊天，合個影，這點要求你都不能滿足嗎？骊威集團可是你這個節目最大的贊助商！”
章娜深吸一口氣，卻還是隻能賠笑。
“劉總監，江少，很抱歉，實在是時間太緊張了，再說，周雲跟我們簽的工作協議中也約定了，不配合節目組進行社交性活動。”章娜露出無奈的表情，說：“如果有辦法，我肯定不會拒絕你們的要求啊。”
“那你就不能想想辦法嗎？”劉一鋒瞪着眼睛問。
章娜保持着臉上無辜的微笑。
“既然是這樣，那就帶我去周雲的休息室好了，我親自去見她，這總行了吧？”江明懷忽然說。
他仍然保持着那種不可一世的姿勢，有點吊兒郎當卻又老神在在的意思。
章娜心中冒出了“腦殘”“暴發戶”這樣的字眼。
隻是，她雖然可以在心裏面瞧不起這種人，可是，在現實的生活裏，這樣的人仍然是她得罪不起的人。
章娜克制着内心對這個人的厭惡，說：“抱歉，按照合同約定，我不能帶跟節目組無關的人去打擾她。”
江明懷擡起頭，微微皺眉，看了她一眼，說：“難道剛才劉一鋒沒有跟你講清楚，我是誰？你敢拒絕我？你的節目還想不想繼續做了？”
章娜深吸一口氣，無奈地說：“抱歉。”
江明懷轉頭看向劉一鋒。
“劉總監，既然如此，看來我繼續待在這裏也沒有意義了。”
江明懷瞥了劉一鋒一眼，不滿之色已經非常明顯。他來這裏的預期并未達到滿足，這是最讓他惱火的。尤其是章娜的态度，讓他更爲惱火。
劉一鋒見江明懷有點生氣了，立即道歉，說：“江少，你别着急，這是我下面的人不懂事，我今天一定讓你見到周雲，你放心。”
……
節目嘉賓的休息室都挨在一起，這也是爲了方便藝人統籌。
周雲閉着眼睛，在心裏默念了一遍自己最新準備的稿子，順完一遍，她松了口氣，把修改好的稿子發給了劉韻。
“小韻，你幫我把這個最新的稿子發給節目組，讓他們用這一稿做提詞器的内容。”
“好的。”劉韻點頭，“那我去找他們現場弄好，我确認一下。”
周雲點點頭。
劉韻去了。
周雲看了一眼鏡子裏的自己。
今天錄節目的造型已經做好了，穿的是一件輪廓感很強的白色襯衣，以及一條綴滿黑色碎晶的及膝短裙，整體給人一種簡單大方、高級又低調的視覺觀感。
這套衣服是X家專門送來的，是他們最新一季的成衣系列。
周雲很喜歡，所以放棄了合作得很多的VX和D家，選擇了這套衣服。
正在檢查自己的造型，門口忽然傳來保镖的聲音。
“你們是誰？這裏不能進去。”
周雲一愣。
門口響起了另一個聲音：“我是這個節目的總監，劉一鋒，來見周雲小姐。”
保镖疑惑地問：“你的工作牌呢？”
“我是總監，用得着什麽工作牌！”
“那他是誰？”保镖又問。
“他是我們節目最大的贊助商，骊威集團的江少，你進去跟周雲說一聲。”
外面這個說話的人的語氣有點傲慢。
周雲微微皺眉。
這時，章娜的聲音忽然也響起來了，但是聽上去似乎并不在門口，而是從稍遠一點的地方傳來的。
“江少，劉總監，請你們尊重一下我們節目組，我們的節目馬上就要開始錄制了，你們直接到這裏來找嘉賓，很影響我們正常的工作。”
“你去做你的工作，這裏跟你沒關系。”劉一鋒有些惱火地說道，“我就沒見過你這麽不識趣的人。”
章娜沉聲說道：“劉總監，嶽海的老總知道你帶着别人這麽打擾周雲小姐嗎？”
“怎麽，你是在威脅我嗎？”劉一鋒的聲音變得陰森起來。
“我不是在威脅你，我隻是在提醒你，你要打擾的是周雲。”
“周雲又怎麽了？再大牌的明星也不過是個藝人，你——”
劉一鋒的話戛然而止。
他是被這扇突然打開的門給驚住了。
周雲面無表情、神色冷淡地看着他，說：“劉一鋒是吧？”
劉一鋒看到周雲那張冷漠但讓人驚豔的臉，大腦空白了一瞬。
這是他第一次在現實中這麽近距離地看到周雲。
周雲的身上散發出的那種氣場和威壓，讓他始料未及。
“周小姐，你好，我是這檔節目的總監，劉一鋒，非常高興能夠見到你。”
“我不高興。”周雲眼眸中有淡淡的冷霜泛出來，“你們在我休息室門口這麽吵鬧，是希望我等會兒節目錄得不順利，希望我發揮不好？”
