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秋林時,林守溪與司暮雪低語幾句。
行雨見狀,一個閃身鑽到了他們之間,嚴厲道:“林守溪,你在和她說什麽?該不會又要被這狐狸精騙了吧?!”
林守溪并不信任司暮雪,但對比金佛這種神秘而可怖的存在,司暮雪至少是可以利用的。
說罷,行雨瞥了眼司暮雪身後殘缺的四條紅尾,冷嘲熱諷道:“你打我的時候下手這麽重,怎麽遇到個狠角兒就任人宰割了?什麽禍國妖族,我看也不過如此……”
司暮雪沒有駁斥。
若隻論境界,她們皆已接近這片天穹的頂點,但正如民間傳說那樣,千年修爲的白蛇妖在幾十年道行的法僧面前毫無還手之力,大道法則中,佛對于妖物天然厭勝,更何況這金佛本就是天道法則的顯化?
唯有修成真正的九尾,她才能由妖轉神,擁有與大道法則相抗衡的資格……現在的她,遠不足夠。
“行雨。”
林守溪忽然抓住了她的肩膀。
“你幹嘛?”
行雨正嘲諷得起勁,見林守溪要來勸架,神色不善,但她轉過頭時,眼睛一下明亮。
林守溪手中端着一個東西,赫然是她每天心心念念的金缽。
“帶師祖去死城,死城有座閣樓,開閣樓的鑰匙就在金缽裏。”林守溪說。
行雨還在發懵,這金缽就已交到了她手裏。
“伱不怕我拿了就跑?”行雨狐疑地問。
“跑去哪裏?”
“還能去哪?當然是回我的龍宮!”
“你就這樣回去?”林守溪眼神輕蔑。
“你什麽意思?”
行雨咬緊牙,她知道,自己在陸地上逛了大半個月,沒任何建樹也就算了,回去時還遍體鱗傷,這要是讓紅衣姐姐見了,定是失望至極,連夜鼓動父王再生一顆龍蛋了……
“林守溪,你少用這等陰謀詭計來激我詐我!太拙劣了!本尊早就不是八九十歲的孩子了!”行雨咬牙道。
“這是陽謀。”林守溪說。
林守溪的計劃非但不複雜,甚至極爲簡單,他打算以這樣地形複雜的深山老林爲戰場,與司暮雪配合,借群山爲障與金佛周旋,且戰且退,期間讓行雨帶着宮語悄無聲息地從水陸離開,前往死城,小禾則将憑借彩幻羽一人分飾三角,以此迷惑金佛,假裝一人不缺。
這計劃實施起來絕不簡單,沒有了行雨,憑借他們幾人,未必能扛得住金佛的進攻。
計劃還未開始,異變已生。
“小心!”
小禾忽地驚呼,瞳孔驟縮。
林守溪與行雨說話的當口,司暮雪的眼神詭異地變了,她擡起了手臂,一記掌刀朝着宮語的肋下切去,淩厲緻命。
小禾最先發現了這點,可她與司暮雪之間相隔兩人,她想救,也救之不及。
司暮雪突然的發難震驚了所有人。
唯有宮語保持着平靜。
掌刀即将切入她的腰時,一根手指詭異地出現,點在了司暮雪的掌背上,玉白手指流光溢彩。
司暮雪吃痛驚呼,手掌一偏,在空中僵了僵。
出手的是蘇希影,她由司暮雪背在背上,不知何時醒了。
這一僵的功夫,行雨已背着宮語與司暮雪拉開了安全的距離,三人驟然止步,将司暮雪圍在中間。
點出一指後,一襲青衣的蘇希影按着她的後背騰躍而起,一個輕盈的空翻,落到後方的岩石上,與其他三人形成了四面包夾之勢。
“你在幹什麽?”
小禾厲聲質問,劍已從烏黑的鞘中拔出,直指司暮雪。
司暮雪垂着紅發,凝視玉掌上鮮明的毒痕,她擡起頭,先前還溫婉的面容透出了幾分猙獰與瘋狂。
“殺人啊,還能幹什麽?”司暮雪幽幽開口,道:“爲了神山之安甯,她必須死。”
“那秃驢還在追我們,你這樣做,自己也要沒命!”行雨也感到不解。
“我的死活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必須完成我的使命。”司暮雪神色愈發堅定。
林守溪立刻明白,此刻的司暮雪與先前說話的,已非一人,他雖斬斷了雪尾,但并沒能使兩個靈魂徹底分離。
狐祖與他們無冤無仇,願意幫他對抗金佛,但司暮雪不一樣,她堅定着心中的使命,哪怕以身殉道!
