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竹屋。
“北檸,你說他爲什麽……突然轉了性子,我該信他嗎?”坐在銅鏡前,甯河聲音有些沙啞。
“師父,您已經信了。”北檸像以前一樣,給甯河梳頭,小心翼翼地捋順她的長發。“蕭君澤賜您姓名,冠他之姓,這不是師父想要的幸福嗎?”
甯河的手指麻了一下,坐在銅鏡前苦澀地笑了一下。
她其實很怕,怕這一切都是夢,都是假的。“你說,中了歸隐之毒,活在夢魇中的人,會不會……不是木景炎,而是我。”
“師父,您跟檸兒說過,人生如夢,一條路走到黑又如何,但求不悔。”
北檸用一隻樸素的竹簪随意挽起甯河柔順的長發,看着鏡子裏的美人兒,北檸感慨。“還好,師父未老,他回來了……”
隻要師父幸福。
“老了……”北檸無力地笑了笑。
十幾年的光陰,就算這容顔未老,心也已經滄桑老去。
千瘡百孔……
擡手輕輕觸碰那道疤痕,甯河深吸了口氣。
從前是她親手毀了自己的臉,隻爲與白狸徹底區分開來。
可現在,她卻有些後悔了。
如若木景炎真的愛她,那木景炎值得更好的一切,至少是毫無瑕疵的,而不是被衆人诟病的。
“檸兒,我記得……離開南疆時,帶走一隻血蠱。”
北檸整理着甯河長發的手突然僵住,呼吸和眼神都在發顫。“主人,您想都别想……”
“現在就開始不聽我話了?”甯河蹙眉,臉色一沉。
北檸下意識後退。“我……檸兒不敢。”
“可是師父,血蠱雖然有生肌去疤的功效,可它會啃食骨血,生不如死。”北檸搖頭,她不能……
“血蠱命短,不過一夜而已,忍過去便好。”甯河起身,眼神毫無波瀾。
她的疤痕,不僅僅在臉上。
她這滿身的傷疤……也不想再留了。
“師父,您身上的疤痕太多,太疼了。”北檸哭着搖頭。“肌膚再生的痛苦,不比斷骨重續差。”
“你還小,你不懂。”甯河嘲諷地笑着自己。
北檸還小,不懂情愛。
經曆了也許才會明白,義無反顧,赴湯蹈火。
伸手接過北檸手中的血蠱,甯河起身,慢慢褪下自己的衣衫。
銅鏡中,胸口那道疤痕觸目驚心。
那是木景炎當年給她最緻命的一劍……
也是當年讓她心死的一劍。
眼眶已經泛紅,甯河自己都在罵着自己沒有出息。
可她,就是這麽沒有出息的女人了。
那時候的心死,居然能這般輕易地重新點燃。
“幫我攔住木景炎,明日清晨之前,我不見任何人。”将血蠱喂入肌膚,甯河隐忍地閉上雙眼。
眉心緊蹙,疼痛感如同萬蟻噬心。
疼……
撕裂感,好疼。
疤痕是比好皮膚更敏感的地方,那些地方的疼痛仿佛被無限放大。
北檸看不下去,轉身離開。
值得嗎?
她不懂情愛,隻知道木景炎傷了師父。
……
院落。
木景炎從木家回來,想見甯河。
“師父說她不見任何人。”北檸眼眶紅腫,擡手攔住木景炎。
木景炎看了甯河一眼,顯然她哭過。“她……”
“師父很好,也不會逃婚,您今日先回去吧。”北檸别開視線,既然是師父愛的男人,她隻能忍。
木景炎什麽都沒說,隻是如同以往一樣,守在院落裏。
北檸也不阻止,就當他自作自受。
天下着小雨,木景炎不知道甯河是不是還在怪他,但他卻始終都在自責。
站在雨中等待,等她願意出來見自己的那一刻。
北檸咬着唇在屋檐下打掃竹葉,見木景炎站在雨中淋雨,隻覺得他是活該。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北檸氣不過,聲音都在顫抖。
木景炎握緊手指,始終一言不發。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對師父……到底都做了什麽。”
“你到底知不知道,她有多愛你……”
“你又知不知道,她曾經有過你的孩子……”
北檸的聲音在發抖,她一直都清楚,甯河自從收養了她,便一直将對那個孩子的感情轉嫁到她身上。
木景炎灰暗的眸子突然淩厲,擡頭看着北檸。“孩子?”
“師父爲了放走你和白狸,代替白狸受罰,那時候……她懷了你的孩子。”
“你知不知道,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孩子被人打掉,她有多絕望!”
暗魅樓的地下刑房,當甯河被人綁在刑架上用盡各種刑罰的時候,木景炎在哪?
他帶着白狸逃離了奉天……
即使事出有因,可錯了,終究是錯了。
……
房間内。
甯河終究是撐不住摔在了地上。
手指用力扣着床榻的邊緣,隐忍到嘴角流淌血迹。
這點痛,比起當初的折磨算什麽?
甯河不停地安慰自己,就算是自欺欺人,她也想将毫無瑕疵的自己……重新交給木景炎。
傻子,她時常覺得北檸是個傻子。
她明明從始至終都在利用她,可她卻一心一意地跟着她。
可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個傻子。
明知道前方是火坑,也一定要往裏面跳。
意識慢慢模糊,臉上的傷疤在被蠱蟲啃噬的時候,疼到昏厥。
“嘭!”門被用力推開,甯河的意識有些恍惚。
她好像,看到了木景炎的身影。
這一幕,是當年她的孩子被生生打掉,她被懲罰到生不如死時,最渴望看到的。
那時候的她,多希望木景炎能突然出現,殺光所有傷害她的人,說……
小一,我帶你走。
可小一……早就已經死了。
活下來的,是用别人身份活着的影子。
“小一……”
……
奉天,皇城。
“夫人,奉天戒備,權勢轉移到蕭君澤手中,變故太大,您不宜久留。”
閣樓之上,白狸安靜地看着沈府的方向。
沈清洲居然告老還鄉,放權給了蕭君澤……
“呵……”白狸苦澀地笑了一下。
她不過是來看看,沈清洲是不是真的要走。
“那馬車中就是沈清洲。”手下小聲禀報。
看着街道經過的馬車,是要搬離京都的沈清洲。
白狸視線有些模糊,呼吸急促地上前了一步。
隐忍地握緊欄杆,她隻能如此看着,看着他離開。
馬車突然停下,白狸的心也跟着緊張了起來。
沈清洲,他真的甘心嗎?
……
馬車中,沈清洲一直閉目養神。
自從西域關外回來,他整個人越發清瘦滄桑。
“先生,您有何吩咐?”
緩緩睜開眼睛,沈清洲下意識走下馬車。
看了眼叫賣栗子糕的小商販,聲音沙啞。“來一斤栗子糕。”
他已經快要忘記了栗子糕的味道。
可他知道,那是白狸入京都之後,最愛吃的奉天小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