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章 天東有若木

第463章 天東有若木

之前,宮語一直想不明白,她爲什麽會突然把名字忘掉,原點究竟是怎麽影響她的。

今天她終于醒悟,原來,原點已堂而皇之地降臨此界,高懸頭頂。

真視神女想要成爲天宮之主,所以才助她大道更進一步,殺盡煞魔,守住人間。

“我父王呢?他在哪裏?”

行雨立在左搖右晃的宮殿裏,望着蒼茫大霧,尋找着黑鱗君主的下落。

行雨還在找尋時,靈霄寶殿之内,金色的劍與染血的刀已撞在了一起,霎時間,熾光海嘯般牆立而起,伴随它一起到來的,是摧枯拉朽的勁風,宮語與行雨哪怕距之百丈遠,依舊被狂風吹的飛速倒退,不知去到了哪裏。

爆炸以靈霄寶殿爲中心,不斷向外擴張,光波所及之處,一切都化作齑粉。

光浪的上方,兩道身影沖天而去,他們動作極快,像是兩顆不停彈撞的光球,根本看不清招式與法術,這是純粹力量的拼殺,帶着要将對方直接碾死的決絕殺氣。

他們一出手,就都用盡了全力。

真視神女被奇襲一劍,身上負傷,哪怕黃昏海是她的主場,她依舊落了下風。

但她這隻是示敵以弱的手段。

林守溪拖着金焰,隕石般逆空而上之時,真視神女輕吐四字:“乾坤颠倒。”

颠倒的不隻是乾坤,還有曆史。

真視神女掌握着過去法,她篡改過去,将林守溪偷襲自己的一劍直接改寫。

改寫之後,她腰部的傷勢奇迹般愈合,力量也恢複鼎盛。她正欲還擊,卻發現這種愈合隻持續了刹那,林守溪口叱‘荒謬’二字,她的過去法被瞬間擊破,腰部的傷原封不動地回來了。

被修改的過去是虛假的,荒謬劍鋒所至,一切不存在之物都會被斬碎。

真視神女已來不及閃躲,她想通過過去法回到過去的某個位置,躲過這一劍,卻被‘荒謬’牢牢鎖住。一息之内,她閃爍了數千次,依舊還在原地。

咔——

林守溪的劍如隕星逆空,熾燃的劍光頃刻将真視神女一分爲二。

一劍之後,林守溪又返身,五指一張,摁住了她的後背,仿佛地獄之門洞開,無窮無盡的紅蓮獄火噴薄而出,瞬間将真視神女的身軀吞沒。

又是一聲驚徹天地的爆炸,洶湧火光中,真視神女被炸回了靈霄寶殿。

紅蓮獄火所過之處,一切不可燃之物皆開始燃燒,發出明烈卻寒冷的光。

林守溪淩空向下望去。

火焰中,真視神女卻又重新直起的身子。

她一分爲二的身軀已然合攏。

林守溪掐訣于前,再喝一言:“荒謬。”

真視神女的身軀沒有任何改變。

她站在火焰中,撩起了破損的凰裙上裳,露出了滿是縫補痕迹的腰肢,道:“這是我自己縫起來的。”

她曾經縫補過數萬具屍體,技藝早已爐火純青。

“要是殺掉我,你最寶貝的徒弟也會死亡。”真視神女幽冷道。

“我知道。”

林守溪平靜颔首,卻是揮舞着利刃淩空落下,燦爛的劍光耀如明日。

真視神女黛眉緊擰。

她知道,林守溪不可能讓宮語死去,那他現在的戰鬥是什麽呢?虛張聲勢的劍鬥,還是隻是想讓她吃些皮肉之苦?

真視神女不理解,于是選擇了不去理解。

“你自進入黃昏海以來,我盛裝迎你,以神仙釀長生果招待你,溫言軟語爲你解惑,你竟都不領情嗎?”