“我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劉一鋒急忙解釋。
“你們的行爲隻能讓我理解爲這個意思。”周雲直接說，“這裏不隻是我，還有其他的嘉賓，你們這麽吵鬧，影響的是每一個人的狀态，劉總監，你既然是這檔節目的總監，爲什麽要幹這種事情？”
“我——”
“你讓我感覺非常不專業。”周雲轉頭看向自己的保镖，說：“讓他們離開這裏。”
保镖是她自己雇的，跟節目組沒有關系，當然是隻聽她一個人的話。
他立即開始驅逐劉一鋒他們。
“先生，請離開。”
劉一鋒的臉色脹成了豬肝色。
周雲一方表現出來的這種姿态，俨然根本沒有把他放在眼裏。
劉一鋒心中頓時冒出怒火。
“周雲，你還真把自己當個東西了！江少想要來見你，是你的福氣，你别給臉不要臉！”
“啪！”的一聲。
一聲清脆的耳光響。
一個巴掌清脆地抽到了劉一鋒的臉上，劉一鋒的臉上也立即浮現出了一個巴掌印。
劉一鋒吃驚地瞪大眼睛。
但他沒有想到，抽他耳光的人，竟然是江明懷。
“江、江少？”劉一鋒有點委屈地看向對方。
江明懷不耐煩地看了他一眼，說：“你是什麽東西，敢這麽跟周小姐說話？”
劉一鋒一時無話可說，點頭道歉。
“是，我、我剛才失言了。”
“那你還不跟周小姐道歉？”
“對不起，周小姐，剛才是我出言不遜。”劉一鋒立即跟周雲道歉。
這一幕讓周雲感到莫名其妙，甚至有點匪夷所思。
周雲這才看向江明懷。
江明懷非常認真地對周雲露出一個笑容，說：“非常抱歉，用這麽一種不愉快的方式跟你見面了。”
周雲必須要承認，他這種初次見面的方式，讓她印象很深刻。
“我不知道你是誰，我也不關心，但現在我需要安靜，所以，不管你們有什麽目的，請離開。”周雲說。
江明懷說：“好的，沒問題，不過錄完節目以後，我有機會請你吃個晚餐嗎？節目錄完，正好是晚飯時間了。”
他一頭金發很紮眼。
周雲：“沒有機會。”
她把門直接給關上了。
江明懷一愣。
劉一鋒立即在江明懷耳邊說：“江少，你看看這個女人，對你也太不客氣了，你太給她臉了！要我說——”
“啪！”
江明懷又是一個巴掌抽到了劉一鋒的臉上。
劉一鋒茫然地看着他。
江明懷眼睛裏有兇狠之意。
“再讓我聽到你對周小姐出言不遜，就不是一個巴掌這麽簡單了。”
劉一鋒低下頭，拳頭攥緊，屈辱感遍及全身。
“是，我以後一定注意，再也不會了。”他深吸一口氣。
章娜可憐地看了劉一鋒一眼，這一刻她隻覺得劉一鋒這個人真夠悲哀的。
當條狗都當得爹不疼娘不愛的。
江明懷忽然想到什麽，看了章娜一眼。
章娜身體一凜，以爲江明懷又要對她怎麽樣。
但江明懷隻是看了她一眼，什麽都沒有說，也什麽都沒有做，走了。
劉一鋒等江明懷走了幾步，才在章娜耳邊小聲、惡狠狠地說：“你今天得罪了江少，你就等着吧，看你以後還怎麽在嶽海混！”
說完，劉一鋒就朝江明懷追了上去。
“江少，我給你安排了VIP的觀衆席，我帶你過去！”
章娜嘴角輕蔑地翹了翹，不過，心裏頭到底還是被劉一鋒的那番話給潑了一盆冷水。
得罪了江明懷，她這個節目制作人如果真的被他蓄意打壓，那她這個工作就真的算是幹到頭了。
她不會天真地以爲，自己有能力可以跟江明懷對抗。
“章制片。”這時，劉韻的聲音有些疑惑地響起。
章娜回過神來，看到周雲的助理劉韻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似乎是疑惑，她爲什麽會在這裏。
“您找我們有事嗎？”
章娜搖搖頭，對劉韻露出一個笑容。
“你幫我跟周雲說聲道歉。”章娜說完，就轉身走了。
劉韻不明所以，問門口的保镖發生了什麽事情。
保镖簡單地解釋了一下。
劉韻露出詫異之色。
她沒有想到，在剛才她離開的短短時間裏，竟然發生了這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