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師靖隻是打了個盹。
醒來時她身上披着一件白衣裳,原本安睡身邊的林守溪已不知所蹤。
她也不知道,這等緊要關頭,她是怎麽睡得着的,她一邊埋怨着自己的粗心大意,一邊披衣起身,去尋林守溪,找到林守溪時,他正與楚映婵抱在一起,耳鬓厮磨,不知在說些什麽。
楚映婵回頭看她,神色微異。
慕師靖以爲楚姐姐這是生氣了,正準備道歉,卻聽楚映婵小聲地問:“你的額頭上……怎麽有個‘困’字?”
“困?”
慕師靖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暈乎乎的感覺又來了,仿佛隻要沾上枕頭就能入夢。
楚映婵用詢問的眼神望向林守溪。
“我以爲她是看管封印的守衛,爲了出來見師父,我就先弄暈了她。”林守溪理所當然地說。
“她可不是什麽守衛。”
楚映婵抿唇一笑,說:“這是我給徒兒找的童養媳。”
“童養媳……”
林守溪恍惚了會,才想起這個詞的意思,他忙給慕師靖賠禮。
“住口!誰是你童養媳啊!”
慕師靖捏緊拳頭,也不管那位爲虎作伥的壞仙子,隻想将這個胡作非爲的魔頭教訓一頓,可她剛剛擡起手臂,就感到一陣沉重,少女好奇地撩起衣袖,才發現自己雪白的小臂上,赫然寫着一個‘重’字。
“你……”
慕師靖先前心急如焚,未察覺身體的異樣,此刻放松下來,諸多感覺同時湧上心頭。
——手臂的重,腿腳的麻,耳後的癢……
“伱到底在我身上寫了多少字啊?!”慕師靖隻覺身上蟻走電竄。
她單臂抱肩,曼妙的曲線瞬間繃緊,似要将緊裹的黑裙撐裂。
“一,二,三……七……”
林守溪慢悠悠地回憶。
“别數了,快告訴我破解之法!”慕師靖大喊。
“用水洗掉就好了。”林守溪言簡意赅。
慕師靖聞言,立刻掉頭,往池水的方向跑,沒走兩步,她不知怎麽了,忽然輕哼一聲,膝蓋一軟,腿兒内屈,險些摔倒在地。林守溪問要不要扶她,慕師靖嚴詞拒絕,踉踉跄跄地起身,緊咬銀牙,朝潺潺流水聲的發源處跑去。
楚映婵微微一笑,清恬如水。
她望着應姚與胥香離去的方向,眉目間又生憂色。
神丹一事非同小可,等她們回去之後,祖師山肯定還會派更強的人來,九明谷已不宜久留,天明之前,她們就必須離去。
林守溪則在凝視掌中的神丹。
神丹懸浮掌上,發出溫潤光芒,手掌被神丹光芒一映,如澆了一層銀。
林守溪回想起了昨夜的夢。
夢裏,九明聖王丹書燃燒殆盡,魔書之魂感謝着林守溪的恩德,并在一聲聲凄厲的大笑中灰飛煙滅,隻留下了一本無字天書與一大堆筆畫淩亂的字。
這本無字天書被他的神識容納,暫不知曉有何用途,但他知道,他之所以能輕而易舉地奪下這枚神丹,這本天書功不可沒。
它是誕生神丹的典籍,也是容納它的器具。
至于那些剝落的字。
毫無疑問,這本書的創造者境界高到恐怖,書上的每一道筆畫都沾染着詭異的力量,隻要是有意義的字,落到實處後,都會發揮出威力,不過這種威力并不強大,也就欺負欺負慕師靖這樣還未破入仙人境的小姑娘了。
林守溪思忖間,楚映婵饒有興緻地打量着他,“你現在……”
“師父放心,我很清醒。”林守溪笑着說。
林守溪回到洞府之中,盤膝打坐,閉目冥想。
楚映婵則去看慕師靖。
溪水旁的岩石上堆放着衣物。
少女将明澈的身軀沉在冰冰涼涼的池水中,滿頭墨絲在水中飄卷如海藻,她額頭與手臂上的字迹已被擦去,此刻手正按在平坦的小腹上,試圖擦去小腹上的字。
字的左半部分已被擦去,右半部分隐約是個‘顯’字。
“要姐姐幫忙嗎?”楚映婵坐在岩石上,微笑時眉若彎月。
慕師靖努起紅潤的唇,卻是鯉魚似地從水中躍起,一把抓住了楚映婵的手腕,猛地一拽,“你給我下來!”
