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師靖,你早就知道了,是嗎?”
屋内,訓斥聲響起。
“是呀,我看神山邸報時就知道了。”
慕師靖站在一旁,低着頭,雙手交握身前,一副乖巧認錯的姿态,可她藏在陰影裏的臉頰上,卻又是一副死不悔改的神情。
“你爲何不直接告訴我?”
“我哪知道你會這麽沖動呀。”
慕師靖紅唇微微翹起,心中幽怨,想着今日真不該睡懶覺的,竟錯過了這樣一生一次的好戲。
白祝杵在一旁,檀口半張,懵的就像是一根被曝曬的小蘿蔔。
好久,白祝才緩過勁來,她掐了掐自己的臉頰,癡癡地問:“白祝……白祝不會又是在做夢吧?”
她看着眼前的一幕,懷疑自己身陷夢中。
百年過去,林守溪與慕師靖依舊是當年的模樣,與記憶中的少年少女嚴絲合縫,沒有一點改變。
當日雲空山下,白祝走向輕雲薄霧中時沒有想到,等待她的,是一場漫長無期的分别,而今日駕馭雲螺前來斬魔前,她也想象不到,這是百年過去,故人相逢。
“那白祝希望這是夢,還是希望這是真的呢?”
慕師靖走到白祝身前,拉住了她的手,捧到心口,笑吟吟地問。
白祝看着慕師姐近在咫尺的臉,不敢确定。
“白祝,白祝能摸摸看嗎?”白祝小聲地問。
慕師靖抿唇一笑,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臉頰上,随後輕輕松開,說:“白祝自己摸吧。”
白祝小心翼翼地觸碰着師姐的臉龐。
“臉是真的……嘴唇是真的,耳朵是真的……啊!”
白祝的腦袋挨了一記闆栗。
“别亂動哦。”
“師姐真敏感。”
“哼。”
慕師靖雙手叉腰,輕哼了一聲,之後,她看着眼前漂亮的小仙子,也微感神傷。
白祝早已不是當年那個長不大的小姑娘了,如今,她已快與慕師靖差不多高,身材曲線也如姑娘家那樣趨于柔和曼妙,她穿着與楚映婵相似的白裙子,束帶則是偏淡粉色,腰後還打了個櫻花色的精巧蝴蝶結。
她的臉蛋同樣極美,這種美透着仙蘿與生俱來的靈性,超越了人類對于‘鍾靈之氣’的所有幻想,如果說師尊的仙顔是淡漠冷傲的極緻,那白祝則是靈動可愛的巅峰。白祝編着精巧的頭發,額前的劉海像是兩面小扇子,一左一右飾着,中間的縫隙則點着一粒朱砂,朱砂與雪白肌膚相襯,極爲醒目。
慕師靖在看白祝時,白祝也在看她。
她們貼的很近,目光相接。
“白祝長這麽大了呀。”慕師靖輕輕感慨。
白祝的眼眶一下子濕潤了。
她不再遲疑,她相信,眼前的人就是貨真價實的師姐。
她猛地将眼前的姐姐抱住,生怕她消失不見。
倒黴的白祝遇到了幸運的事,她想。
……
“嗚……白祝還以爲自己遇到大魔頭,要被抓進魔窟受欺負了呢。”
故人相逢,脆弱的白祝在确認這一切不是夢境後,忍不住哭了起來,眼眶紅彤彤的。
“你慕師姐就常喜歡寫這樣的故事。”林守溪忍不住插了一句。
慕師靖瞪了他一眼。
“林哥哥,慕姐姐,你們這麽多年都去哪裏了呀,師尊師姐還有小白祝都擔心壞了。”
白祝一邊擦着眼淚,一邊問。
林守溪與慕師靖說起了這百年的故事。
很久,他們才把真國發生的事講述了一遍,至于地宮中的百年歲月,他們隻輕描淡寫地略說了幾句,其中冷暖多說無益,唯自己知曉。
白祝聽完一整個故事的時候,太陽都快下山了。
“原來你們是去拯救另一個世界了呀。”
白祝給他們講述的故事做了自己的總結,她感慨道:“哥哥姐姐們可真厲害呀。”
“白祝也很厲害。”
慕師靖攤開神山邸報,指了指神女榜,說:“我看到白祝的名字在上面時,都懷疑自己看錯了呢。”
“白祝……”
白祝聽到慕師姐這麽說,更感羞愧,她低着頭,說:“白祝隻是浪得虛名罷了。”
現在,林守溪與慕師靖都已知曉,白祝并未抵達人神境,她之所以有今天的名聲,全是雲螺與麒麟打下的江山。
“白祝已經很厲害了。”慕師靖鼓勵道。
“是啊,白祝很厲害了。”林守溪也予以鼓勵,說:“小白祝雖然與小語、楚楚這樣的絕世神才相比雖稍稍遜色,但俗話說,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白祝已經領先你慕……”
慕師靖哪裏會讓他繼續說下去,連忙打斷,問:“對了,白祝,你楚師姐呢,她去哪裏了?她怎麽忍心讓小白祝一人在外曆練呀,太過分了!”
