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動與享受的關系對人類曆史進程具有重大的作用。讨論勞動與享受的關系,也可以爲我們認識曆史和現實乃至展望将來提供重要的線索。
一、 勞動與享受分工的形成
勞動是人類所獨有的行爲,是能動的有意識的活動,這當然是相對動物本能的生存活動而言的。如馬克思所說:“我們要考察的是專屬于人的勞動。蜘蛛的活動與織工的活動相似,蜜蜂建築蜂房的的本領使人間的許多建築師感到慚愧。但是,最蹩腳的建築師從一開始就比最靈巧的蜜蜂高明的地方,是他在用蜂蠟建築蜂房以前;已經在自己的頭腦中把它建成了。勞動過程結束時得到的結果,在這個過程開始時就已經在勞動者的表象中存在着,即已經觀念的存在着。”(馬克思:《資本論》第一卷第202頁)正如人是從動物進化而來一樣,勞動也是從動物的本能進化而來。從動物本能的生存活動到能動的勞動,這是人類進化史上最爲輝煌的篇章,因爲人類對大自然的一切改造都是從這裏開始的。但正如一切進步在另一個意義上說來也是一種退步一樣,人的勞動所以高于動物的本能,在于勞動是有意識可以自行支配的活動,但恰恰是可以自行支配也就可以決定自己散忌惰甚至不勞動,而對動物是不需要這種擔心的。
與勞動俱來的是勞動态度,人的勞動态度如何呢?我們知道,對今天的人類來說,勞動仍然是謀生手段。也就是說,如果不勞動可以崐同樣謀生,同樣獲得享受資料,人們更願意不勞動。至于古代的人們勞動态度如何,如果在沒有剩餘,人們共同勞動、共同分配的原始社崐會裏還看不清楚的話,一旦勞動創造出剩餘,一旦自己不勞動通過他人勞動謀生和獲得享受資料成爲可能,就一目了然了。盡管那個時代留下的可供研究的資料很有限,但描繪一幅劫掠的圖畫卻已足夠,如馬克思所說:“有一種傳統的觀念,認爲在某些時期人們隻靠劫掠生活(《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二卷第100頁)勞動成了隻有奴隸和下等人才配做的卑下行爲。“可以用流血的方式獲得的東西,如果以流汗的方式得之,未免太文弱無能了。”(塔西佗《阿古司拉傳日耳曼尼志》三聯書店58年版第67頁)這句話充分表達了那時的人們的勞動态度,現在居住在烏幹達境内的卡拉莫賈人,至今還把劫掠作爲第二生産活動。在劫掠中,誰的功勞大就在左臂上劃一刀,刀痕越多越受人尊敬。小夥在向姑娘求愛時,則要如數家珍的重複他在劫掠中的戰績。
說不清從何時開始,熱愛勞動幾乎成了所有民族在談論自己祖先時常用的字眼。但這裏所表達的不過是今天的人們的勞動态度。正如人們爲死者緻悼詞時,無論對死者的贊揚多麽的誇大其詞,也不會有誰去追究一樣。但要科學的對問題做出解釋,結論隻能是我們的祖先對勞動決不是熱愛而隻能是厭惡。并且我們越是往前追溯曆史,人們對勞動的厭惡就越強烈。
厭惡勞動是内在的要求,剩餘是外部條件,内因與外因結合,勞動與享受分工形成了。
二、勞動與享受分工的直接結果
劫掠肯定要比勞動實惠得多,但靠“流血方式”獲得的東西,首先必須靠“流汗的方式”創造出來。人類社會不能沒有勞動,人們卻又厭惡勞動,在沒有自覺性的地方,必須要自發性強制爲人類社會前進開拓道路,這樣由少數人強迫多數人勞動的社會制度就被創造出來了,而執行對勞動強制的就是階級統治。
最初的階級社會是奴隸社會,對于野蠻、殘酷的奴隸制度,人們通常是當做人類社會的恥辱對侍的。但這正如恩格斯所說:“用一般性的詞句痛罵奴隸制和其它類似的現象,對這些可恥的現象發洩高尚的義憤,這是最容易不過的做法。可惜,這樣做僅說出了一件人所周知的事情,這就是:這種古代的制度已經不再适合我們目前的情況和由這種情況所決定的我們的感情。但是,這種制度是怎樣産生的,它爲什麽存在,它在曆史上起了什麽作用。關于這些問題,我們并沒有因此而得到任何的說明。如果我們對這些問題深入的研究一下,那我們就一定會說──盡管聽起來是多麽矛盾和離奇,──在當時條件下,采用奴隸制是一個巨大的進步。”(《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三卷220頁)