真視神女望着飛快接近的劍刃,她俯身按住瑤池,輕柔道:“看來未來的天帝大人不吃軟,隻吃硬啊……真讓妾身爲難呢。”

整個瑤池都在她的手中化作兵器。

她已寂寞了不知多少年,刀刃撞擊出金屬之音的那刻,她恍然清醒,久違的戰意在胸膛中燃燒。

她同樣想要一場轟轟烈烈的戰鬥。

今日必将是她的晉升之日,名刀與神劍皆是登神時的禮器!

她的過去法在荒謬之劍面前全然無用,她便不再施展,而是選擇了最純粹的神力與法則——黃昏海是她的神域,這裏的一切皆可爲她所用!

瑤池化作水光遮天的盾,纖薄如紙,卻是擋住了這從天而降的一擊。

撞擊産生了難以想象的力量,這股力量之中,連光都被撕成了飛濺的碎片。

真視神女雖擋住了這一擊,身軀卻也在氣浪沖擊之下倒滑,所過之處一切仙宮建築盡數摧毀,沿途還留下了一道恐怖的半圓形拖痕。

林守溪立在靈霄宮中,目光鎖死了真視神女。

他五指一張,焚天滅世的火光再度于他掌心亮起,聚成毀滅的光波,朝着真視神女的所在激射而來。

滅世的威光将真視神女吞沒。

可真視神女走出時,卻毫發無損……她的上空,赫然浮着一個暗金色的銅爐,爐分兩層,上端形如樓閣,下端與八卦圖相接,四龍蟠伏其上,猶如活物。

林守溪的神焰被大張的爐口盡數吞沒,再吐出時,兇烈的火焰已然溫順,它們被真視神女握在掌心,猶若玩物。

真視神女的身後,是一片廣袤的園子。

她的手按住園子破碎的牆壁,平靜道:“瑤池有桃樹,三千年一生實,神君敕令,顯汝真形。”

這座園子是蟠桃園,蟠桃園在她手中變成了武器,那是一柄滑稽可笑的長劍,形制如同銅錢劍,隻是劍身的銅錢變成了一顆顆肥美多汁的桃子。真視神女對此不滿,她将劍插入八卦爐中,爐火一煉,這一連串桃子都變成了布滿鱗片的龍之心髒。

這才是她想象中的蟠桃啊。

真視神女揮舞劍刃時,空氣中,數千頭巨龍的咆哮同時響起。

地面開裂,巨大的碎石紛紛浮起,伴随着這一劍的揮出,碎石與數萬道龍影朝着林守溪撲去,朝聖樓瞬間毀滅,本就成了廢墟的靈霄寶殿再度迎來毀滅般的打擊。

林守溪巋然不同,架拳之餘冷冷開口:“擒龍手。”

“嗯?”

真視神女一愣,道:“難聽的招式名不必喊出來的。”

招式名固然難聽,威力卻是不減分毫。

下一刻。

數不清的拳影在空中浮現,這些拳頭宛若數萬顆虛空中睜開的太陽瞳,掀起鋪天蓋地的熾熱風暴,龍影與碎石在海嘯般的拳中灰飛煙滅。

白衣墨發的林守溪踩着拳風撲來,他的身軀被金光一鍍,神聖奪目,宛若佛陀降世!

面對這毀天滅地的一擊,真視神女非但不閃不避,反而盤膝坐下,将龍心蟠桃劍橫在膝前。

她豎起雙掌,也将招式名念了出來,聲音似星河飛于穹頂,空靈動人:

“天地尊神,九靈太妙,無上清靈元君——諸法合!”

林守溪的身後,一個巨大的法相浮現,那是西王母金冠彩裙的法相,法相曼妙莊嚴頂天立地,于金光中煥發出千重神彩,美麗絕倫又不可直視。

真視神女緩緩合掌。

法相跟着她一同合掌。

林守溪速度極快,卻依舊沒能逃出這個掌心,被巨嶽般的雙掌死死壓住。

真視神女合攏雙手,掌心相抵,細細研磨,像是在磨碎一隻蚊蟲。

而碾在林守溪身上的,根本不是一雙手掌的力量,而是整個世界——整個諸神意志構築的世界!