“師姐……”
白祝想了想,突然岔開話題,看向林守溪,說:“你今天以爲來的是小師姐,沒想到見到的是白祝,是嘛?”
“嗯……都怪你慕師姐作妖,混淆視聽,我,我不是故意輕薄白祝的。”林守溪歉意道。
白祝回憶起當時的場景,俏臉粉紅,又問:“那,守溪哥哥見到是白祝,是不是很失望呢?”
“怎麽會呢,見到白祝我們都很開心,誰會不喜歡這般可愛的白祝仙子呢?”林守溪笑道。
三人其樂融融地聊了一會兒,白祝也給他們講述了楚師姐的去向,林守溪聽完後,不免沉默,是啊,他早該想到的,以楚楚的性子,怎會枯等百年呢,她一定會去到真國,去到離死靈雪原最近的地方。
白祝提起師姐,腦海中卻盡是當時雲海與花海間的誤會。
白祝對于男女之事一知半解,但她知道,楚映婵是自己的小師姐,林守溪相當于是她的小姐夫了,自己竟與姐夫……
“這件事要是讓師姐知道,白祝又要被逐出師門了吧。”白祝說出了自己的擔憂。
“别怕。”
慕師靖出言安慰:“現在你是楚門門主,楚映婵頂多算個隐退幕後的掌門,隻有你将她逐出師門的份!”
“師姐别取笑白祝了。”白祝暈乎乎地說。
說完這件事,白祝又說起了另一樁擔憂。
“對了,天下人都知道白祝來祖師山附近斬魔了,大家都很關心這一戰的結果……”
白祝也不知道,這一戰該怎麽算。
“都是自家人,談什麽輸赢?”慕師靖道。
“我們當然是不談輸赢的,但是……”
但是天下看熱鬧的修士總會期待一個結果,而在他們心中,白祝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楚門門主、天下第一仙子。
“白祝這是爲虛名所累了哦。”慕師靖說。
“嗚……”
白祝委屈道:“可是,白祝從小的夢想,就是成爲名震天下的仙子嘛。”
林守溪與慕師靖對視了一眼。
他們暫時還不想将自己的身份暴露于天下,所以……
“要不這樣。”
慕師靖思忖片刻,提議道:“這次,就當是白祝赢了,白祝不僅成了,還将我們兩個俘獲,但是你看我們天資聰穎,隻是誤入邪道,也起了惜才之意,便納我們爲門下弟子。這樣,我們可以名正言順地與白祝待在一起了,之後收集寶物,有了第一仙子幫襯,我們也可以少打很多場戰鬥,如何?”
“這樣……不好吧?”
白祝聽完,吓了一跳,道:“你們可是我的哥哥姐姐,白祝作爲晚輩,豈能如此僭越?”
慕師靖看向林守溪,詢問他的看法。
“嗯……”
林守溪同樣有些猶豫。
“你猶豫個什麽?”
慕師靖幽幽道:“你本就是楚門弟子,現在繼續當楚門弟子,地位不變,怎麽就虧待你了?”