“愚蠢!”林守溪冷冷開口,道:“天行有常,這個世界自有其法則庇佑,何必你來多此一舉?”
司暮雪置若罔聞。
“若讓你們抵達死城,若讓她解開鬼獄刺,金佛還攔得住你們嗎?”司暮雪冷冷反問,随後輕歎一聲,道:“也許我就是天命派來阻攔你們的……啊——”
司暮雪輕歎之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聲凄然慘叫。
林守溪沒等她的話說完,已一把抓住了她的脖頸,将她提起,雙腳離地,一巴掌毫不留情地扇在她的臉上,脆響聲中,司暮雪秀靥一側,紅發一甩,雪白的臉上赫然出現了一個鮮紅掌印。
啪!啪!啪!
林守溪連甩三個巴掌,直将這位神女的面頰扇得紅腫,唇角滲血。
“林守溪,你……”司暮雪嬌小的身子被拎起,發聲困難。
“你有病,我來幫你治。”
林守溪神色冷漠至冰點,他直接抓着她的脖頸狂奔,将她整個人撞在一塊岩石上,随後五指按住她的腦袋,直接向岩石上撞,撞得她整個頭顱深陷其中,山岩也震蕩不已。
司暮雪雖與人進行過慘烈的交戰,可貴爲神女的她,何曾受過這樣單方面的淩虐?
莫說是她,小禾與行雨也大吃一驚。
她們也沒想到,平日裏待人溫和的林守溪會突然這般暴起。
“早說過你愚蠢了。”
林守溪拽着她火紅的長發,将她從岩石中拔出,注視着她血流滿面的臉,冷漠道:“你已斷了四尾,而我破入元赤,現在的你,有何資格在我面前大放厥詞?”
這樣說着,林守溪拽着她的衣領,直接将她掄到地上,用腳踩住了她的頭顱。
事實上,司暮雪絕沒有弱到這般任人宰割的地步,但林守溪突然發難,一鼓作氣,直接将她打懵了,她被對方的氣勢死死壓制,一時間竟失了反抗之力。
“是誰指使你來殺人的?”林守溪用審訊的語氣問。
司暮雪痛苦哼吟,沒有回答。
被踩着頭顱的她又被小雞似地拎起,再度掄到地上,如殺魚時将魚摔暈一般,如此重複數次後,司暮雪的驕傲的身軀也軟了下去,一頭漂亮的紅發亂得不像樣。
“真愚蠢啊……爲了虛假的信念奔赴萬裏,不惜與虎謀皮,淪爲天道幫兇,司暮雪,你所求的到底是什麽?背後指使你的,到底是哪個肮髒邪惡令人發指的魔鬼?!”
林守溪拽着她的衣領起身,将她按着跪在地上,抓着她的頭發,強迫她與自己對視,目光如刀。
司暮雪紅唇微動,想說什麽,卻被拎起,一拳打中胸口,衣裳上的熊猛地晃動,如巨浪海嘯,她徑直被轟出,再度砸入岩石之中。
司暮雪咳着血,隻覺身體翻江倒海,精神也恍惚異常。
她想要起身,可體内裏卻像是藏着個水鬼,她伸手,将她的靈魂用力攫住,往深淵拖拽而去。
她知道,那是狐祖神血在搶奪她身軀的掌控權,她咬緊牙關,死死與之抗衡,林守溪的羞辱與謾罵暴雨般在她的心湖上傾瀉,心念飄搖之際,這個惡魔般的少年又來到了她的面前。
她躺在地上,難以站起,像隻受傷的狐狸,掙紮、抽搐,她緊握胸口,血手将衣裳上的熊抓得褶皺不堪。
“不得不說,你背後那個醜惡的指使眼光很差,竟挑了你這樣的人,想來它和你一樣愚蠢,注定失敗。”林守溪冷淡道。
司暮雪正在與狐祖抗争着,幾欲瘋狂,先前對她的辱罵她都容忍了下來,但這句話卻像是水滴入油鍋,直接将她引爆,她猛地仰起頭,厲聲道:“陛下沒有錯,陛下怎麽可能會錯!!”
四下寂靜。
行雨與蘇希影不知道她口中的陛下是誰,但其他人卻再清楚不過。
能讓司暮雪心甘情願稱呼陛下的,唯有聖壤殿沉眠的皇帝!
竟是皇帝要殺他們?
林守溪雖早有這個猜想,但這個猜想太過可怖,他從未當真,隻當是司暮雪受了邪神蠱惑。
皇帝何須人也?祂是人族唯二的太古,是擊退識潮之神,建起城牆,庇護人族千年的巨擘,若沒有皇帝的豐功偉績,人族早在一千年就已覆滅殆盡,淪爲遍野的屍體。
“陛下不會錯,陛下也不會抛棄我……你們到不了死城的,你們都會死,會被天誅地滅……啊!!”
