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于這場神戰的亡魂們得到了号召,自漆黑的棺木當中爬起沖鋒。
這對于周圍的血絲開始暴動的筆仙來說,不外乎蜉蝣撼樹,不自量力。
焦黑的地面上傳來肉塊發爛的腥臭氣息,土地之下似乎正有一個恐怖的怪物蘇醒。
紅到極緻的細線與散發着熒光的透明絲線交雜在一起,形成無聲的交響樂譜。
地面顫動。
天崩地裂。
筆仙猛地一把提起一旁的布萊德,如閑庭散步一般向空中漫步走去。
兩人的腳下地面猛地開裂,還挂着未削幹淨的血塊,但已經露出森森白骨的巨大手掌從地面伸出,正好拍在了他們兩人之前站立的位置。
在那隻手掌落地之時,地面即刻土崩瓦解,卻恰好隻抓到了已經站立于空中二人的影子。
隻見一擊不中,巨大的白骨手掌猛地向上一竄,就要去抓半空中的二人。
筆仙看也不看地面,飄蕩的紅色血衣上無數血痂逐漸滑落,掉落在那白骨手掌上的時候滋滋作響,白骨便如發狂般的抽搐了起來,搞得地面塵土飛揚,一時之間也看不清情況。
筆仙看也不看地上的那隻手掌,在舉手投足之間,一擊猩紅的流光閃過,手掌連帶着身體還未出來的骷髅怪物即刻裂成了無數塊,掩埋在了這片土地之下。
他們二人正在靠近天空的戰場。
而靠近的兩人此刻除去有所察覺的冥皇薩林格爾和黑夜女神之外,其他三位神靈卻是一點都沒有察覺處來有什麽異常的地方。
冥皇薩林格爾看向黑夜女神的方向,即使他的視線與靈感被蒙蔽,但是他還是第一時間找到了在場最爲棘手的對手。
他微微躬身,露出了手上刻着的黑色符文。
‘我本以爲我們不會是敵人。’
薩林格爾的聲音透露出的冷意和瘋狂讓在場的所有神靈都爲之一顫。
薩林格爾說的話沒有指向某一個人,但所有人都明白,祂所說的對象是那位一直沉默不語的古老神靈,黑夜。
而祂們也都明白,這場戰鬥絕不能讓這位再活下去。
不管對方還有何手段,祂們必須盡快的,盡可能的将對方殺死在這裏。
這不僅是爲了各自的信徒,更是爲了祂們自身。
沒有神靈願意自己上頭有一個時刻惦記着祂們的,半瘋的舊日。
永暗之河的缺口已經打開,如果不盡快将缺口縫合起來,在場的所有神靈都有可能折在這裏!
懷抱嬰兒的女士率先出手了。
黑夜無法遮蔽祂們的視線,漫天飛舞的鮮花帶着生的氣息,瑰麗,而又充滿殺機。
‘哈哈哈——’
‘你們都得死在這!都得死在這!’
冥皇笑的張揚,笑的癫狂,那恣意昂揚的笑聲當中卻又有着說不清的凄冷,以及揮之不去的痛苦。
灰白色的霧氣頃刻間沖散了包圍着祂的黑暗,四散的花朵一枚一枚開始變的枯黃,變得毫無生機。
那是死亡。
是生命的最終形式,死亡。
自天幕之下張開的裂痕如同擇人而噬的野獸,滴落的口水有着與它的召喚者有着同樣的屬性。
瘋狂,卻又有種難以言語的平靜。
就好像日暮西山的老人,平靜面對生命最後一段旅程。
‘滴答——’
哄鬧的世界爲之一靜。
‘滴答——’
一滴,兩滴。
那裂痕處,盈滿的虛無河流終于開始傾瀉而出。
布萊德的視野中,寬廣而平靜的壁紙河流上掀起了無法停歇的風暴。
周圍漂浮着蒼白火焰,有着神秘花紋織成的羽毛的不死鳥自虛無河水中一躍而起。
狂風暴雨之下,從那自半空中裂開的裂口之中有越來越多的河水向外瘋狂傾瀉。
布萊德感覺自己就像處在大海中央,處在暴風深處的一葉扁舟,靈性瘋狂而不受控制,周圍有無數人影自他身邊略過,沖向那唯一自内而外的裂口。
亘古不變的灰白色霧氣仿佛也被引動,這條永暗之河位于靈界的支流出現了特别的變化。
布萊德能夠透過灰白色的霧氣,感覺到霧氣另一頭的,更爲寬廣,更爲平靜的虛無長河。
那是無法形容的,沉澱着無數死亡的虛無之河。