“我倒不是擔心這個。”
林守溪說:“我們作爲白祝的親朋可以幫襯隐瞞,但這不是長久之計,未來,白祝與童鸾終有一戰,到時候,白祝若不能突破至人神境,如今積累下的名聲再高,到時候一樣會摔個粉碎。”
這話像是一盆潑下的冷水,令白祝從重逢的喜悅中驚醒。
是啊,人總是這樣,撒下了一個謊後,就需要用更多的謊言來圓這個謊,它就像是一座歪歪扭扭的高樓,即使裝潢得再奢華美麗,也經不起真正的風暴。白祝不能永遠活在自欺欺人的謊言裏。
“這還不簡單。”
慕師靖卻是一幅無所謂的神情。
“慕姑娘有何高見?”林守溪問。
“白祝不是有一隻厲害的麒麟嗎,決戰那天,你讓麒麟去童鸾的必經之路上設伏,将童鸾打傷,然後你再出面降伏麒麟,人們将這一幕看在眼中,到時候,無需真刀真槍對決,便已是高下立判了。”慕師靖說。
“不愧是慕師姐。”
白祝聽的一愣一愣的,這個所謂的計劃雖有一定的可行性,但善良的白祝還是不選擇采納。
“可是我覺得守溪哥哥說的更對,自己強大才是真正的強大,白祝不可能永遠當一個小騙子,以前,單靠白祝一個人,沒有信心突破至人神,現在遇到了你們,白祝有信心了。”
白祝捏緊拳頭,一雙剪水明眸神采奕奕,她說話時的語氣極爲認真,像發誓一樣。
林守溪見到振作的白祝,笑着揉了揉她的腦袋,道:“這才是白祝仙子。”
“嗯!”
白祝用力點頭,說:“那以後,在外面的時候,白祝就假裝成你們的師父,在裏面的時候,哥哥姐姐就狠狠地教導白祝,好不好?”
“這……”
不知爲何,林守溪總覺得,這一幕有點熟悉。
“守溪哥哥覺得爲難嗎?”白祝小心地問。
“他有什麽爲難的,這種事他和小語早就熟能生巧了,他要是不同意,就是說明讨厭白祝。”慕師靖一邊慫恿一邊挑撥離間。
“不是的。”
林守溪搖了搖頭,說:“我隻是想說,我的确可以指導你,但你慕姐姐……白祝恐怕是指望不上了。”
“你什麽意思?!”
慕師靖氣惱,一副要和他決一死戰的架勢。
白祝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隻當是他們日常地吵架。
總之,這個提議定了下來。
白祝頗爲高興,她開始給哥哥姐姐們展示這些年的修道成果。
“這是白蘿,這是紅蘿。白蘿是雲氣溫養的仙劍,紅蘿則是霞光溫養的仙劍,它們都是一等一的法器,雙劍合璧之時有雲蒸霞蔚之仙光,雖然沒什麽實際威力,但是很漂亮。”
“這條是玉宮流仙裙,是白祝十八歲時,小師姐送給白祝的生辰禮物,冷熱不侵,刀劍不毀,又漂亮又厲害。”
“這個雲螺大家都認識的,這是道門至寶,師尊雖然沒有明确地說将它送給白祝,但是白祝已經徹底将它霸占了,這些年,白祝狠狠地激發了雲螺的潛力,之前的滿天雲海就是它的傑作。”
“這是師姐贈我的通界繩……”
“這是師姐贈我的雪絲冰襪……”
“嗯,這個是……”
白祝細數家珍,樂此不疲,仿佛她擁有的越多,也就成長得越多。
林守溪與慕師靖耐心地聽着。
“對了,這隻小麒麟沒有名字嗎?”慕師靖問。
白祝看上去是很熱衷于給心愛之物取名字的,這隻小麒麟若沒有名字,實在說不過去。
“當然沒有名字,麒麟怎麽能有名字呢?”白祝卻這樣說。
“這是什麽說法?”慕師靖好奇道。
“你看,無論是原點、蒼白還是蒼碧之王、虛白之王、巨人王、皇帝之類的強大存在,他們都沒有具體的姓名,有的隻是尊号,麒麟作爲可以與古龍叫闆的上古神獸之一,當然隻有尊号,沒有姓名。”白祝有理有據地解釋道。
慕師靖一時竟無從反駁。
“那……這小麒麟可有尊号?”慕師靖問。
“有的。”
白祝抱起小麒麟,擺到慕師靖面前,介紹道:“它的尊号是,萬劫長生獸靈王。”
“鴨鴨——”
小麒麟贊同地叫了兩聲。
白祝很喜歡這個尊号,但不常用,因爲這尊号叫起來實在不方便。
林守溪與慕師靖對視了一眼。