楚映婵也未抗拒,任由慕師靖将她拽入水中。
雪白绡紗頃刻浸透,綿白綢衣也被浸成半透明,慕師靖見楚映婵還在笑,更加生氣,她去進攻楚映婵的腰肢弱點,想狠狠懲罰這壞仙子,腰肢被襲,楚映婵輕煙般的眉淡淡凝起,也不與她玩鬧,很快将這小姑娘給制服。
“好啦,别鬧了,沐浴更衣完,我們就離開這裏吧,免得再橫生枝節。”楚映婵将少女抱在懷中,一邊爲她擦拭後頸上的‘酸’字,一邊認真地說。
慕師靖點點頭,問:“林守溪現在這樣,真的沒關系嗎?”
“有何關系呢?”楚映婵說:“這麽多天過去了,他無論做多麽不正常的舉動,也從未傷害過我們,這說明,心魔蠍的毒素再烈,也無法戰勝他潛意識裏的喜歡,既然如此,又有何關系麽,況且,他這樣也蠻可愛的。”
“可愛?”
慕師靖立刻反駁:“我可不覺得可愛,你們總合起夥來欺負我……是了,他潛意識裏的分明不是喜歡,而是欺負。”
“是嗎,我感覺慕姑娘明明也樂在其中呀。”楚映婵貼着她的臉頰。
慕師靖回過頭,盯着楚映婵的眼睛。
“怎麽了?”楚映婵問。
“我想看看,楚姐姐的眼睛裏有沒有被寫上‘瞎’字。”慕師靖說。
楚映婵卻是環住了她的脖頸,将纖白玉指柔柔地摸索上少女的紅唇,在少女遲疑中将她柔軟的唇瓣撬開,探入了她的櫻桃小嘴中。
“你……你做什麽?”慕師靖含含糊糊地問。
“我想看看,師靖的小嘴裏,有沒有被寫上‘硬’字。”楚映婵說。
“唔……”
慕師靖羞惱間,唇兒一合,将楚映婵的纖指咬住,楚映婵非但不惱,反而笑得花枝亂顫,挑弄得更加起勁。
寒冷的冬風從厚重的林野間掃過,裹着草木的馨香,繞過少女們美好身軀,潛入河畔的植被中,植被沙沙作響,似夜風吹奏蘆管。
一陣惬意之中,慕師靖的神色陡然收緊。
“有人來了!”慕師靖低聲道。
楚映婵秀眉淡蹙,指按水面,凝出了一柄純淨之劍,随時準備出手。
可擡頭望去,來的竟是林守溪。
林守溪也不行,這種時候都能來打攪,以後該有多無法無天?
楚映婵出言呵斥林守溪,林守溪卻似沒聽見也沒看見,自顧自地從河邊走過,不,他不是走,而是蹦蹦跳跳。
“這是……在夢遊?”慕師靖雙臂抱胸,下颌之下都潛在水中。
“似乎……是。”
楚映婵也不太确定。
于是,原本惬意沐浴的少女,就這樣躲在水裏,看着林守溪繞着堤岸跳來跳去。
直至東方泛起魚肚白。
在少年的認知裏,夢遊的僵屍似乎是不能見光的,于是他乖乖地跳回了洞府中去。
“你看,他還是很守規矩的……是不是?”楚映婵見林守溪走遠,輕聲說。
“……”
慕師靖不太想理這個偏袒夫君的壞仙子。
沐浴更衣後,天差不多也要亮了。
回到洞府時,林守溪又睡着了,睡着時,他手中依舊緊緊地攥着這枚神丹。
收拾好後,三人回到車廂。
獨角獸在這片長滿了仙草奇葩的山谷間飽食了一番,再看時身體都肥碩了一圈。
“我們将這枚仙丹帶走的話,這片山谷裏好不容易長出的植物會不會就此枯萎呢?”