林守溪堅不可摧的骨骼在諸神意志的碾壓下碎裂,透過這極緻的痛苦,他甚至隐約看到了衆神圍坐蒼白,構築黃昏之海的場景,盛大而悲壯。

當然,真視神女知道,光是這樣,她也殺不到林守溪,她隻是希望對方在苦痛的折磨中清醒。

“你我神位同宗同源,誰也殺不掉誰的,早些罷手吧,我許諾你的一切都會辦到,你這意氣用事的一戰并無意義。”

過去法與荒謬相互抵消,未來法是登上神位的梯子,在真正的戰鬥中并無意義,這種純粹力量的比拼,林守溪又怎能戰得過坐鎮整片諸神領域之中的真視神女?

真視神女不停地撚動着掌心,動作幅度越來越大。

林守溪的氣息越來越微弱。

真視神女以爲他要屈服,卻忽覺掌心一陣刺痛。

——像是有什麽刺穿掌背,蛛網般的裂紋開始蔓延。

像是有太陽在山峽般的手掌中升起,金色的光粒轟鳴着炸開,一同炸開的,還有法相的雙手。整座法相在掀起的光潮中碎裂,渾身是血的林守溪繼續撲來,動作更快,須臾之間,真視神女再中一拳,又被打退千丈。

倒退的過程中,真視神女從沿途的天宮中飛快汲取力量。

等她雙足重新平穩時,她非但沒有獲傷,身上反而多了一聲金光燦燦的鐵甲以及形狀難明的殺戮兵器,那個兵器像是一尊懸挂在她身後的龍骸,卻有着三頭六臂,每一隻手臂皆代表着一樣無上法則。

宮語與行雨在黃昏海的邊緣遠觀着這場戰鬥。

她們皆是絕世高手,可在這樣的戰鬥裏卻連插手的資格都沒有。

在她們的眼中,這場戰鬥毫無招式可言,有的隻是橫掃天地的光束、不斷閃爍的電弧、席卷一切的爆炸……他們的身影裹挾在這擎天撼地的進攻之中,動作皆越來越快,力量越來越強。

這種迅捷與強大在逼近極緻,這是世界力量的極緻,宮語甚至有預感,當他們皆抵達巅峰之時,殊死的一擊可以将整座天宮連帶人間一同摧毀!

毀滅的氣息越來越濃,稍有不慎,這片黃昏依舊會成爲末日黃昏。

真視神女從天宮之中源源不斷地提取着力量。

抛去那些神話傳說中的仙人法術,天地玄黃、太初、洪荒、混沌……所有的原初力量也都被真視神女掌握,由無名無形之物變作形神相契的兵刃。

他們從第一重天戰至第九重天,又從第九重天戰回第一重天,鋒刃交加處,螺旋狀的虛空之洞憑空而生,久久無法彌合!

這一戰中,他們所使用的道術多達數十億種,與其說是戰鬥,不如是宣洩,他們所宣洩的,是生靈誕生至今所有已知強大力量的總和!

林守溪是乘着青龍從南天門一路飛至靈霄寶殿的。

現在,那扇碧沉沉的大門又出現在了真視神女的身後。

南天門外,紅霓翻滾,金光普照。

真視神女露出恍然之色:“你是想把我驅逐出南天門嗎?看來你的确猜到了啊……”

林守溪沒有接話,但他知道,真視神女所隐瞞的是什麽。

真視神女作爲原點的信徒,雖将虛弱無比的原點帶走,但她絕無可能長期壓制住原點之神的力量,她現在之所以還能保持理智地與他溝通,完全是黃昏海的功勞,是這片神域在幫她壓制原點的反撲!