“是個霸氣側漏的名号。”慕師靖贊許。
“的确。”林守溪附和。
白祝開心地笑了。
時間像是回到了百年之前。
那時候,白祝是個長不大的小姑娘,帶着新春購置的虎頭帽,跟在哥哥姐姐們的身後,牽着他們的衣角在雪地裏跑來跑去,那時候,她并不知道長大是什麽,隻是理所當然地享受着大家的寵愛,她去到哪裏都很受歡迎,任何人見了她都會笑逐顔開,她喜歡這樣的時光,并天真地以爲,它能天長地久。
如今,百年雲煙過眼,曾經的歡迎變成了敬慕,長輩們給她的寵愛,也由她傳遞給了年紀更小的晚輩。
她本以爲,舊時的朋友也會随着時間一去不返,直至今日,她終于明白,原來她努力長大,是爲了去往那個他們等待着自己的未來。
想到這裏,白祝鼻子一酸,臉上剛剛洋溢起的笑又被淚水吞沒。
三人緊緊抱在一起。
白祝又哭了一場,她哭的很傷心,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哪裏還有作爲第一仙子人前顯聖時的風采。
慕師靖細心地爲她擦着眼淚。
擦眼淚時,白祝哽咽地問了一句:“慕師姐,你現在什麽境界了呀?一百年了,以慕姐姐的天賦,現在應該非常非常厲害了吧?”
慕師靖擦眼淚的手一僵。
她不明白,這般動人的時刻,白祝爲何要問這麽傷感情的問題。
“你覺得師姐現在是何境界?”慕師靖一副神秘莫測的樣子。
白祝上下打量師姐,許久後,她才猶猶豫豫道:“師姐看上去是元赤境,但又絕不是普通的元赤境,元赤境根本沒有這等圓滿氣象……仙人?不,也不對……師姐好神秘,白祝看不透。”
“看不透就對了。”
慕師靖淡淡一笑,道:“師姐境界深淺,豈是你能看透的?”
“也對。”白祝點頭。
她雖被譽爲第一仙子,但她知道,這名譽多少是摻雜水分的,如今,神女們禁足于聖壤殿中,師姐師尊又遠渡于重洋之外,白祝這才憑借着造假坐上了頭把交椅。慕姐姐當年的境界雖略遜巫姐姐與楚姐姐一籌,但百年時光,這點差距應是早就被抹平了。
總之,慕姐姐肯定早已邁入人神,她如今刻意壓制境界,想必另有深意。
慕師靖也不希望在這個話題上繼續。
“總之,我們會全力幫助白祝的。”慕師靖說。
“師姐真好。”白祝贊美。
慕師靖微微一笑,她勾起了白祝的下颌,打量着白祝俏麗靈秀的臉蛋,白祝吓了一跳,連忙後退了兩步,問:
“慕師姐這是要做什麽?”
“白祝可不許偏心哦。”
“啊?那不是故意的呀……”
“我不管。”
慕師靖一臉任性之色,仿佛是鐵了心。
白祝這才回憶起自己小時候被慕姐姐欺負的經曆。
往事浮上心頭。
白祝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慕姐姐一點沒變……虧她剛剛還以爲慕師姐在歲月洗禮之後,變成了溫柔善良的好師姐了,沒想到……
“慕師姐,你這狐狸尾巴露的也太快了。”白祝幽怨道。
“狐狸尾巴?”
慕師靖聞言,竟是如遭電擊,她連忙扭過頭,朝身後望去,卻又疑惑道:“不對,今天明明沒帶尾巴呀……等等,白祝,你是不是在詐我?!”
慕師靖露出了明悟之色,她用失望的語氣說:“好呀,我還當白祝依舊是個純潔仙子,沒想到現在學的這麽壞了,說,是誰把你教壞的,是不是你楚姐姐?”
“壞?哪裏壞了?白祝還是好的呀……還有,尾巴是什麽?”白祝一臉困惑。
“你還敢裝傻?!”
“啊?”
白祝可沒有裝傻,她根本聽不懂慕師靖在說什麽,隻是,不等她弄清楚自己有何罪名,慕師靖就不由分說地過來。
無辜的白祝落荒而逃。
夜色低垂,明月東升。
林守溪看着屋内追逃的師姐妹,無奈地笑了笑。
可以想見,這對姐妹待在一起,接下來的神山之行應是精彩紛呈。
先更後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