馬車駛離九明谷,臨走之前,慕師靖挑開簾子,看向後方郁郁蔥蔥的山谷,多有不舍。
“若不帶走它,隻會惹來更大的争端,神仙打起架來,這片九明谷極有可能被夷爲平地,更何況……”
楚映婵看着東邊漸漸升起的太陽,露出了溫柔的笑:“更何況,你要相信生命的韌性,說不定下次回來,我們會見到一片更美麗的綠洲呢。”
慕師靖覺得楚姐姐說的有道理,認真地點頭。
隻是下次回來,又不知該是何時了呢。
她輕輕地落下簾子,像是害怕驚動什麽。
遼闊的天地被遮擋在了窗外。
慕師靖也感到了困倦,伏在了林守溪的身上睡着了。
……
馬車到底不似二師姐的仙人兵器,隻有親自走過了,才知道神守山到西疆是何等的路途漫漫。
林守溪第一次醒來是在沙漠裏。
他是被車廂的劇烈晃動晃醒的。
地面狂沙流動,獨角駒嘶聲止蹄,沙子形成的漩渦裏,幾頭臃腫而巨大的沙蟲從流沙中鑽出,張開圓筒肉口,朝着馬車吞咬過去。
好巧不巧,林守溪這次醒來,他的自我認知是一位斬邪司的獵魔大能,他持劍掠出,立在車廂上,莫名地掌握了與沙蟲搏戰的技巧。
沙蟲很頑強,尋常的繞頸斬殺是不行的,林守溪采取的是豎劈的方式,将沙蟲沿着中線整個切成兩半,它們就無法再生了,這是他小時候與蚯蚓惡戰時總結出的經驗。
林守溪高高躍起,在沙蟲中穿梭騰繞,讓它們長條形的身體互相打成死結,然後他再跳到沙蟲的頭上,将劍插下,拖着劍在它背脊上狂奔,一路将其切成兩半。
慕師靖揉着眼睛醒來時,車廂外動靜已歇,林守溪負劍而回,白衣不染纖塵。
“你是?”慕師靖覺得林守溪的氣質很陌生。
“斬邪司首席,慕師靖,你作爲我的親傳弟子,這都不記得了?”林守溪淡淡地問。
“首席……的确是首席。”
慕師靖也不知道說什麽好,隻想再多睡會兒。
林守溪卻揪了揪她的耳朵,淡淡道:“該上課了。”
于是,今天的慕師靖又成了林守溪的學生,她托着香腮打着盹,半夢半醒地配合着,這内容太過無聊,她本以爲自己會支撐不住,暈乎乎地睡過去,這樣林守溪就又有理由揍她了。但幸運的是,林守溪先把他自己說睡着了。
看着老師睡着了,慕師靖也當仁不讓地趴在他結實的胸口繼續睡,像是午後倦怠的小貓。
楚映婵看着這對少年少女,無奈地歎了口氣。
馬車第二次停下,是因爲獨角駒餓了。
冬日幹燥,獨角駒駒不停蹄,跑了大半日,已是饑腸辘辘。
楚映婵叫醒了慕師靖,讓她取出給獨角駒吃的食物。
獨角駒什麽都吃,但主食還是鮮草。
慕師靖取來儲物戒,想要取草,倒了半天,神色卻越來越呆。
“草沒了……”慕師靖略顯尴尬地說。
“在九明谷時,我不是讓你多備些糧草麽?”楚映婵問。
“我忘了還有匹坐騎了。”慕師靖小聲說。
“這不是你的愛駒麽?”楚映婵歎了口氣,問:“對愛駒尚且如此,以後你會怎麽對你的愛人呢?”
“這不一樣,要是愛人,我肯定不會忘記給他……”慕師靖支支吾吾,說不下去。
獨角駒耳朵動了動,似是聽到了什麽,嘶叫個不停。
“好了好了别叫了,我去找草就是了。”慕師靖連忙安撫它的情緒。
可大漠茫茫,她要去哪裏找草呢?
林守溪又恰合時宜地醒了。
“我可以幫你找到草。”他說。
慕師靖看着一臉認真的少年,将信将疑地問:“你今天又是……”
“馭魔師。”林守溪回答。
“你怎麽不是催眠師呀,把這獨角獸給催眠,告訴它它既不渴也不餓,八百裏外還有梅子樹,到了就能飽食一頓。”慕師靖淡淡道。
獨角駒嘶叫不已,看上去很想逃離這個地獄。
“你不相信我?”林守溪問。
“相信相信。”
慕師靖隻能相信他,同時,她也想看看,林守溪又能給她整出什麽花活,她還指向楚映婵,順口問了一句:“既然你是馭魔師,那她是什麽?”