所以,這麽多年過去,哪怕真視神女無比想見林守溪,依舊隻能指引他前來黃昏海,而無法親自下界。

隻要将真視神女驅至南天門外,無須他再動手,真視神女自己就會被原點反噬。

真視神女猜到了林守溪的想法,她想離開這片是非之地,可是,林守溪俨然已用盡了全力,遮天蔽日的劍氣與拳風之下,真視神女哪怕用盡神通,依舊被硬生生地阻截于此。

無法離去,她便幹脆立着不動。

真視神女身後,再度浮現出金色的法身,法身左眼細閉,面露怒像,有無可動搖之意。

林守溪流星飒沓般的一拳轟來。

滔天陽炎炸成光雨。

法身紋絲不動。

神女盯着林守溪,紅唇勾起了一絲笑。

她的真身隐匿法相之中,怡然道:“這些氣力,足以攔江破海,摧嶽開天,卻也僅此而已,無法撼不了我一絲一毫。”

“是麽?”

林守溪冷淡道:“抗住一拳罷了,不必急着大放厥詞。”

林守溪出拳不斷,天門洞開,他的拳頭像是一顆顆墜地的驕陽,驟雨般轟在真視神女的法身之上。

期間,真視神女挽起的發髻松開了很多次,又都被她以巧手重新挽好,用簪定牢。

“沒想到你還藏着實力。”

真視神女以手按着發簪,她望着淩空躍起,揮拳打來的男人,搖頭道:“但還是不夠。”

陽炎噴吐,風火咆哮,空間宛若被重錘砸了千萬次的鐵闆,布滿了凹槽與塌陷。

拳風越來越烈。

不動法身也越來越牢。

最後一拳打殺過來。

這是力量巅峰的一拳,比先前所有的拳都要更強,真視神女也擺出了全力抵禦的姿态。

但是,真視神女并未感受到力量,她睜開眼,發現那一拳如日中天,靜靜懸挂,并未落下。林守溪卻是消失在了原地,不知去到何方。

真視神女保持着不動,她無法轉身,卻能用法目看到身後的場景。

她吃了一驚。

隻見林守溪已至南天門外。

他同樣張開法身,竟硬生生将南天門往她這邊推了過來!

既然無法将她轟出南天門外,就将南天門推到她的面前!

林守溪所推動的不隻是南天門,南天門代表的是整個黃昏海的邊界,他将黃昏海之邊界朝着真視神女的所在挪了過去。

此時此刻,林守溪蓄力的一拳已架在了真視神女頭頂,她若解開不動明王的法身,勢必會被這一拳轟飛,可她若不解,隻能眼睜睜看着他将門挪過來。進退兩難。

她當然不能坐以待斃。

真視神女解開了不動之法身,單靠速度她避不開這一拳,她想通過過去法直接将其消解。

林守溪早有預料,荒謬之劍亦已架好,在真視神女施展過去法的那刻同時生效。

這火球般的百丈巨拳在消失又出現,筆直地撞上了真視神女。

神女受擊,直接被轟出南天門。

林守溪的算盤打成了,但……

林守溪回身望去,卻驚詫地發現,真視神女依舊站在黃昏海内。

南天門消失不見,真視神女的手中,卻多了兩柄碧沉沉的長刀。

在她被轟出南天門的那刻,她直接将南天門做成了武器!