左手向旁一拽,一道人影被他單手拖住。
布萊德望去,他此時的左眼已經完全變成了由無數未知符号所形成的的黑洞,散發着淡金色光芒的放射線條在這沒有色彩的世界裏别出一格。
‘回來。’他盯着這個形似冥皇薩林格爾的身影,一字一句的說。
‘都回來。’
位列虛空之上,無限之環高高矗立。
筆仙不躲不避,自裂縫中溢出的一滴滴落的虛無河水接觸到她周圍揚長的血絲時,那張揚的血絲也忍不住的打顫,就如同被剝了外殼的糖果,去掉表面掩飾的腥味液體之後,就露出包裹在血絲當中那瑩白色的透明絲線。
這一刻,神靈們終于發現了湊近的兩個不怕死的家夥。
懷抱虛影嬰兒的女士走到俯瞰筆仙和布萊德的黑夜女神身邊,沒有言語。
渾身包裹着燦金色光芒的不滅之光搖了搖頭,身影一閃,出現于那正經曆狂風暴雨的裂縫之上,一掌拍下,玄奧的金色符号跳動着,将那開裂的細縫打上一層薄膜,延緩内部向外傾斜而出的虛無河流。
身披铠甲的英武男子手中長劍,劍尖直指淡漠着表情的紅衣女人。
此時,被河水滴落而被動褪色的透明絲線終于停止了抽搐,也在這一瞬間,神靈們的注意力從已經瘋狂的冥皇薩林格爾轉移到了這兩位不速之客之上。
沒有人知道神靈的想法,正如教義中提及的‘不可直視神’,自然沒有人膽敢猜測神靈的旨意。
布萊德此時身體忽的一抽,差點沒有在筆仙身邊站穩腳步。
漆黑的鬥篷開始有了崩潰的征兆,布萊德隻感覺自己的心髒被無形的手扼住,讓他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白色的絲線自他身後延展,絲線的終點位于穹頂之上,那是所有神靈暫時無法企及的高度。
那是命運的終點,是命運的歸宿。
布萊德感覺自己好像分裂成了兩個,一個在虛無暴動的筆直長河中攔住那無數向外沖去的人影,另一個則在衆神的視線之下,一點一點被動剝下自己的外殼,袒露真身。
無論是哪一個,都不好受。
布萊德緊抿着嘴唇,本就有些透明的身體也隐隐開始有了崩潰的征兆。
永暗之河内,如暴風席卷一般的河流在虛空之上,無限之環開始墜落,分崩離析。
一道又一道透明的絲線又形成無數縮小了無數倍的圓環散布在永暗之河的周圍,平息着這潰堤一般的災難。
布萊德能感覺到周圍逐漸平息的虛無長河,能感覺到那一道道身影正在重新沉入河水當中,正如以往。
他‘看到’了那浴火重生一般的巨大不死鳥穿過綽綽人影的一瞥,‘看到’不遠處的河堤之上,一道呆滞的人影正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通道正在閉合。
手中那有着一滴永暗之河河水的符咒忽然化開了。
在神靈的注視之下,這滴河水正在以一種可怕的速度浸染他的靈體,想要将他拖拽入永暗之河的深沉河底。
冥皇薩林格爾笑容忽然一縮,祂移開了看向黑夜女神的視線,反而轉頭死死盯起了筆仙身邊的布萊德,竟是沒有再反抗。
祂看向身着漆黑鬥篷的布萊德時竟沒有了最初的瘋狂,那眼神當中多了許多無法理解,更加難以言喻的情緒。
掌握死亡的帝王緩緩道:‘最初——’
而在下一刻,一把長劍已經落在了祂的脖頸之上。
懷抱着嬰兒的女士不知何時站在了祂的身後,綠意盎然的手杖輕輕點在了祂的背後。
黑夜就在下一刻襲來,頭頂旭日東升,那開裂的靈界與現實之間的裂口正緩慢縮小。
祂笑了。
笑的不明所以,笑的毛骨悚然。
手中不知道什麽東西向還未來得及完全封閉的裂縫當中一扔,這位帝王看着周圍的神靈,神色當中重新變得一如之前,有着難以言喻的瘋狂。
‘在……屏障……消失……你們……可得加油……了……’
祂在最後一刻,在自身權柄還沒有消散之時撕裂了天空。