“她是我剛剛收服的魅魔。”林守溪說。
楚映婵秀眉一挑,卻沒反駁。
“這次倒是挺準的嘛。”慕師靖雙臂環胸,得意點頭,又問:“那我呢?”
“你是……”
林守溪想了一會兒,才說:“你是已經臣服于我的魅魔。”
“哎,你這馭魔師就專挑魅魔下手啊?”慕師靖惱聲問。
林守溪隻答了一句:“物盡其用。”
接着,慕師靖就看這位馭魔師如何在沙漠中找到草地了。
隻見林守溪在黃沙中席地而坐,手中握着一個虛無的鈴铛,明明是虛無的鈴铛,可随着他的搖晃,鈴铛竟真的發出了聲響。
叮鈴鈴,叮鈴鈴——
林守溪口中碎碎念念,也聽不清是念的什麽,但聽上去又很像那麽一回事。
等了許久也不見有什麽反應。
“哼,你這神棍,要穿幫了吧?”慕師靖想看他出醜,絲毫沒有把愛駒的利益放在心上。
“不要急。”
林守溪念經之餘,還抽空回了她一句。
奇迹發生了。
不久後,黃沙之中還真飄來了一頭大鬼。
這頭大鬼像是一株枯槁的樹木,它蔓延着溝壑縱橫的根系,從黃沙中徐徐飄來,扭曲的人臉長在了枝幹上。
慕師靖見了它,立刻想起了當初三界村見到的溺亡之鬼,它們雖長得完全不同,氣息卻是相近的。
“這是渴死鬼。”
林守溪說:“跟着它,我們就能找到水源。”
“……”
慕師靖驚呆了,她從未想過,馭魔師還能把能力這麽用。
一般而言,見到對應的鬼,人也會被立刻影響,有相應的反應,譬如見到溺亡之鬼後,人就會在不久後溺死,見到渴死鬼也一樣,但林守溪不愧是驅魔師,早已寫好了四張皮屑符紙,分别貼在了三人一駒的額頭上。
慕師靖看着自己符紙上的字,問:“爲什麽我的符紙上寫着一個笨字?”
“你能問出這個問題,說明這符紙很适合你。”楚映婵微笑道。
慕師靖這才明白,厲害的是這符紙,而不是上面的符文,她很嫌棄這個笨字,可隻要摘下符紙,她就會感到喉嚨如火燒似的口渴,無論喝多少水都沒有用。
她隻得乖乖貼上。
跟着渴死鬼的指引,他們的确找到了一片綠洲,綠洲豐茂異常,許多沙漠中的生靈都會來這裏飲水。
獨角駒快樂地跑入綠洲飽餐。
林守溪作爲一個馭魔師,也銘記初心,不忘職責,開始降魔。作爲魅魔的慕師靖首當其沖被抓住雙手按在了沙漠裏。
林守溪吻住了她的唇,吻的很用力,像是要将她身體裏的空氣都吸幹,慕師靖雖也動情,卻還是喘息着推開他,說:“我不是已經臣服的魅魔嗎,已經臣服的還有什麽好玩的呢,那裏有一頭剛剛收服的魅魔哦,你應該去找她。”
少年少女齊齊望向楚映婵。
正隔岸觀火的楚映婵意識到不妙,她沒想到,她也會被慕師靖用禍水東引的伎倆給算計。
想逃已晚,白裙魅魔已被馭魔師抄着玉腿抱入了車廂中,簾子落下,激烈的戰鬥令車廂震個不停。
風沙掩埋了車轍。
不知是不是巧合,他們來到綠洲停歇,倒也恰好躲過了太阿劍派的追擊。
沙漠中的星空格外的美。
林守溪與兩位魅魔姑娘卧在車廂頂上,醒時看星,困時安眠。
一夜靜谧。
西行路上,總不缺少危機,但林守溪每次醒來,都會轉變身份,用獨特的能力恰到好處地化險爲夷,久而久之,慕師靖都懷疑,林守溪是不是在裝瘋賣傻,趁機占她們便宜。
不過慕師靖也不在意了。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幾日相處下來,林守溪變的是身份,不變的是那道德敗壞的性子。
自九明谷出發後的第三日。
她們穿過了漫長的沙道,終于抵達了西疆的第一座古城。
到的時候,西疆正在舉辦一年一度的鬼節。
感謝小齡天下第一打賞的舵主!感謝小齡大佬一直以來的支持與鼓勵~麽麽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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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