沒有了南天門,天宮的邊界也跟着消失了,林守溪再也沒有可能将她推出南天門的可能。

“到此爲止吧。”真視神女說:“你先前的企圖算得上果決、大膽,可若再打下去,就顯得癡愚了。”

至此爲止,她已化解了林守溪所有可能的攻勢。

如她所言,在黃昏海内,她戰無不勝。

“是嗎。”

林守溪似乎被激怒了,他沒有理會真視神女的勸誡,而是緩緩擡起了手臂,衣袖鼓張開來,金色的風一绺绺地在他袖間萦繞,如金蟒穿梭于雲海之中。他墨色的長發被風托起,上下飄搖,像是漆黑的焰火。

真視神女靜靜等他殺來,面色波瀾不驚。

林守溪所有的力量皆貫達于五指之上,金色的光在極緻的力量之下,竟也變爲黑色——它們抵達了它們的暗面。

這也說明,林守溪的境界也已發揮到了極限。

黑色的利爪朝着真視神女壓來。

真視神女的身影顯得渺小。

“你若将它們摧毀,你将永遠無法離開黃昏海。”

真視神女陰手握劍,交錯身前,去格擋林守溪的巅峰一擊,“想清楚了嗎?”

聞言,先前還殺意決絕的林守溪瞳孔驟縮,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這點,立刻變招。

“來不及了。”真視神女說。

趁着林守溪變招的間隙,她發起了反攻。

她持着雙刀逼至林守溪身側,錯刀而斬,一頓眼花缭亂的攻守轉換之後,其中的一刀被林守溪避開,另一刀卻精準地紮入了他的肋骨裏。

林守溪想要後撤,卻發現自己的手臂被什麽東西扯住了。

他定睛一看,發現扯住他的,是那根臍帶般的東西,它表面光滑,布滿血管,正不斷地收縮膨脹,像在吮吸着什麽。

……

先前的混戰之中,這根臍帶精準地紮入了他的手腕,與他締結契約。

林守溪奇襲的那一劍時,契約就已進行了大半,如今,收尾工作也将完成。

林守溪想斬斷這根臍帶。

“來不及了。”

真視神女又重複了一遍。

她話音才落。

契約已經落成。

廢墟般的仙宮之中,似雨後天晴,挂滿了萬道虹彩。

所有的仙宮都活了過來,它們在廢墟中自主重建,原本灰白的亭台樓閣皆泛起明麗亮色。契約之中,這座死氣沉沉的墳墓竟變成了真正的天宮!

真視神女望着天宮,懸着的心終于落地。

這是她億年心血灌溉而成的樂園,是她窮盡一切,畢生孜孜以求之物,她必将成爲天人共主,站在冥古之巅,甚至……更進一步!

連結他們的臍帶在完成使命後斷裂。

“美嗎?”

她問林守溪。

仙宮雲遮霧繞,從中吹來的風也是彩色的,它如此和煦,仿佛吐納一口就可長生不老。

作爲西王母的真視神女與天宮相照,一時分不清誰更美好。

“天條已經訂立,讓我們期待第一位飛升者吧。”真視神女說。

出乎意料,林守溪竟點了點頭,說:“好啊。”

真視神女感到困惑,她沒想到,林守溪竟這麽快就接受了失敗,接受了一切,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故作堅強,卻是感到了一絲失望。

失望之意才起。

真視神女便看到林守溪屈指擡掌,五指間淌出绺绺金光,玄之又玄的氣息将他的手掌籠罩,不知要演化成什麽招式。

“又想偷襲嗎?”

真視神女微微一笑,道:“無論你用什麽招式,我都會用這柄南天門來……擋?”

說着說着,真視神女的微笑已凝固在了臉上。

她發現,她手中的南天門雙刀當着她的面消失不見了。

“這是什麽妖術?”真視神女問。

“你自己的招式你都不記得了?”林守溪反問。

“這是……”

真視神女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噩夢驚醒的懼色,“這是過去法?!你什麽時候學會的!!”