司暮雪厲聲呵斥,身軀又被林守溪提起,嬌軟曼妙的身軀直接被按趴在岩石上,她絲質的外裳被直接掀起,手掌落下,掴上她的臀部,這不同于對小禾和宮語的懲罰,他運足真氣用上狠勁,動若雷霆,打得司暮雪玉腿痙攣,如瀕死天鵝,引頸長嘶。
“你被欺成這樣,你陛下神通廣大,爲何不來救你?”林守溪問。
司暮雪螓首亂搖,答不上來,疼痛與恥辱刀一般切割着她的道心,她紅唇咬出了血,痛吟不止。
“陛下,陛下,陛下……”
司暮雪不停地喊着‘陛下’兩字,她像溺水之人,拼命揮舞手臂,要去抓那唯一的稻草,卻始終若即若離,無法抓到。
“再喊大聲一點,再大聲點,說不定你的陛下就聽到了。”林守溪冷漠道。
“你住口!”司暮雪厲聲大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贊佩神女被打得玉腿亂踢,慘哼不已,她僅存的四條狐尾也焉了下去,隻能凄然嬌呼:“别打了……嗯哼,陛下,陛下救我……陛下!!”
陛下……
沒有人來拯救她。
識海中,水從四面八方湧來,将她吞沒。
林守溪停手,将她抓到身前,與她對視,司暮雪的眼眸裏,刻骨銘心的仇恨逐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傾國傾城的魅惑與迷離。
她盯着林守溪,張開淌滿紅唇的鮮血,顫抖着伸出了手臂,搭在林守溪的肩上,用嬌媚的聲音喊出:“陛下。”
這聲陛下千回百轉,如泣如訴。
餘音環繞山谷,斜飛而去。
林守溪凝視她的眼眸,确定此刻眼前之人已非司暮雪而是狐祖,輕輕松了口氣。
“你今天就該死的,但大敵當前,留你有用,暫饒你一命……将她囚死在心底吧,若再放出來,我隻能連你一同殺了。”林守溪冷冷道。
司暮雪聞言,乖順地垂下頭,紅發披落,遮住紅腫的側臉。
她貝齒輕搖,盈盈福了下身,嬌聲道:“是,陛下。”
……
“小雨兒怎麽了,怎麽心神不甯的?”
宮語伸出手,抓住行雨頭上的龍角,如把玩古董般把玩,笑着問。
此時此刻,行雨正背着宮語在一片陡峭的石林中穿梭,她緊緊抓着手中的金缽,一雙腿跑得如同飛轉的車輪。
先前,司暮雪臣服之後,原定的計劃立刻施行,林守溪等人尋到了金佛的動向,加以牽制,她則偷偷帶着宮語潛出,趕往死城。
“小雨兒?能不能别叫這麽惡心的稱呼,我都一百多歲了,估計都可以當你奶奶了!”行雨自信地說。
“是麽?”宮語笑了笑,沒有多說,繼續把玩她的龍角。
行雨的龍角被她不斷揉捏,很癢,更讓她心神不甯。
“對了,你那徒孫怎麽回事,竟這般兇,一點不憐香惜玉。”行雨嘟囔道。
“沒殺了她,還不算憐香惜玉嗎?”宮語笑着問。
“哦……那這種事還當着老婆的面做,也不怕那雪發妹妹多想?”行雨又問。
“我看小禾看得挺興奮的呢。”宮語咯咯地笑。
“你……你們……”行雨頓時語塞,最後隻悻悻然輕聲說了句:“你們可真是滿門變态!”
“好了,小雨兒,别岔開話題,我知道,你現在心裏想的不是這個。”宮語忽然正了幾分神色。
“我在想什麽?”行雨淡淡問。
“你在想,你的使命有二,一是成爲大地主,二是關閉世上違背天理的門。”宮語說:“你知道我的身體裏藏着門,所以你在猶豫,對麽?”
“……”
被說中了心事,行雨的臉一下子沉了下去。
“司暮雪爲了她心中的聖谕要殺我,你爲了你肩負的責任,也想殺我,是麽?你雖與林守溪說得言之鑿鑿,可你内心還在天人交戰,在猶豫要不要找個無人之地将我殺死,然後凱旋龍宮,迎接你兄弟姐妹們的贊美,對麽?”宮語的手指抵着她的龍角尖,微笑着說。
“……”
行雨咬着牙,沒有立刻回答,她沉默了一會兒,隻道:“放心,既然是答應林守溪的事,我肯定會做到,至于之後殺你留你,我自會定奪!”
