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牧的副導演沒有來,倒是他們團隊的導播——陳建被他帶過來了。
導播是一個神奇的工種。
在直播節目中,他就是神一般的存在,面對十來個甚至幾十個攝像機位傳來的畫面,他那八爪魚似的手,要做好随時切換的準備。
即使在錄播節目中,也要通過他的調控,遠景、近景、特寫、動作追蹤,以及舞台下的反應等等切換。
不過這一次,陳建發現自己是被忽悠來的。
因爲根本不需要錄下面觀衆的反應——台下黑乎乎的,錄個鬼呀!
隻錄台上就夠了。
以看台中間擺放的固定機位爲主,偶爾在滑道和搖臂之間切換一下。
所以,在臨時導播間裏,他跟周牧有充足的時間……聊天。
“這話劇,好像有點東西,但又好像看不太懂?”陳建摸着下巴道。
周牧瞥了他一眼:“廢話,你要看懂了就不叫話劇了。”
“周導,不帶這麽埋汰人的啊。”陳建無語道。
周牧更無語:“不是說你,我是說,看懂的才不叫正常人,就跟很多文藝片差不多。”
陳建愣愣道:“可我就喜歡看文藝片。”
周牧一噎,随後翻了個白眼:
“那你當我剛才的話沒說,我就是在埋汰你。”
陳建:“……”
舞台上。
陸霄他們唱完後,最開始唱歌的、飾演紅紅的陳莉站出來,歡欣鼓舞的大聲道:
“爲了迎接全民網絡時代的到來,我們要建造一座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巨大……手機!”
聽到第一句,台下發出了一陣哄笑聲。
手機?還巨大的?
真要建出來,絕對能上雷人建築之一。
其實在原版,這裏是爲了迎接新世紀到來,要建造一座巨大的大鍾。
畢竟第一個版本公演的時間,是99年。
但在這裏就不合适了,現在都2021年夏天,再喊新世紀,你怕不是個傻子?
陳莉說完轉身離開,劉正午高聲道:
“全世界五十個爲網絡做出傑出貢獻的人物名字,将被刻在上面!”
王磊替換下劉正午,語氣興奮的道:
“一位遊戲發燒友爲了讓自己入選,剛剛……自刹!”
台下又是一陣哄笑。
但笑過之後又覺得,這種新聞好像現實中也有?
于是,人們又不笑了,反而意識到這不是陸霄以前的風格,似乎開始發人深省了?
姜舒走了過來,清亮的嗓音道:
“爲大手機發行的彩票,獎金已經累積到五百萬,還在繼續上升!”
王磊又湊了過來,捂着嘴佯裝悄悄道:
“我們家鄰居答應給我五萬塊錢,如果我把他的字母縮寫藏在攝像頭位置側面!”
朱浩振臂喊道:
“我在音量鍵的邊上偷偷刻上自己的名字,這樣就可以流芳百世。”
在他說完後,陸霄終于亮相。
看到他出來,台下響起熱烈的掌聲,而陸霄絲毫不受影響,依然用衆人都能聽到聲音,朗聲道:
“我要把我愛人的名字刻在手機的開機鍵上,旁邊再刻上一顆心,代表我們忠貞不渝的愛情。”
随着陸霄說詞,燈光變成追光,再到跟着他的節奏,燈光越來越暗。
在陸霄說完後,舞台徹底暗了下來。
黑暗中,響起一片嗤笑:
“愛情?愛情?”
音調提高:“什麽愛情?”
這道聲音一出,再次一道追光打下來,讓觀衆心頭一凜。
姜舒站在追光中心,扭過臉,冷冷的看着台下:
“愛情多麽美好,但是不堪一擊!”
再然後,燈光又暗。
第一幕結束了。
台下響起熱烈的掌聲。
而剛剛的那些話,還在觀衆腦海裏回響。
一人一句,把人的私心,人的憧憬,人的欲望都刻畫出來。
有經曆的,會覺得紮心的寫實。
而沒經曆過的,也覺得挺有格調的。
之前巨大手機的建築,也有超現實主義的荒誕意味。
下意識的,觀衆就會覺得在諷刺。
全民網絡時代,改變了這個世界的距離,但也疏遠了這個世界的距離。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或許也可以用在這裏。
“我好像又懂了?”陳建轉頭看向周牧。
周牧撇了撇嘴:“你還是别懂的好,要不然我怕你最後會哭。”
“是嗎?”陳建詫異道:“那我更期待了。”
周牧呵呵冷笑:“你的名字真沒起錯。”
“……”
《戀愛的犀牛》,講的是一個求而不得,最後走向瘋狂的荒誕故事。
事實上,這個情節架構有點套路,有點像多米諾骨牌式的關系。
紅紅愛上馬路,馬路愛上明明,但明明愛的……卻是陳飛。
唯一不同于多角戀的是,陳飛不愛明明,更不愛紅紅。
到最後,明明甯願做人晴婦,也不願意接受馬路,即使那五百萬的獎金砸到他頭上。
馬路偏執,明明也倔強。
你想要的,我偏不給你!