“就在剛剛。”

林守溪說:“此法并非你的絕技,而是過去之我所創,我無須學習,隻需領悟,并不難。”

不等真視神女繼續說話。

關于南天門的過去已被修改。

下一刻。

她的身前,碧沉沉的南天門重新浮現,它以琉璃寶玉高築于天地之間,巍巍峨峨,絢麗無雙。

她沒有荒謬之劍,無法破開自己的法門。

紅霓翻滾,金光普照。

等她回神之時,她已身在南天門外。

林守溪與她隔門相望。

他們之間隻差了數步,卻是相隔天塹。

……

真視神女終于慌了,她離開南天門後,體内的原點幾乎同時展開反撲,要将她奪舍。

她伸出手,按住南天門,再度将它化作兵器。

林守溪則用過去法修改真視神女的道術,使南天門變回原形。

在兩人的鬥法之下,南天門一時出現一時消失,像一盞閃爍欲滅的燈。

兩人以這種方式進行着最後的決戰。

林守溪的過去法剛剛煉成,不夠純熟,若這樣耗下去,真視神女的确還有扭轉的機會,但……

一隻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之上。

那是一隻猙獰的龍爪。

真視神女回眸望去,對上了一雙如霧的瞳孔。

“巫幼禾?你怎麽會在這裏?”真視神女詫異。

巫幼禾的出現令她始料未及。

“抵達天宮須真龍引路,我已是真龍,爲何不能至?”小禾問。

天宮之上打成了這樣,小禾作爲太古級的強者,怎麽可能沒有察覺?

她以鎮守之臂牢牢抓住了真視神女的右肩。

小禾五指彎曲,如錨的利爪刺穿了她單薄的肩膀,全力之下,真視神女被她拽着不斷後退,她已觸碰不到南天門,隻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離它越來越遠!

關鍵時刻。

真視神女對着天穹大喝:“你還在等什麽,鎮守已至面前,還不快吞!!”

黃昏之上,妖世浮屠般的身影出現。

它從出現到進攻幾乎沒有任何的停頓。

嶙峋的龍角刺開了黃昏,張開了利口便已咬住了小禾充盈因真氣而膨脹的龍臂,覆在表面的盾鱗被巨大的咬合力撕碎,鮮血大肆噴濺,若非小禾反應及時,她的整個手臂都可能被直接咬穿。

攻擊者露出了真容。

它是黑鱗君王。

“我許諾它的,是整個蒼白的屍體。”真視神女捂着被龍爪洞穿的肩膀,說。

貪心不足蛇吞象,黑鱗君主要吞的,卻是它真正的舊主。一旦吞噬蒼白,它便有可能成爲嶄新的冥古龍王!

這是它幫助真視神女的條件。

黑鱗君主與小禾鬥在了一起。

真視神女不顧傷勢,朝着南天門跑去。

林守溪無法離開南天門——如今的天宮隻是初具雛形,作爲‘陰’的西王母已被驅逐,若他再離開,整個天宮都會因爲陰陽消失而颠倒,砸向人間。

當然,随着真視神女的離開,整個天宮已經開始失衡傾斜。

若再不讓真視神女回去,天宮必将傾覆。

這時,一道黑影從南天門中沖出。

那是宮語。

宮語淩空一躍,墜往凡塵。

真視神女知道她的意圖——她想回到凡塵,坐化飛升,取代她成爲新的西王母,與林守溪制衡陰陽。

真視神女無暇去阻攔。

她知道,宮語已來不及,就算宮語來得及,她也可以拼着折損大道根本的代價,用‘原點’的法能将這個血裔直接抹殺。

當務之急,是回到南天門!

真視神女向着南天門狂掠而去。

戰至此處,林守溪也已無比疲憊,他的雙臂像是燒紅的烙鐵,滋滋地冒着煙氣,可他兀自撐着整座南天門,阻止真視神女的歸來。

攔不住的,攔不住的!!真視神女在心中咆哮,她堅信,林守溪不可能攔住自己,這是她耗費億年殺出的血路,血路之上,無人能阻截她的狂奔!

她撲向了南天門。

林守溪緊鎖眉頭,嚴陣以待。

真視神女的雙手再度觸碰到門柱上。

她還想再與林守溪鬥法。

可是。

又有一股力量拉着她不停後退!