任何統治,至少在它的上升階段所反映的必然是對這種統治的需要,奴隸社會的野蠻是和人們對勞動厭惡程度相适應的。在漫長的階級社會裏,伴随着生産的發展,勞動工具的改進,勞動強度的降低,人們對勞動的态度是有所改變的,與此相适應,階級統治的形式、手段也在發生着變化。
三、勞動與享受對立給社會主義公有制帶來的困惑
由階級統治所執行的對勞動的強制,解決了維持人類社會勞動的問題,在推動人類社會進步中所起的作用是必須充分肯定的。但是,勞動到底是能動的活動,而階級統治下的強制勞動,卻把勞動變成了完全被動的活動,所謂勞動異化。盡管這種異化在一定的物質生産、生活條件下,是不可避免的,但當生産發展超出這一定的範圍,強制崐勞動的滅亡也必定象它的産生一樣,也是不可避免的。而社會主義制度的建立則表明,即使是現在,階級統治所執行的對勞動的強制也不是不可缺少的。
社會主義公有制結束了由少數人對多數人的階級統治,從而也就解除了由階級統治所執行的對勞動的強制,使勞動從根本上獲得了解放。但是,在我們歡慶勝利的時候千萬不要忘記,勝利也使我們面臨一個很大的難題,那就是:對勞動的強制解除了,可勞動還沒有成爲人的自覺活動。可惜,我們在很長的時間裏,一直認爲厭惡勞動是階級統治下的強制勞動造成的。認爲一旦解除勞動的強制,積極勞動就會自然而然取代被動消極的勞動,勞動群衆一直被壓抑的勞動積極性和創造性就會馬上解放出來。并因此而斷定:社會主義一定會比資本主義創造出更高的勞動生産率。然而,事實否定了人們的預想。
我們曾經通過一次次的政治運動、生産運動去煥發人們的勞動熱崐情。但熱情并不能長久保持。
我們曾經通過強化勞動紀律、加強管理等行政手段強化勞動,但崐這和階級統治對勞動的強制相比畢竟是小巫見大巫。
社會主義公有制怎樣才能擺脫困惑呢?
人類曾經在沒有階級統治的社會中勞動生活,就是原始社會。在原始社會維持勞動的條件是沒有剩餘,除了勞動人們沒有其它途徑獲得生存與享受資料,即使僅僅是爲了生存,人們也不能不勞動。人類社會不會回到沒有剩餘中去了,但原始社會能給我們以啓示。其實,任何階級統治能夠存在的條件并不僅在于這個階級有多強大,而重要到是看占據統治地位的階級能否控制人們的生存的條件,也就是說在原始社會裏人們是爲生存與享受不得不勞動,而在階級統治下人們同樣是爲了生存與享受不得不在階級統治的強制下勞動。所不同的是前者是一種自然強制,後者是人爲強制,真正起作用的是人們的切身利益。懂得了這一點,我們也就找到了解決現在問題的出路。這就是用自然強制和階級統治下間接對勞動起作用的因素──人們的切身利益直接作用于勞動。這其實也就是我們今天常說的,把勞動與個人利益挂上鈎,真正用分配去吸引和鼓勵勞動。
勞動愈是給勞動者帶來利益,勞動就會愈引起勞動者的興趣。例如在封建社會農民由于獲得了以個人勞動爲基礎的經濟,可以在支付崐地租或付出徭役勞動後通過自己的勞動改善自己的生活,和一無所有的奴隸相比,自然要喚發農民對勞動的興趣,使封建制度獲得了
四、消滅勞動與享受的對立人類社會才能進入共産主義社會
從根本上消滅勞動與享受的分工,必須消滅勞動與享受的對立,也就是消滅現代意義上的勞動,使勞動本身成爲享受。從而根除不勞而獲的動機。
科學社會主義的創始人馬克思、恩格斯在他們的早期着作中就已經提出了消滅勞動與享受對立的思想,在《哥達綱領批判》中馬克思進一步指出:“在共産主義社會高級階段上,在迫使人們奴隸般的服從分工的情形已經消失,從而腦力勞動和體力勞動的對立也随之消失之後; 在勞動已經不僅僅是謀生手段,而且本身成了生活的第一需要之後,在随着個人的全面發展生産力也增長起來,而集體财富的一切源泉都充分湧流之後,──隻有在那個時候,才能完全超出資産階級權利的狹隘眼界,社會才能在自己的旗幟上寫上:各盡所能,按需分配。(《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三卷第12頁)馬克思恩格斯提到的:關于消滅迫使人奴隸般的服從分工、關于消滅腦力勞動與體力勞動的對立、關于勞動不僅僅是謀生手段而本身成爲生活的第一需要以及個人的全面發展,可以說都和消滅勞動與享受的對立有關。不消滅勞動與享受的對立,不勞而獲的動機和行爲就不能消除,勞動不可能成爲人的自覺活動,各盡所能、按需分配的共主義社會就隻能是一句空話。消滅勞動與享受的對立,使勞動本身成爲享受,成爲人們生活的第一需要,這可能嗎?