湛藍的天空之上,出現了與永暗之河出現之時一模一樣的裂痕。
但那裂痕的後面并非是平靜的虛無之河,而是一片廣袤無垠,散發着璀璨光芒的群星。
這一刻,所有人都動了。
在裂縫形成之時,在場的所有神靈都感覺到了悸動。
這是一種自内而外散發的,冰冷傳遞至四肢百骸的悸動。
裂痕之外的星空如同窺伺内裏的缺口,仿佛那背後正有着一個又一個舔食着牙齒,盯着餐桌上食材,正興奮的準備揮舞起手中餐具的食客。
沒有人再去管因爲神靈隕落而重新凝結的魔藥與唯一性。
也沒人去理會,被丢入虛無長河之中的那抹戰争之紅。
意識被懸挂于蒼穹之上的白色細線拖拽,布萊德分不清在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純白,毫無邊界的空間裏,布萊德雙手捂着自己的臉,蜷縮在了一起。
黑色的鬥篷将他的全身包裹了起來,柔軟是布萊德能感覺到的唯一觸感。
這讓他崩潰的神經稍微有了些許反應。
布萊德很緩慢的眨了眨眼,抹了一把臉。
他沒有哭,但是這種感覺并不算好。
手指上傳來冰冷物件的觸感讓他稍稍回神,布萊德拿着鬥篷狠狠擦了擦臉,也不管上面是不是沾了什麽不好的東西,擡手就把自己死死握着的東西拿了出來。
冰冷的觸感源于沒什麽動靜的符咒,以及一支正閃爍着紅色光芒的羽毛筆。
等等……這東西又是哪來的?
布萊德腦袋當機了很久,捋不清他手上什麽時候又多了這麽個玩意兒。
血絲再他的周圍已經徘徊很久了,等到布萊德回過神來的時候這才非常狗腿的纏在了他的指間,蹭蹭。
“好癢。”
布萊德也不知道靈體是怎麽體會到‘癢’這麽個感覺得,隻知道在血絲靠近的時候,他身上的那種垂暮的情感正在迅速淡去。
重新審視了一下自己,保證自己已經正常了之後,布萊德這才仔細觀察起手上的這個東西。
“羽毛筆?”
布萊德仔細端詳了手中的羽毛筆片刻,這才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這是悼死書配套的那枚羽毛筆,本來是給他拿來當筆仙水晶筆的替代品的。
“我什麽時候把這東西帶進來的?”
他有些發懵,随即又想起,自己之前是沒有發現自己手上還有這麽個東西的。
如果有這東西,他不會沒有發現。
也就是說,這是從第四紀帶回來的東西?
布萊德震驚的看着一旁的那條貫徹天地的白色絲線,眼裏的驚恐之色根本毫無遮掩。
他想跳腳了啊啊啊!
這麽一下手上有多了來曆不明的東西,而且可能還是個大麻煩。
布萊德覺得筆仙可能會敲爆他的狗頭!
媽媽媽媽!!
整片純白空間此時似乎也随着布萊德的驚恐神情而震動了一下。
血絲仿佛察覺到了什麽,纏在了布萊德的手腕處,沒給他緩緩的機會就硬是拖着他向遠處飛去。
哦,當然,血絲小盆友自然不會忘了旁邊還飄着昏迷不醒的傻鳥童鞋的。
傻鳥:我謝謝你這麽個時候還忘不掉我!
來不及多思考,血絲遊動的速度飛快,布萊德隻得将手中的那隻發着紅光的羽毛筆往鬥篷下的兜裏一塞,就這麽直愣愣的被血絲托着七彎八繞的避開亂七八糟顔色的線,向遠處飛去。
“你要帶我去哪裏啊?”
他現在隻想離開這裏,解除通靈回寂靜嶺!
血絲是一點都不顧及布萊德的心情,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布萊德這才遠遠看到,遠處純白的空間當中多出了一個小小的污漬。
而且,随着血絲的移動,那點污漬正在不斷變大。
越來越近,布萊德的臉色就越發慘白。
那尼瑪的是什麽污漬啊!那是一個長在這裏的,會跳動的肉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