怎麽可能……黑鱗君主怎麽可能輸的這麽快,那丫頭固然蠻橫,又怎麽可能擁有這樣的力量?

不,不對,不是巫幼禾!

真視神女向下望去,悚然大驚。

她修長的雙腿已消失不見,它們交纏在一起,化作了兩根巨大的白色藤蔓!

藤蔓飛速穿過黃昏,向着大地蔓延,它越來越粗,前端更是分裂出了許多的須狀物,那是根系,它們拼了命地向大地爬去,其急迫感不亞于奔向南天門的真視神女。

是原點……

原點的反噬已經開始。

它要變成世界樹,變成這個此界的世界之木!地心有蒼白的心髒,這将是它重臨的力量源泉!

蒼碧之王與虛白之王後,舊主蒼白俨然也要面對被樹根纏繞心髒,汲取養分的下場。

原點的反噬蔓延全身。

她的上身也在改變。

她長出了許許多多的手臂,這些手臂與手指不斷地變長,手臂成了主幹,手指成了枝杈,她的整個上半身都在不斷膨脹,直至變成一個巨型的白色樹冠。她的臉模糊地隐匿在樹冠之中,顯得滑稽可笑。

原點同樣等了不知多少年。

它的反噬比真視神女想象中更兇猛萬倍,她竟一點反抗之力都沒有!

她的‘手臂’們纏繞上了南天門,并以那兩根參天碧柱爲支點,繼續向上攀升着。

記憶倒回至很多很多年前……

那是她最絕望的回憶。

……

那年。

她背刺九明,并帶着虛弱的原點離開。

她想要吞掉原點,這樣,她就有機會取代蒼白與原點,成爲新的永世之主。

可是,她低估了原點的力量。

她本以爲自己可以通過過去法限制它,但是沒多久,她發現,原點的邪性遠比她想象中更爲恐怖。

她用盡了一切手段,依舊沒能壓住這股邪性。

期間,她甚至一度想要回到雲墓,看看九明是不是還活着,看看他還能不能将原點重新封印。

但她甚至沒能回到雲墓。

某天,她在一片雪峰之間醒來,發現自己已不能動彈——她的雙腳化作根系紮入地底,而她,正在逐漸變成一棵樹。

她無法阻止這一過程。

她變成了一棵樹。

雖無人澆灌,卻是越長越高,越長越大,她長出了枝葉,開出了花,她的意識越來越單薄,隻剩一張臉被似錦繁花簇擁,木然微笑。

那段歲月冗長而痛苦,她是一棵樹,動彈不得,除了生長之外,再無法做任何事。

幸好,這片雪峰之下沒有埋龍,原點因養分不足,沒有急着将她吞噬,而是占據了她的大腦,用她的腦子重新理解這個世界。

真視神女已記不清這段記憶。

每每想起,她的大腦就如同刀割。

當初,她以爲她會徹底變成一棵樹,在失去最後的價值後被原點嚼碎。

希望與反抗的念頭被歲月稀釋,幾乎蕩然無存。

直到那天……

那天。

大地像是被隕星砸中,開始顫抖。

同日,她的枝杈捅破了高天,一片昏黃的大海出現在了她的眼中。

模模糊糊的記憶裏,她想起了九明給她講過的故事,關于黃昏海的故事……

她拼盡全力,讓枝杈朝着黃昏海蔓延,她纏住了諸天神柱,纏住了南天門——彼時它還不叫南天門。

她驅使整片樹冠的枝杈牢牢纏住天門與神柱,然後,她用盡全部的氣力朝着裏面鑽去……那是她最後的希望!

她迸發出野獸的嘶吼,爆發起不顧一切的神勇,她不知道她還有多少力氣,但她知道,隻要抵達那裏,隻要進入那扇門,她就可以再将命運捏在自己的手中!