宮語微微一笑,道:“天子之權尚托名于神授,你想殺我,又師出何名?”
“無需師出有名,這就是我一生下來的責任,嗯……姐姐告訴我的。”行雨輕聲說。
“是嗎?”
宮語道:“那爲何這責任在你身上,而不在你的兄弟姐妹們身上呢?”
“我不是和你們說過嗎,父王和哥哥們都有使命在身,不得離開龍宮,故而這‘滅門’的責任隻能由本尊來擔。”行雨有些不耐煩了。
“他們因何不得離開龍宮?”宮語問。
行雨微怔,一時答不上來。
“因爲天道之囚。”宮語替她解答了,她頓了頓,繼續道:“你們是龍,流淌着真王血液的龍,天道将龍族的王囚于深海之底,又将人族的聖人囚于北方之極,天道爲何這麽做,又憑什麽這麽做?”
“或許……或許爲了人間安穩。”行雨輕輕說。
“可你們龍族做錯了什麽呢?”宮語繼續說:“冰洋深海,暗無天日,你們有騰飛九霄之能,有行雲布雨之德,這般沉淪海底,甘做囚徒,與藏匿于陰冷土壤中的蚯蚓又有何區别?苟且偷生,莫過于此了。”
行雨聽着她的話,心中陡然騰起一陣怒火,這陣怒火來源于憋屈。
是啊,它們是這樣神通廣大的龍,爲何要潛于深淵千萬年?父王老朽,與海底巨石無異,九位哥哥也郁郁寡歡,日漸沉淪,若無紅衣姐姐坐鎮,她的童年該是何等壓抑,何等死氣沉沉?
“小雨兒,你好好看看這個世界,它很美,不是麽?”宮語輕柔道。
行雨下意識地仰望天空。
大日高懸。
湛藍的天空像是一層薄薄的膜,被映照得幾乎透明。
她咬緊牙,真真切切地感到了一股不甘。
“那……那又如何?”行雨沉默半晌,說:“使命終究是使命,我的父王與哥哥們可以忍受寂寞,我又豈能忤逆?”
“天道囚禁了你們,對你們頤指氣使,你還要心甘情願服從……在我心裏,龍不該是這樣的。”宮語在她耳邊說。
“你到底想說什麽?!”行雨心神搖蕩。
“我想告訴你,行雨,東海龍宮等了千萬年,終于等出了一個你,你是龍宮的第十女,是天道之外的那個‘一’,你由忤逆而孕,更應逆命而生!你還不明白嗎?天道差你上來關門,就是想将你這逆命的變數重新納入它的大道運轉之中,屆時,你将淪爲金佛這樣固執的殺人傀儡,淪爲你哥哥和父王那樣的囚徒!”
宮語激烈的聲音在行雨的耳畔不斷炸響,行雨腦子一片空白,隻覺得胸腔中熱血翻湧,有使不盡的力量。
說到最後,宮語的聲音又轉而輕柔,仿佛耳邊萦繞的春風:
“小雨兒,你若甘願去做那囚徒,可真是寶劍困匣美玉蒙塵了呢。”
“那……我應該怎麽做?”行雨癡癡地問。
“很簡單……”
宮語說話時,眼前的景緻豁然開朗。狂風迎面而來,山壁高崖之下,恰有一條大江滔滔而過,江道寬闊,承載着厚重的史詩,它奔騰着,咆哮着,蜿蜒流向天邊,與長空合一。
這是長江。
宮語伸出纖長的手指,指着江面,然後緩緩上翹,直對蒼穹,她一字一頓道:“很簡單,帶他們脫離囚籠,爲他們逆天改命!”
逆天改命四字紮入她的腦中,令行雨渾身顫抖,激動不已,渾身血液都燒了起來!
醍醐灌頂!
是啊,生而爲龍,又豈能甘願爲囚?
若非今日這位道門門主的點醒,她還要在天道的深淵裏沉淪多久?!
“多謝門主點醒!”
行雨長舒了一口氣,她微微屈膝,猛地狂奔,大喊道:“師尊大人,抓緊了!”
宮語緊緊抱住了她。
迎面而來的大風裏,行雨厲嘯着躍起、嬌小的身軀膨脹,如被風吹鼓,化作一條青色長龍,它在空中夭矯騰躍,然後俯沖,劈開浪頭,一頭紮入大江深處,頃刻消失不見。
江流湍急。
給大家道個歉,之前好不容易調的作息,因爲不可抗力又亂了……這幾天都是卡點碼完,打賞感謝都來不及寫……今天多恰點褪黑素争取再調回去qwq我的夢想是白天更新!
(本章完)