一個頭腦最爲簡單的人,也能夠明确的告訴你對他說來何種活動是勞動何種活動是享受。但是,單純的确定什麽活動是勞動,什麽活動是享受幾乎是不可能的。因爲某種活動對某些是說來是勞動,而對另外一些人說來也許就成了享受。比如足球運動,對專業足球運動員肯定是高強度的勞動,但對業餘愛好者說來可就是享受了; 操作電腦對電腦操作員是勞動,但對玩電腦遊戲的人說來就變成了高層次的享受; 駕駛汽車對汽車司機是勞動,但對想過把兒車瘾的人說來是難得享受;農田耕做總是勞動吧?其實也不盡然,西方的一些大亨就甯願出錢到鄉下去幹一段時間的農活,去享受田圓的情趣。但是,如果我們說操作電腦、駕駛汽車、農田耕做是勞動還是能被大家接受。反之,如果我們說這些是享受反而會遭非議,因爲這畢竟是現今大多數人的認識。可見确定某種活動是勞動或是享受,并不在于活動本身而在于人們對活動的認識。人們的認識歸根結底來源于人們的生産與生活的現實存在,是對一定的生産和生活條件的反映,而當生産和生活條件改變了,人們的認識當然也會随之而改變。
當一個人被強迫做一項自己不甘心做的工作時,工作對他來說肯定不會是享受.當一個人年複一年被長期固定在某項工作時, 工作對他來說也很難成爲享受。當一個人做自己願意做的工作時,工作對于這個人就很可能是享受了。隻是在現代社會中,絕大多數人是不會這樣幸運的。然而在發展了的将來,當社會生産力把多數或者所有的人都變成這樣的幸運者,勞動和享受的對立不就消失了。
消滅勞動與享受的對立需要創造出怎樣的生産力呢?對于這一點,我們現在還無法知道,但以下幾個條件是必須具備的。
第一,現代意義的分工必須消滅,正如馬克思恩格斯所說:“原來,當分工一出現之後,每個人就有了自己一定的特殊的活動範圍,這個範圍是強加于他的,他不能超出這個範圍:他是一個獵人、漁夫或牧人,或者是一個批判的批判者,隻要他不想失去生活資料,他就始終應該是這樣的人。而在共産主義社會裏,任何人都沒有特定的活動範圍,每個人都可以在任何部門内發展,社會調節着整個生産,因而使我們有可能随我自己的心願今天幹這事,明天幹那事,上午打獵,下午捕魚,傍晚從事畜牧,晚飯後從事批判,但并不因此就使我成爲一個獵人、漁夫、牧人或批判家。”(《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卷崐第37頁)
第二,和現代社會相比,必要勞動時間将大大的縮短,勞動強度也将大大降低。
第三。在新的曆史條件下,成長起“一代新人”已經能夠自覺地去做他們必須要做的事情。任何規範和強制都已經成爲多餘,也就是我們常說的,完成了必然王國向自由王國的過渡。
毫無疑問,這個社會也就是千千萬萬個共産主義者爲之奮鬥的共崐産主義社會。
注:筆者此文署名吳石璞發表在《江蘇社會科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