枝幹撕裂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整個天宮都在她的鬥志下搖動。

她不知道她掙紮了多久,一個月?一年?亦或者百年千年……

畫面的最後,她雙眸炸裂,昏死不醒。

但醒來時,她卻聽到了心髒的轟鳴。

她睜開失而複得的眼眸,發現自己已在天門之内。

原點的力量被黃昏之海壓下。

她重新變成了人!

同時,她也變成了這片荒蕪天宮的主人。

失去了原點之力與真視神女後,那棵雪原上的參天之樹很快枯死,如今去到天之東極的雪原上,依舊可以見到它——三花貓曾在那棵樹下住了好久,樹根蔓延的雪山更是滋養出了無數魔窟。

見過它的人們誤将它當成了世界樹,稱之爲‘若木’。

……

這是真視神女的成神之路。

其中的慘痛與折磨唯她自己知曉。

原點的根系已插入大地,這根部利爪般牢牢地抓着地面,咬定不放。

她再次變成了樹。

變成了一棵蟠桃神樹。

她長出了嫩綠的葉子,葉子中簇擁的,是一顆顆跳動的龍心。

力量正在被奪走,意識也漸漸模糊不清。

真視神女雖還用無數枝杈死死纏着南天門,可她的消亡幾乎是必然。

隻有一步之遙……她距離成爲天宮之主隻有一步之遙了啊……

她不甘心就這樣死掉……

隻要跨過那扇門,隻要再跨過那扇門!!

真視神女在内心咆哮。

她已經曆了這麽多,豈能忍心在這裏倒下?!

南天門外,真視神女仰起模糊的面頰,對着太虛發出天怒神怨的咆哮。

無窮無盡的枝葉随着咆哮聲朝南天門急速蔓延。

她成功過一次,再來一次又何妨?!

她燃盡全部的力量,朝着南天門裏鑽去。

林守溪張開手掌,噴吐烈焰,烈火立刻點燃了枝條。

南天門瞬間成了火門。

蝕骨的劇痛非但沒有讓真視神女放棄,反而讓她更加清醒,她頂着滔天聖焰,不顧一切地沖殺進來,模糊的臉頰在火光中嘶嘯、變形,一如想要撞破地獄的惡鬼。

她的身軀曾被林守溪一刀斬成兩半。

那是她自己縫起來的。

她縫補的針線随着她的掙紮而松動了。

“我是真視神女,我是天宮之主……我要進——南天門!!!”

真視神女仰頭狂吼,所有的枝條一同迸發出全力。

樹幹的斷裂聲在她身後響起。

——被林守溪斬過一劍的地方終于被她再度掙斷。

她帶着整個樹冠沖入了南天門中。

随着她再次進入南天門。

枝條、葉片、蟠桃……一切屬于樹的特征都在她身上飛速淡去。

她終于變回了人。

她躺在地上,赤身裸體,鮮血澆身。

現在的她虛無無比,隻要林守溪願意,随時可以再将她扔出南天門。

但他沒有這麽做。

相反,他還對真視神女伸出了手。

“走吧。”

林守溪的動作溫柔。

真視神女以爲他終于接納了一切,心頭一松,可是,林守溪接下來的話語卻令瀕臨昏迷的她瞬間清醒。

他說:“随我去見西王母。”

“你說什麽?”

真視神女痛苦驟縮:“不可能,你休想壞我道心……不夠的,這點時間絕對不夠宮語坐化飛升,你休想騙我!”

她先前離開了南天門。

天宮未穩,趁她離開的間隙,西王母的神位的确有可能被新的飛升者奪走。

但宮語絕對來不及!

真視神女眼神閃爍,還在思考林守溪此言真僞,林守溪的身後,卻有一襲雪裙徐徐飄來。

雪裙停下,與林守溪并肩而立。

她居高臨下地看着真視神女。

真視神女也看着她。

神女認得此人。

她是楚映婵。

她正捧着西王母的衣冠。

先更後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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