這讓陸霄想起前世SHE的Hebe單飛後唱的那首歌:
“我愛你,你愛他,他愛他……”
雖然如此,但話劇的細節方面卻設計的很走心,個别地方雖然誇張,其實仔細想來,又深刻的揭露某些東西,讓人深思。
一開始埋下伏筆,爲了鑄造世紀大鍾(巨大手機),所以發行了彩票。
而馬路,這個養犀牛的窮小子,就獲得了終極大獎——五百萬!
至此,膏巢部分到來——
“我不要,你有錢,别人也有錢,我爲什麽要你的,何況你想要的東西我不想給你。”
“不,我不要你任何東西,我要給你東西,我要給你幸福。”
“謝謝,你還是自己留着用吧。”
“什麽?你在說什麽?”
“我說我不要——你的錢和你的幸福。”
“爲什麽?”
“你還是用這些錢做些能讓你高興的事情吧。”
“惟一能讓我高興的事情就是你!”
“那我就更不要了。”
“爲什麽,别跟我說你不需要錢,你不喜歡錢,你可以爲了錢去做别人的晴婦,這些錢有什麽不同?”
“我就是不要你的錢,你能強迫我嗎?我願意當表子掙錢跟你也沒關系,我就是受不了你那副聖人似的面孔,我不愛你,我不想聽見你每天在我耳旁傾訴你的愛情,我不想因爲要了你的錢而讓你擁有這個權力,聽懂了嗎?”
多少人愛你青春歡暢的時辰,愛慕你的美麗,假意或真心,隻有一個人愛你虔誠的靈魂,愛你蒼老臉上的皺紋。
馬路是虔誠的,隻愛明明,但明明又是殘忍的。
就像一開始他們吟唱的那樣——在這個物質過剩、情感過剩、知識過剩、信息過剩的時代,我們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太多的欲望要滿足。
而愛情,不過是一簇燭火,給你光明,但風兒一吹就熄滅!
張愛玲說:愛情是一襲華美的旗袍,上面爬滿了虱子。
愛情多麽美好,但是不堪一擊!
所以,崩潰的馬路,瘋狂了——
“我說過我是個守信用的人,那天夜裏是你請求我不要離開你,也不許你離開我。所以你早該明白,你是哪兒也去不了的,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會把你找回來!别掙紮,掙紮沒有用,我們注定要死在一起!”
“你這個瘋子,放開我,你還不明白嗎?我不想和你在一起!救命!救命!”
喪失理智的馬路,綁了明明,并把自己養大的犀牛給殺了,取出犀牛的心髒送給明明。
然後,在警笛聲中,結束了這場瘋狂。
很暴力,但就像編劇廖一梅解析,又被陸霄拿來給姜舒他們講戲時說的那樣:
“馬路殺了犀牛,掏出犀牛的心髒給明明,其實表示他已經放棄了自己,放棄了一切,把所有的都交給了明明,悲劇的是明明還是不能接受這麽理想化的愛情。”
“其實馬路和明明都是同樣的人,就如馬路不能接受紅紅一樣。”
在當時,陸霄又不自覺的想起那首歌的副歌部分:
“咦?怎麽這世界,已經沒有人相愛——
怎麽這世界,每個人都不快樂——
怎麽這世界,每個人都愛别人,不愛自己……”
演出結束,掌聲雷動。
有一些感性的女人,早不知道哭過多少次。
而有過愛情經曆的人,更想起很多,然後眼眶泛紅,陷入沉默。
……
看着在那兒拿紙巾擦眼睛的陳建,周牧出奇的沒有笑話他,反而遞給他一支煙。
陳建接了過來,低聲道:
“這讓我想起我之前當舔狗的經曆。”
周牧準備點火的手一頓,默默道:“說的好像你現在沒舔一樣。”
“我現在不是!”陳建語氣堅定道,然後,他像是想起什麽甜蜜瞬間,臉上不自覺的浮起微笑:
“每次我給她發消息,她都回我。”
周牧點了點頭:“那是,這樣的長期提款機,換我我也有問必答。”
“你都快四十了還不結婚,你沒有資格說我。”陳建沒好氣道。
周牧終于點着了煙,吸了一口,煙霧中露出他的得意笑容:
“男人的快樂,舔狗不懂。”
“我——”
陳建惱火的剛想說什麽,門口突然傳來一道聲音:
“這位大兄弟你近視嗎?”
周牧一愣,轉身看着門口不知道什麽出現的紅袖章大媽,不明所以的搖了搖頭。
大媽立刻就吼道:“那你看不見你頭上貼着的字兒?”
周牧和陳建都被吓了一跳。
擡起頭,周牧才看到上面一個禁煙标志。
回過神後,周牧也惱了:“我眼睛又沒長頭頂上,哪看得見,你什麽态度?”
“我什麽态度,你不服氣憋着,再不服氣找學校投訴我!”
大媽說完走過去,在周牧和陳建目瞪口呆中,把他倆手裏的煙都捏走了,同時捏走的,還有周牧手中的火機。
兩人對視一眼,都不知道該做出什麽表情。
就在這個時候,陳建突然想起什麽:“對了,還有下面的導師點評!”
他趕緊切換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